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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約“四聲說”與轉讀、悉曇關系的再探討

2018-11-22 10:53:42何良五
關鍵詞:沈約

何良五

摘 要:

沈約“四聲說”與佛教之關系是學界研究的一大熱點,以往的研究往往將四聲的發(fā)現(xiàn)與四聲的運用混為一談,很難得出恰當?shù)慕Y論,因此,應該將二者分別開來。從四聲的發(fā)現(xiàn)來看,沈約雖不是最早的發(fā)明人,但卻是較早掌握四聲規(guī)律的作家。四聲的發(fā)現(xiàn)與掌握,可以從梵文悉曇中的十四音來深入探討。從沈約著作以及沈約與周颙的交游當中,都可見沈約對悉曇十四音的了解。從四聲的使用來看,沈約是最早提出將四聲使用到詩文創(chuàng)作當中的人,這一詩樂分離的趨向,頗類似于佛教梵唄式微與佛經(jīng)轉讀興盛的這一情況。轉讀對聲樂美的重視以及轉讀的某些聲法,可能啟發(fā)了沈約對四聲的重視,甚至影響了沈約運用四聲的某些規(guī)則。

關鍵詞:沈約;四聲說;轉讀;悉曇

中圖分類號: H014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6720539(2018)04010908

一、四聲的發(fā)現(xiàn)及掌握與轉讀、悉曇

沈約“四聲說”與佛教之關系是學界研究的一大熱點,以往的研究往往將四聲的發(fā)現(xiàn)與四聲的運用混為一談,很難得出恰當?shù)慕Y論。要討論這一問題,首先要討論是誰最早發(fā)現(xiàn)四聲。早前大概有三種說法,即王融說、沈約說、周颙說[1]。近年高華平發(fā)表新見,認為四聲最早由王斌于宋末提出[2];也有學者反對這一觀點[3]。目前學界沒有達成統(tǒng)一意見,總的來看,以周颙說較為可信。且不爭論這四人到底誰是四聲的發(fā)明人,有一個規(guī)律,就是他們都與佛教關系密切。沈約自不必說;史載周颙“長于佛理,著《三宗論》”[4]731,周颙還是嚴格的素食主義者;王融也與佛教關系密切,永明年間追隨蕭子良,多次參加蕭子良舉行的法會,且有詩作如《法樂辭》傳世;王斌“初為道人,博涉經(jīng)籍,雅有才辯,善屬文,能唱導……撫機問難,辭理清舉,四座矚目”[5]1197,可見王斌也精通佛理。再如,齊代僧旻是著名的成實論師,著有《四聲指歸》。由此看來,四聲的發(fā)現(xiàn)與佛教的確有一定的關系。

最早探討四聲與佛教關系的是陳寅恪《四聲三問》。陳氏認為,中國之所以成立四聲之說,“以除去本易分別,自為一類之入聲,復分別其余之聲為平上去三聲。綜合通計之,適為四聲也。但其所以分別其余之聲為三者,實依據(jù)及模擬中國當日轉讀佛經(jīng)之三聲。而當日轉讀佛經(jīng)之三聲又出于印度古時聲明論之三聲也”[6]275。此論一出,學界為之震驚,支持者與反對者層出不窮,至今八十年而未曾衰絕,尚無定論。其文章俱在,且學界皆已悉知,茲不贅述。

陳寅恪《四聲三問》所提出的猜想確實精辟,但其缺陷在于過分精確地認定四聲與印度聲明的關系;事實上,現(xiàn)有的材料不足以將此猜想證明到這種地步。另外,以“中國文士依據(jù)及模擬當日轉讀佛經(jīng)之聲,分別定為平上去之三聲。合入聲共計之,適成四聲”[6]276,則完全不符合語言學規(guī)律。語言(語音)的形成,是社會性的、自然性的,是超個人、非人工的,不可能由某幾個人規(guī)定某幾種聲調,天下人遵從之,這是不科學的。關于這一點,管雄、俞敏的見解是極其獨到的。

