劉亞偉
投票和選舉是美國人民政治生活中一個重要的、司空見慣的組成部分。2018年11月6日,美國將舉行特朗普總統(tǒng)第一任期內(nèi)的中期選舉,從參與選舉的候選人和選民的情緒來看,這次選舉仿佛格外重要,與美國的國運有關。
特朗普總統(tǒng)隔幾天就參加一次助選集會,聲嘶力竭地動員共和黨人提前投票或在選舉日投票,否則民主黨就會“卷土重來”,他們肯定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民主黨包括前總統(tǒng)奧巴馬和前副總統(tǒng)拜登也不辭勞苦地走南闖北,告訴民主黨的支持者,選舉是有后果的,如果他們還要有醫(yī)保、救濟、流產(chǎn)的權利,如果他們還希望美國不對來自五湖四海的移民關閉大門,他們必須把共和黨人“趕出”國會、州政府和州議會。
最近一個月來,只要在美國拿起報紙、打開電視或收音機,讀到的、看到的和聽到的都與競選有關。一次例行的選舉為何會讓美國的政客和選民如此緊張?這次選舉會給美國政治帶來什么樣的變化?它會改變美國對中國越來越強硬的政策嗎?它會幫助完善問題重重的美國民主制度嗎?
中期選舉無論結(jié)果如何,美國未來兩年的政治走向會因為這次選舉發(fā)生重大變化。圖/視覺中國
在美國,每兩年一次的中期選舉不如每四年一次的總統(tǒng)大選那么激動人心,但它的重要性一點不弱于大選。首先,它牽涉國會眾議院435名議員、參議院100名參議員當中的三分之一和近30多個州長及州議會成員的席位;其次,它是選民給白宮主人做出的重要操行評語;第三,它決定未來兩年美國政治的走向;最后,它反映兩年之后總統(tǒng)選舉的態(tài)勢。
美國歷史不乏一次中期選舉改變美國當時“國運”的例子。1858年,剛剛成立四年的共和黨借著國內(nèi)日益高漲的反奴隸制浪潮,一舉在眾議院中獲得多數(shù)席位,徹底改變了美國就奴隸制的立法態(tài)勢,使得一直擁護奴隸制的民主黨突然處于守勢。美國南方各州的領導人放話說,如果共和黨人在兩年后入主白宮,他們就會出走和另行建國。兩年后,共和黨人林肯當選總統(tǒng),美國南方11個州獨立,美國內(nèi)戰(zhàn)爆發(fā)。
從1858年起一直控制著眾議院的共和黨人在1874年的中期選舉中一下丟掉96個席位,民主黨再次控制立法權,由共和黨主導的旨在恢復種族平等、把黑人納入政治和社會主流的南方重建運動戛然而止。南方進入一個對黑人歧視和欺壓超過奴隸制時代的新種族隔離時代。
在1964年總統(tǒng)大選中把共和黨打得落花流水的民主黨人于1966年在眾議院丟了47個席位,在參議院丟了3個席位,多年失勢的共和黨利用民眾對民權和反戰(zhàn)運動的不滿及厭倦,高舉恢復穩(wěn)定和治安的大旗,再次控制了立法權,結(jié)束了羅斯??偨y(tǒng)在1933年啟動的“新政”,并為兩年后尼克松當選總統(tǒng)鋪平了道路。
1994年,由共和黨人金里奇(Newt Gingrich)統(tǒng)領的“共和黨革命”通過猛烈抨擊克林頓和啟用嶄新的草根政治動員造成民主黨在眾議院和參議院分別丟了53個和7個席位,使得共和黨自1952年以來第一次同時掌控參眾兩院??肆诸D總統(tǒng)痛定思痛,及時打右舵,將曾急劇左轉(zhuǎn)的民主黨拉回到中間道路,終于在1996年獲得連任,但未能阻止共和黨1998年對他的彈劾。