那么,應該如何探討或認識四聲的發(fā)現(xiàn)與佛經(jīng)轉讀之關系呢?有學者從轉讀的“聲法”入手,來進行探討。如蔣述卓認為“四聲說的創(chuàng)立,首先肇自于對中國本土的音律的體會,然后參照了佛教轉讀的所謂‘緩、切、側、飛以及‘起擲蕩舉、平折放殺的聲調……借鑒了梵語的音聲結構,再反過來體會漢語的發(fā)音,進而將漢語聲調定為平、上、去、入四聲的”[7]94。這一猜想當然有其合理性,但似乎缺乏足夠的證據(jù)來將其證明。盧盛江也是以“聲法”來探究四聲與轉讀之關系的。他先是引用李小榮對“三位七聲”的解釋,認為“‘三位七聲是指印度古樂的三種聲調,即Udtta(烏達塔)、Anudtta(阿魯達塔)和Svarita(斯瓦里塔),和印度音樂的七個音階,即shadja(具六)、riashabha(神仙曲)、gndhara(持地調)、madhyama(中令)、panchama(第五)、dhaivata(明意)和 nishda(近聞)”[8]143,進而廣泛地征引了《印度文化遺產(chǎn)》(The Cultural Heritage of India)、《印度古代文化》、婆羅多《舞論》等著作,對“三位”的聲調特征(高聲調、非高聲調、混合聲調)及發(fā)音部位(頭部、喉部、胸部)進行了介紹,對shadja(具六)等“七聲”與各種特殊動物的音色模擬進行了介紹,認為這種“三位七聲”便是《高僧傳》所說的“聲法”和“梵響”。盧盛江進而推論吠陀三聲進入了漢土佛經(jīng)轉讀,周颙可能也與轉讀有關,發(fā)現(xiàn)四聲,并制四聲之目。此文見解新穎,材料詳實,雖缺乏對轉讀影響四聲發(fā)現(xiàn)的具體論述,但至少說明了轉讀影響四聲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且開辟了一條探討四聲發(fā)現(xiàn)與佛經(jīng)轉讀的新路,意義較大。

四聲與佛教關系的另一研究熱點是,悉曇對四聲發(fā)現(xiàn)的影響。饒宗頤在否定陳寅恪《四聲三問》時,另提出四聲發(fā)現(xiàn)得益于梵文悉曇的一大創(chuàng)想。悉曇是印度人學習拼音字母的法門,隨梵書東傳入華。饒宗頤認為“沈譜(沈約《調四聲譜》)之反音,乃從悉曇悟得”[9]96。又以“《悉曇章》之特色在每章末句必用‘魯流盧樓四音合以切字為紐之三個同韻字,作為句中的助聲”,略等同于“沈約《調四聲譜》中之配為雙聲迭韻之四聲紐字,大概為反音法之同韻字,借用之以作助聲”[9]96,且以聲譜中例字亦見于后來悉曇家之書,從而推斷“沈氏聲譜與悉曇家言有血脈相承之關系”[9]97。

這里略微解釋一下《悉曇章》之末句與沈約《調四聲譜》中“六字總歸一入(紐)”的相似處。《調四聲譜》中所謂“六字總歸一入”為:

皇晃璜 鑊 禾禍和 滂旁傍 薄 婆潑紴

光廣珖 郭 戈果過 荒恍侊 霍 和火貨[10]5

皇、晃、璜、鑊四字聲母相同,鑊、禾、禍、和四字韻母相同,以“鑊”字連接前后三字,故曰“六字”(皇、晃、璜、禾、禍、和)“總歸一入”(鑊);其它三例皆同。這與《悉曇章》有何相似之處呢?饒宗頤引《悉曇章》之三例如下:

頗羅墮!第一舍緣清凈座,萬事不起真無我?!斄鲝]樓頗羅墮。

質領盛!第二往心常看凈,亦見亦聞無視聽?!斄鲝]樓只領盛。

復浪養(yǎng)!第三署心須屏儻,掃卻垢穢除災障。……魯流廬樓復浪養(yǎng)。[9]96

魯、流、廬、樓四字聲母相同,同屬來母;頗、羅、墮三字韻母相同,復、浪、養(yǎng)三字韻母相同。按照“六字總歸一入”的格式,可以排列如下:

魯流廬 樓 頗羅墮

魯流廬 樓 復浪養(yǎng)

魯流廬樓四字聲母相同,只是“樓”與頗、羅、墮三字不同韻罷了,但后面三字是同韻母的,與《調四聲譜》“六字總歸一入”的格式已十分相似了?!断艺隆纷詣⑺螘r傳入中土[11]16-19,恰逢四聲發(fā)現(xiàn)之時,其對四聲之發(fā)現(xiàn)或有重大影響。魯流廬樓四字指代梵文的四個字母:r、、l、i,據(jù)說是世間少用的幾個字母(謝靈運說)。r、、l、i四個字母的讀音此處無法描述,但必定極為相似,故以魯、流、廬、樓四字來描述其音。

饒宗頤之說雖極有見地,但稍顯簡略;近年李廣榮《梵語〈悉曇章〉在中國的傳播與影響》一書出版,將此研究推進了一步。李書以《大般涅盤經(jīng)》的翻譯與傳播為研究對象,藉以描述《悉曇章》在中土的流傳與發(fā)展。并且考察了一大批僧人對十四音的研究情況,如河西道朗、清河慧觀、道亮、法瑤、僧宗、智秀、寶亮、法云、僧旻等人,足見梵文悉曇在中土流播之盛況。又輯錄謝靈運、梁武帝對十四音的論述,及沈約、周颙、王融等人對悉曇的了解情況,極具參考價值[11]106-150。

以上從佛經(jīng)轉讀、梵文悉曇兩個方面論述了佛教與四聲的關系,說明轉讀、悉曇得以促進四聲發(fā)現(xiàn)之可能;再看沈約與轉讀、悉曇的關系。沈約早年對佛教的熱忱主要集中在竟陵王西邸時期,而竟陵王又是極著名的信佛者。永明年間,竟陵王蕭子良多次招致名僧,講說佛法,“齊、梁二代之名師,罕有與其無關系者”[12]311。這些名師當中,便有一大批“善聲沙門”,據(jù)學者統(tǒng)計,有僧辯、慧忍、曇遷、普知、道典、超勝等十八人[13]115。這些名僧都洞曉梵聲,善于轉讀,如《高僧傳》載釋曇遷“巧于轉讀,有無窮聲韻,梵制新奇,特拔終古”[14]501,釋僧辯“少好轉讀,守業(yè)與遷、暢二師……哀婉曲折,獨步齊初”[14]503。這些善聲沙門集于竟陵王西邸,自然會影響蕭子良及沈約等人。據(jù)《出三藏記集》載,蕭子良有《贊梵唄偈文》一卷,《梵唄序》一卷,《轉讀法并釋滯》一卷,另有僧佑所記《竟陵文宣王集第轉經(jīng)記》一文[13]88,都可見蕭子良對佛經(jīng)轉讀的重視及喜愛。在竟陵王舉辦的法會中,沈約多次參加,這在其作品中也有體現(xiàn),如《齊竟陵王發(fā)解疏》《竟陵王解講疏》《又竟陵王解講疏》。尤其是永明七年(公元489年)竟陵王大集善聲沙門,造經(jīng)唄新聲,沈約也有參與。由此可以推斷,沈約是知道甚至相當了解佛經(jīng)轉讀的。更直接的證據(jù),是沈約《齊竟陵王發(fā)講疏》曰“乃以永明元年二月八日置講席于上邸,集名僧與第幾……演玄音于六宵,啟法門與千載”[15]312,所謂“玄音”或即梵唄或轉讀。

沈約對悉曇的了解,一則通過其對《大般涅盤經(jīng)》的熟稔和對梵漢文字差異的比較可以推知,二則通過其與周颙的親密關系可以度得。沈約對《大般涅盤經(jīng)》的熟悉,見其《究竟慈悲論》一文:

……及涅槃后說,立言將謝,則大明隱惻,貽厥將來?!巴碚f大典,弘宣妙訓,禁肉之旨,載現(xiàn)于言,黜繒之義,斷可知矣。而禁凈之始,猶通蠶革,蓋是敷說之儀,各有次第,亦猶闡提二義,俱在一經(jīng),兩說參差,各隨教立?!虺W∶軍W,傳譯遐阻,泥洹始度,咸謂已窮,中出河西,方知未盡。關中晚說,厥義彌暢。仰尋條流,理非備足。又按:涅槃初說,阿阇世王大迦葉阿難三部徒眾,獨不來至,既而二人并來,惟無迦葉。迦葉,佛大弟子,不容不至,而經(jīng)無至文,理非備盡。[15]154

此處“闡提二義”是指“一闡提不得成佛”與“一闡提亦可成佛”這兩種經(jīng)義。南方初傳的《大涅盤經(jīng)》是法顯于印度求得,法顯與覺賢共同譯出,為六卷本。經(jīng)云“如一闡提懈怠懶惰,尸臥終日,言當成佛。若成佛者,無有是處”,明言一闡提不得成佛,故時人皆以為一闡提不得成佛。后北涼曇無讖譯出大本《涅盤經(jīng)》(或稱 “北本”),共四十卷,傳入南京,慧觀、謝靈運等依法顯本《大般泥洹經(jīng)》增刪潤色,譯出南本《涅盤經(jīng)》,共三十六卷[16]406-411。此譯本較法顯本更為完整,且明言“一切眾生悉有佛性”,一闡提亦可成佛。沈約所謂“涅盤后說”“晚說大典”“關中晚說”,皆指南本《大般涅盤經(jīng)》,可見沈約對南本《涅盤經(jīng)》非常熟悉;又云“涅盤初說,阿阇世王大迦葉阿難三部徒眾”,可見沈約對法顯本《大般泥洹經(jīng)》也十分熟悉。法顯本《大般泥洹經(jīng)》卷五《文字品》、北本《大般涅盤經(jīng)》卷八《如來性品》第四之五、南本《大般涅盤經(jīng)》卷八《文字品》,皆是討論十四音的內容。沈約既熟知各本《涅盤經(jīng)》,應當熟悉梵文悉曇。此其一。

其二,沈約多次將梵漢兩種文字進行對比,說明他是比較了解梵文的。其例如下:

西國密途,厥路非遠,雖葉書橫字,華梵不同,而深義妙理,于焉自出。[15]147

及像教云末,經(jīng)紀東流,熱坂艱長,寒山峻阻,橫書左字,累萬方通,翦葉成文,重譯未曉。[15]179

“葉書橫字”“橫書左字”“翦葉成文”等語,說明沈約對梵文有一定了解。當然,這些只是常識性的知識,沈約不見得有多精通于梵文悉曇。另外有一個旁證是,沈約與周颙是極親密的好友,私交深厚。周颙去世,沈約寫有一篇極悲慟的文章,其文曰:“周中書風趣高奇,真情素韻,水桂齊質。自接彩同棲,年愈一紀。朝夕聯(lián)事,靡日暫違……其事未遠,其人已謝。昔之諧調,倏成悲緒,去冬今歲,人鬼見分……痛矣如何,往矣奈何!”[15]142由此可見兩人私交之厚。而周颙是“通解十四音”[14]368的,沈約與周颙相交十余年,“靡日暫違”,或從周颙處了解梵文悉曇,也未可知;周颙撰《四聲切韻》,沈約撰《四聲譜》,或亦與此有關。

以上簡要論述了四聲的發(fā)現(xiàn)與轉讀、悉曇的關系,又論述了沈約對轉讀、悉曇的了解,從而間接推斷沈約利用四聲、提出四聲說受到了佛教的影響。當然,文獻不足征,此處無法確切論證沈約四聲說究竟受到了佛教的哪些具體影響,只能將此推論盡可能證明到合理;更精確的論證,則有待方家。