2010年,在奧巴馬總統(tǒng)主導下通過的奧巴馬醫(yī)改法案成了共和黨和新近崛起的茶黨攻擊民主黨的主要靶子,共和黨在選舉中一舉奪回67個眾議院席位和6個參議院席位,徹底打亂了奧巴馬政府的立法和執(zhí)政節(jié)奏,一個本來可以改變美國的領導人不但沒有改變美國,反而最終導致了特朗普的上臺。
不少人認為民主政治就是金錢交易和暗箱操作,就是政客的無理吵鬧和相互攻擊,是一種沒有效率和效力的程序游戲。在美國,政治肯定離不開錢,但錢僅僅是政治的一部分。特朗普有錢,但是他競選的時候并沒有花自己的錢,募捐到的錢也遠遠低于希拉里,他的當選不是金錢政治的產(chǎn)物,而是憤怒政治的產(chǎn)物。
美國那些被全球化和信息化拋在身后并被“政治正確”激怒的選民參選的積極性大大超越了民主黨選民,從而讓一個在正常情況下會被拋棄的候選人成了總統(tǒng)。
那么,美國這次中期選舉的后果會是什么?目前美國媒體和專家的基本判斷是,民主黨在眾議院獲得多數(shù)的可能性大,在參議院勝出的可能性較小。民主黨只要從共和黨那里奪走24個席位就可以成為眾議院的多數(shù),而目前有25個眾議院選區(qū)是希拉里2016年獲勝的選區(qū)。民主黨在不少州政府和州議會選舉中獲勝的可能性也很大。
如果民主黨在兩院和地方選舉中獲勝的話,美國政治會發(fā)生重大變化。首先,民主黨在眾議院獲得多數(shù)席位意味著由共和黨主導的立法議事日程將被有效制止。特朗普執(zhí)政以來最大的立法勝利是減稅,而減稅的最大受益人是美國的富人階層和跨國公司,窮人和小企業(yè)獲益微不足道。民主黨因為在眾議院勢單力薄,無法阻止這一立法。特朗普想要但沒能付諸行動的其他法案,如移民、基礎設施重建、福利制度改革和廢除奧巴馬醫(yī)改等,將被眾議院多數(shù)黨凍結(jié)或修改。民主黨人還能控制聯(lián)邦政府的預算制定,有效控制特朗普政府要擴大國防開支、減少科研、教育和社會福利開支的本能。
民主黨人控制眾議院還意味著各個委員會調(diào)查特朗普在2016年競選總統(tǒng)期間是否“通俄”的力度將會加大,資源也會增多。眾議院還可以根據(jù)調(diào)查結(jié)果及特朗普的其他“違法”行為,諸如拒絕公布自己的納稅記錄、拒絕將自己的財產(chǎn)轉(zhuǎn)入無名托拉斯(blind trust)、鼓勵外國政府和企業(yè)使用特朗普酒店和會議場所等,啟動彈劾程序。
如果民主黨能在參議院也獲得多數(shù)席位,那他們就可以阻止對民主黨人來說不啻于噩夢的共和黨議事日程——在最高法院和各級聯(lián)邦法院安插保守派的法官,通過司法決定改變聯(lián)邦法律,使得美國的社會生活急劇右轉(zhuǎn)。自特朗普入主白宮以來,他提名的兩名最高法院大法官都獲得了確認。即使民主黨人動用所有政治資本也無法阻止特朗普的提名,因為在參議院確認聯(lián)邦層面的法官只需要簡單多數(shù)。特朗普上任兩年以來提名和確認的聯(lián)邦巡回法院和上訴法院法官的數(shù)量已經(jīng)大大超過奧巴馬同期。
這些法官的任命都是終身制,意味著即使白宮和國會改弦更張,司法機構仍然可以長期捍衛(wèi)共和黨的價值觀以及由共和黨控制國會時通過的法律和白宮做出的行政決定。
美國將在兩年后舉行新的一次人口普查,而這次人口普查的結(jié)果將決定每個州在眾議院的代表數(shù)。與此同時,各州的立法機構將根據(jù)人口普查重新劃分選區(qū)。哪一個黨控制州級議會、州長及州務卿的位置,他們將按照本黨選民的分布情況重新劃分選區(qū),以保證本黨在位政客和參選候選人更容易當選。如果共和黨繼續(xù)目前對州議會和州政府的控制,特別是在南方各州,他們將按照本黨利益重新劃分選區(qū),這樣一來,民主黨要“翻身”的夢想可能在2020年-2030年這段時間都只能是夢想。
總統(tǒng)特朗普的名字并不在中期選舉的選票上,但這次選舉與他本人的政治前途和政治遺產(chǎn)息息相關。與美國傳統(tǒng)從政人士相比,特朗普顯然是異類。他是富家子弟,與美國絕大多數(shù)選民沒有相通之處;他沒有任何執(zhí)政經(jīng)驗,也不是一個特別成功的商人;他愛吹牛,還常??靠謬樅屯破仁箤κ肿尣交蛲讌f(xié);他見異思遷,離過兩次婚,跟無數(shù)女人有染;他虛榮心強,報復心重,對背叛自己的人窮追猛打;他是個白人至上的種族主義者,其政治生涯起于指責奧巴馬出生在非洲、沒有當美國總統(tǒng)的資格。
這樣一個人如何在2016年戰(zhàn)勝一個一輩子都在政治角斗場內(nèi)摸爬滾打的職業(yè)政治家?首先,美國本身的選舉制度導致選民意愿與選舉團選票脫節(jié),希拉里在選舉中得票超過特朗普,結(jié)果還是敗北;其次,特朗普從百萬富翁成為億萬富翁的傳奇對不少選民有特別的吸引力,商人治國也許更有效;第三,特朗普曾主持過收視率極高的“學徒”節(jié)目,在全國有極高的知名度,并知道如何扣牢觀眾們的注意力;第四,他不拘一格的競選語言、擺脫“政治正確”的風格、對癥下藥的政治承諾給美國政壇帶來一種“新氣象”;第五,他熟練掌握了社交媒體這個最直接拉近與選民距離的工具;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知道美國下中產(chǎn)階級在21世紀的不安和憤怒,并有效地把他們的不安和憤怒轉(zhuǎn)化為參政熱情,他用“美國第一”和“讓美國更偉大”兩個簡單易懂的口號牢牢控制住了這些人的政治神經(jīng)。
特朗普清楚他在2016年的勝出或許是偶然,他也知道自己的民調(diào)支持率一直處于40%或更低的水平,他更了解在中期選舉中不滿的選民一般都會拿總統(tǒng)所在政黨出氣。
一旦共和黨敗選,民主黨控制眾議院,他可能面臨被彈劾的危險;同時他的政治魅力和個人感召力也會減弱,本黨其他躍躍欲試的政治家會在2020年的總統(tǒng)選舉預選中向他發(fā)起挑戰(zhàn),待價而沽的共和黨人包括亞利桑那州即將退休的參議員杰夫·布雷克(Jeff Blake)、俄亥俄州長約翰·凱西奇(John Kasich)和最近剛剛辭去美國駐聯(lián)合國大使一職的妮基·黑莉(Nikki Haley)。
特朗普是共和黨的一面旗幟,共和黨目前最重要的中流砥柱。在過去幾個月的共和黨預選中,他在推特上支持誰,誰就會脫穎而出成為正式候選人。共和黨沒有一位候選人不請他去本選區(qū)助選,連在2016年選舉中被他罵為“騙子”的得克薩斯州聯(lián)邦參議員泰德·克羅茲(Ted Curze)也請他去站臺。如果這次共和黨守城成功,特朗普就是最大的功臣,他們的“看齊意識”會筑成新的保守主義銅墻鐵壁,把“特朗普主義”進行到底。當然,如果共和黨丟城失地,那特朗普后兩年的日子會過得如坐針氈。
中期選舉不會改變美國對華政策