二、贊唄、轉讀與詩樂之分離

前輩學者討論轉讀與四聲之關系時,往往將視野集中在轉讀佛經(jīng)對四聲發(fā)現(xiàn)的影響之上,而忽視了轉讀佛經(jīng)對四聲之使用所產(chǎn)生的某些影響。有學者指出,“‘四聲之目的發(fā)明與四聲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應用”[2]20是極為不同的,不能混淆。此誠為的論。那么,在探討轉讀佛經(jīng)與四聲之關系時,也應將二者區(qū)別開來。由于前人已對轉讀與四聲之發(fā)現(xiàn)做過極為深入的探討,本文便重在討論佛經(jīng)轉讀對四聲之應用所產(chǎn)生的影響。其立論依據(jù)是,從梵唄之傳入到轉讀之大盛,與中土詩樂分離的情況極為相似;轉讀這一脫離樂器卻具有獨特聲律美的唱經(jīng)方式,可能加速了詩樂分離這一趨勢,使人們認識到語言聲調本身所能形成的美感,并將之運用到詩歌創(chuàng)作之中;轉讀的某些聲法技巧,甚至有可能啟發(fā)人們制定四聲運用的某些特定規(guī)則。以下將對此進行證明。

首先需要了解唄、梵唄、轉讀的具體含義?!陡呱畟鳌返慕忉屖?,“天竺方俗,凡是歌詠法言,皆稱為唄。至于此土,詠經(jīng)則稱為轉讀,歌贊則號為梵唄。昔諸天贊唄,皆以韻入弦綰。五眾既與俗違,故宜以聲曲為妙”[14]508?!皢h”是梵文Pthaka(贊詠)的音譯,又譯為唄匿、婆陟等[17]。則印度之詠經(jīng)、歌贊皆稱為唄,且要求“入弦綰”,即以管弦等樂器配合人聲。鳩摩羅什謂“天竺國俗,甚重文制,其宮商體韻,以入弦為善”[14]53,就是這個意思。天竺之“唄”傳入中土之后,分化為梵唄、轉讀兩種體制,湯用彤釋曰“轉讀止依經(jīng)文加以歌頌,梵唄則制短偈流頌,并佐以管弦”,也就是說梵唄仍是要求能入管弦的,而轉讀則只用口誦即可。高文強較為易懂:“佛經(jīng)文體分為長行、重頌、偈頌三種。佛門宣經(jīng),長行要以轉詠出之,重頌與偈頌則都要歌唱。中土將前者稱為轉讀,后者稱為梵唄。轉讀和梵唄都講究聲法和音調,它們的區(qū)別在于梵唄音聲是歌,可以入樂被之管弦;轉讀聲法是誦,只能和以金石,不能入曲?!盵18]134

梵唄與轉讀產(chǎn)生之后,在中土的流行情況是不同的,即梵唄式微而轉讀大盛。原因在于,天竺“梵響”難以傳授而新制經(jīng)唄較為困難,如釋慧皎即謂“自大教東流,乃譯文者眾,而傳聲蓋寡。良由梵音重復,漢語單奇。若用梵音以詠漢語,則聲繁而偈迫;若用漢曲以詠梵文,則韻短而辭長。是故金言有譯,梵響無授”[19]507,就是說以梵音詠漢語或以漢曲詠梵文,皆不得協(xié)暢;《法苑珠林》亦載曰“唄贊多種,但梵漢既殊,音韻不可互用”[19]1171。“梵響”既難傳授,便有新制梵唄者,但也極為困難,如湯用彤曰“后者(梵唄)則以妙聲諷新制之歌贊,非頗通音律擅長文學者不辦”??v使有制得梵唄者,如晉之釋道安、支曇龠,吳之康僧會、齊之釋慧忍等人,但所流傳皆為少數(shù)。相反,佛經(jīng)轉讀卻十分興盛,除建康外,浙左、江西、荊、陜、庸、蜀亦頗流行轉讀。現(xiàn)將《高僧傳·經(jīng)師》所載諸人條列于表1,略見梵唄、轉讀流行情況之異:

從表1載錄情況來看,轉讀的流行情況是遠高于梵唄的。梵唄是更加接近天竺唄匿原貌的,而轉讀只是中土特有的形式,何以轉讀能夠達到如此盛行的地步呢?這一方面是因為轉讀較梵唄更為簡易,另一方面,則是轉讀本身具有極高妙的聲樂之美。釋慧皎曰,“轉讀之為懿,貴在聲文兩得”[14]508,即轉讀解決了梵音重復、漢語單奇的矛盾,既能傳達經(jīng)旨,又能形成絕妙的聲韻美;所謂“聽聲可以娛耳,聆語可以開襟”是也。此處摘錄《高僧傳》中數(shù)句話語,以作證明:

帛法橋,中山人。少樂轉讀而乏聲。每以不暢為慨。于是絕粒懺悔七日七夕?;子^音,以祈現(xiàn)報。同學苦諫,誓而不改。至第七日,覺喉內豁然,即索水洗漱云:“吾有應矣。”于是作三契,經(jīng)聲徹里許,遠近驚嗟,悉來觀聽。爾后誦經(jīng)數(shù)十萬言,晝夜諷詠,哀婉通神。[14]497

釋僧饒,建康人?!壳彖笠慌e,輒道俗傾心。寺有般若臺,饒常繞臺梵轉,以擬供養(yǎng)。行路聞者,莫不息駕踟躕,彈指稱佛。[14]499

“遠近驚嗟,悉來觀聽”“行路聞者,莫不息駕踟躕,彈指稱佛”,概見轉讀聲韻之美。更有甚者,《高僧傳》載釋智宗之轉讀能使“睡蛇交至”[14]501,釋僧辯之轉讀能使“群鶴下集階前”[14]503,釋曇憑之轉讀能使“鳥馬悲鳴,行徒住足”[14]504,鳥獸尚且如此,“況乃人神者哉”[14]508。

如前所述,梵唄是被之管弦而入樂的,轉讀則只是人聲口誦,不入樂的。梵唄向轉讀的演變,其情況頗類似于詩之分離于樂。關于詩歌音義之關系,朱光潛有較為精辟的見解,他從詩歌音義離合的角度,將詩歌的進化史分為四個階段:有音無義時期、音重于義時期、音義分化時期、音義合一時期。由漢魏之樂府至于古詩之形成,則是“音重于義”轉入“音義分化”的時期[20]20。以朱光潛的觀點,則宋齊年間正處于音義分化的時期,也就是詩脫離于音樂,追求“詞的文字本身”所具有的音樂美的時期。俞敏有一種比較俏皮的說法,說聲樂是詩的拐棍兒(“詩??柯晿纷鞴展鲀骸保?;并稱贊永明運動積極的一面:“讓朗誦詩安排得具備聲音美,離開聲樂這個拐棍兒!”[21]289對此,朱光潛的說法是:“音律的目的就是要在詞的文字本身見出詩的音樂?!盵20]200可見,宋齊年間正處于詩樂分離的時期,而沈約正是提倡詩歌聲律美的關鍵人物,他所提倡的以四聲制韻的寫作方式,正是對“詞的文字本身”所具有的音樂美的追求,離開聲樂這個拐棍兒。

轉讀之與梵唄,其情況恰類似于此,轉讀之興盛,正是聲樂離開器樂而獨具美感的典型。轉讀既盛行于宋齊年間,而永明體的絕大多數(shù)提倡者皆受熏于佛教,那么,佛經(jīng)轉讀有沒有可能啟發(fā)沈約等人,使他們對人的聲音本身產(chǎn)生興趣并進而追求文字本身聲樂的美感呢?

答案是肯定的。確實有這種可能。這里舉一個例子,《高僧傳》載:

釋曇遷,姓支,本月支人?!捎谵D讀,有無窮聲韻,梵制新奇,特拔終古。彭城王義康、范曄、王曇首,并皆游狎。遷初止只洹寺,后依烏依寺。及范曄被誅,門有十二喪,無感近者。遷抽貨衣物,悉營葬送。[14]501

釋曇遷是齊時極有名的轉讀僧人,范曄常與之游狎,且交情深厚至此,則必定十分熟悉甚至喜愛曇遷之轉讀。范曄是較早認識文章聲韻美的文人,其《獄中與諸甥侄書》謂:

性別宮商,識清濁,斯自然也。觀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處;縱有會此者,不必從根本中來。言之皆有實證,非為空談。年少中,謝莊最有其分,手筆差易,文不拘韻故也。吾思乃無定方,特能濟難適輕重,所稟之分,猶當未盡。但多公家之言,少于事外遠致,以此為恨。[22]1830