回望特朗普在2016年競選中的重要承諾,他基本兌現(xiàn)了四項:廢除了跨太平洋合作伙伴機制;退出了巴黎氣候協(xié)定;大幅度減稅;拿中國對美貿(mào)易的巨大順差開刀。7月中美貿(mào)易正式進入沖突階段,雙方剛開始感到?jīng)_突帶來的嚴重后果。
因此,在中美兩國都有一些人把希望寄托在中期選舉上,希望共和黨的失敗可以改變國會的構成,轉(zhuǎn)變行政部門的心態(tài),為中美盡快就貿(mào)易問題達成妥協(xié)營造新的氛圍。當彭斯在10月4日發(fā)表對華政策講話之后,不少人說,這是特朗普在打中國牌,試圖以中國威脅動員選民去投票,保證共和黨在選舉中不失守。彭斯講話的另一個意義是對中美關系作出了新的定性,兩國表面看現(xiàn)在是因為貿(mào)易問題發(fā)生沖突,其實兩國之間的矛盾是深刻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中美幾十年一路走來形成的積怨不會在短期內(nèi)化解,它需要兩國領導人以最大的誠意、超人的勇氣、高超的政治技巧和無比的決心去面對,共同尋找解決的辦法。在美國民主黨和共和黨不共戴天的今天,如果說兩黨還有什么共識可言,那就是:中國是正在扶搖崛起的競爭對手,如果不遏制,美國將會被趕出東亞和西太平洋,并在其他發(fā)展中國家進入守勢。
2009年奧巴馬就提出了“亞洲再平衡”,但一直沒有跟中國翻臉。只有特朗普這樣的人敢跟中國翻臉并采取步步為營的方法,試圖逼迫中國就范,改弦易轍。
對今天的美國來說,中國是價值觀不同、治國理念相悖的另一個燈塔。中期選舉不會改變美國對華政策,中國應該未雨綢繆。
美國是世界歷史最悠久的民主國家,民主是它成為超級大國并保持其世界“霸主”地位的主要機制。但美國的民主在近20年也出現(xiàn)了問題。
2000年,小布什和戈爾競選總統(tǒng),前者由于最高法院的判決當選總統(tǒng),使得人們意識到美國建國之父設計的選舉制度存在巨大漏洞。美國朝野仁人志士紛紛提出要進行選舉改革,取消選舉團制度,推行一人一票決勝負。但這樣的改革必須修改憲法,而憲法修正案必須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國會議員支持,還要經(jīng)各州公投認可,要動太多人的奶酪,目前完全不可能。
2010年,美國最高法院在對公民聯(lián)合委員會訴聯(lián)邦選舉委員會(United Citizens v. Federal Election Commission)一案中判決前者獲勝,允許美國企業(yè)可以作為個人對競選無限制、不封頂捐款,美國選舉進入拼錢時代。
因為共和黨在美國南方和中西部大權在握,他們先后通過了一系列限制貧窮選民投票的法案,使得民主黨的投票基礎日漸萎縮。
美國的三權分立是民主制度防止政客專權和腐敗的最佳制度安排,但是美國目前的制衡狀況是,行政部門一個人說了算,執(zhí)政近兩年,聯(lián)邦政府層面許多高級官員位置仍然空缺,白宮高官像走馬燈一樣更替;立法部門因為兩黨各執(zhí)己見,很少能心平氣和地議政,更難通過兩黨都支持的議案;最高法院因為特朗普提名大法官和共和黨控制參議院而影響了司法獨立。
中期選舉無論結(jié)果如何,美國未來兩年的政治走向會因為這次選舉發(fā)生重大變化。
(作者為北京大國策智庫高級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