范曄明了聲之宮商清濁,并能“濟難適輕重”,欲以此為文,取得聲調之和美。然而他所寫作的多是公文(公家之言),非詩歌賦作等美文(室外遠志),所以其才未能盡用(所稟之分,猶當未盡)。且范曄自謂“恥作文士”“無意于文名”,故其雖對文字聲韻有相當?shù)牧私夂妥非?,但終究只是略加探求,未能深入。然而,我們還是可以從這一則材料中推斷出轉讀與文字聲韻之關系。

相比于范曄,周颙對佛教及文字聲韻的探求都更為深切。在沈約、王融、謝眺、周颙諸人之中,周颙對佛教的信仰是最為虔誠的,對佛學義理的掌握是最為深入的,對梵文悉曇、文字音韻的了解也應當是最豐富的。前文已論及周颙詳于梵文悉曇,此外,他對佛經(jīng)轉讀也應當十分熟悉。永明年間,周颙與文惠太子、竟陵王交好,蕭子良舉辦的多次重大法會,如永明元年召集僧人、設置講席,永明七年造經(jīng)唄新聲,周颙皆有參與。周颙對文字聲韻的掌握,則達到了極為精巧的程度,《南齊書》謂“颙音辭辯麗,出言不窮,發(fā)口成句”[4]731,“每賓友會同,颙虛席晤語,辭韻如流,聽者忘倦”[4]732。可見周颙對聲韻的掌握及運用已經(jīng)達到極為熟練的地步,僅僅憑借文字的聲音就能使聽者愉悅,這也就是釋慧皎所謂的“聽聲可以娛耳,聆語可以開襟”。更進一步閱讀,可以發(fā)現(xiàn)《南齊書》對周颙之描述,與《高僧傳》對唱導經(jīng)師的描述極為相似。如齊瓦官寺釋慧重“言不經(jīng)營,應時若瀉。凡預聞者,皆留連信宿,增其懇詣”[14]516,此“應時若瀉”便如周颙之發(fā)口成句、辭韻如流;“凡預聞者,皆留連信宿”便如“聽者忘倦”,由此也可推見二者之關系。

周颙對聲韻的了解則非范曄可比,以目前的研究來看,周颙仍是最可信的四聲的發(fā)現(xiàn)者。但他沒有詩作流傳,《南齊書》載其一段“言辭應變”,其文如下:

衛(wèi)將軍王儉謂颙曰:“卿山中何所食?”颙曰:“赤米白鹽,綠葵紫蓼?!蔽幕萏訂栵J:“菜食何味最勝?”颙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睍r何胤亦精信佛法,無妻妾。太子又問颙:“卿精進何如何胤?”颙曰:“三涂八難,共所未免,然各有其累?!碧釉唬骸八垡梁危俊睂υ唬骸爸芷藓稳?。”其言辭應變,皆如此也。[4]732

這便是周颙“音辭辯麗”“辭韻如流”的例子。其音聲的悅耳主要體現(xiàn)在周颙的幾句回話上面,我們將其聲韻調分析如下:

赤米白鹽,綠葵紫蓼

昌昔入明薺上并陌入以鹽平來燭入群脂平精紙上來筱上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昌諄平初魚平精皓上見有上清尤平明末入微阮上心東平

三涂八難,共所未免

心談平定模平幫黠入泥翰去群用去生語上微未去明狝上

然皆有所累

日先平見皆平云有上生語上來紙上

周妻何肉

章尤平清薺平匣歌平日屋入

這些回答的精妙之處首先體現(xiàn)在對仗之工整,“赤米、白鹽”“綠葵、紫蓼”“三涂、八難”“周妻、何肉”,分別成對;“春初、秋末”“早韭、晚菘”,分別成對,且連句成對。韻的方面,搭配似不太明顯,只“紫”“累”同屬“紙”韻,“米”“妻”同屬“薺”韻,“韭”“有”同屬“有”韻,“秋”“周”同屬“尤”韻,雖間隔較遠,但也有一種回環(huán)往復之美。再將調的分配單獨標識出來:

(A)赤米白鹽,(B)綠葵紫蓼

丨丨丨─丨─丨丨

(C)春初早韭,(D)秋末晚菘

──丨丨─丨丨─

(E)三涂八難,(F)共所未免

──丨丨 丨丨丨丨

(G)皆有所累,(H)周妻何肉

─丨丨丨───丨

以平仄來分的話,以第二、四兩字為音步節(jié)點,這些語句基本上達到了后世律體詩的平仄要求。如A\B\C\D\E\H都是標準的律句,AB\CD都是標準的律聯(lián),因此形成高低錯雜而循環(huán)往返的聲律美。這也是周颙辭韻如流,使聽者忘倦的原因之一。

周颙之后,我們再來分析沈約的情況。沈約對佛經(jīng)轉讀是較為熟悉的,前文已述;沈約與周颙的關系是極為親密的,前文已述。沈約便極有可能從佛經(jīng)轉讀之中、從周颙對聲樂美的發(fā)現(xiàn)和運用之中,體會出文字聲調的音樂美,并將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四聲運用于詩歌創(chuàng)作當中?!端螘ぶx靈運傳論》中說“五色相宣,八音協(xié)暢,由乎玄黃律呂,各適物宜”[15]484,雖仍是以器樂之音比聲樂之美,但已強調文字本身的音樂性。劉勰進而倡曰“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并無詔伶人,故事謝絲管,俗稱乖調,蓋未思也”[23]103,即文字可以離開器樂,獨具美感。而鐘嶸說“古詩頌皆被之金竹,故非調五音,無以諧會?!窦炔粋涔芟?,亦何取于聲韻耶”[24]22,即言詩歌離開器樂之后便不必講求聲韻,蓋其不懂文字本身聲樂之美,故俞敏嘲笑他胡涂得連“聲樂美和詩里利用的語言聲音的美”[21]286都分不清楚。沈約所以推重劉勰之書而輕視鐘嶸之書,其原因之一或即在此。

之所以推測佛經(jīng)轉讀影響了沈約聲律論,還因為此二者存在某種一致性,即它們都強調高低抑揚的原則?!陡呱畟鳌そ?jīng)師·論》曰“抑揚通感,佛所稱贊”“吐納抑揚,并法神授”,可見“抑揚”是佛經(jīng)轉讀中極為基本又極為重要的原則。葛兆光將佛經(jīng)誦讀法分為幾種,“一種是高低音交替相間的誦讀法”“一種是洪細音交替相間的誦讀法”[25]132,即指此“抑揚”之原則?!陡呱畟鳌分兴d諸經(jīng)師之音聲,也常常被分為高低、抑揚兩種類型,如釋道詮“豐聲而高調”,釋慧寶、釋曇智“高調清徹”;而釋慧忍“哀婉細妙”,釋慧念“少調氣,殊有細美”?!案哒{”與“細妙”“細美”,恰好形成高下抑揚之聲。沈約《謝靈運傳論》所謂“低昂舛節(jié)”“輕重悉異”“前有浮聲,則后須切響”,說的就是聲音高下抑揚的意思;佛經(jīng)轉讀與沈約聲律論,其基本原則是一致的。更有甚者,沈約所謂“切響”之“切”,及劉勰所謂“聲有飛沉”之“飛”,其詞源或即從佛經(jīng)轉讀而來。《高僧傳·經(jīng)師》載“道朗捉調小緩,法忍好存擊切,智欣善能側調,慧光喜飛聲”[14]502,“切”與“飛”都是轉讀中的一種聲法,沈約、劉勰或即受此影響[26]。若果真如此,則沈約所提倡的聲律論受佛經(jīng)轉讀之影響尚不在少。

總之,沈約對文字聲樂美(詩歌誦讀之美)的追求,以及其聲律論的具體原則(四聲的應用規(guī)則),都很有可能受到了佛經(jīng)轉讀的影響。但仍是那一句,文獻不足征,只能通過現(xiàn)有的材料證明二者的聯(lián)系,將此猜想推論到盡可能合理的程度,但無法做決定之說。然而這確是一條值得嘗試的途徑,希望之后能有更確切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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