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白
人有人言,鳥有鳥語。話是這么說,可能聽懂的人,少見。
江水甜的丫鬟海棠就懂魚的言語。
最先發(fā)現(xiàn)海棠有這個本事的人是柳廚師。
那天晌午,柳廚師干完活回家,在后院遇見海棠。
“外面的風(fēng)大,你戴帽子小心讓風(fēng)吹掉。”望了眼柳廚師頭頂上的灰布帽,海棠滿臉關(guān)心。
“謝……謝謝!”柳廚師像是真怕帽子飛了,抬起左手按著頭,逃也似的離開了。
又過了三天,同樣的地方,海棠再次見到柳廚師。
“牛肉吃完了?”海棠輕聲問出這句話時,柳廚師本能地抬起右手一把捂住頭,在確認(rèn)帽子戴穩(wěn)當(dāng)后,這才問:“沒聽懂你說的話。”
“你殺那條鯉魚,它說的話你沒聽見嗎?”
“魚說話了?”
“是呀,魚說,你回家時再不拿掉帽子,是會倒霉的?!?/p>
聽海棠這么一說,柳廚師的手捂得更緊了,飛快溜走。
柳廚師第三次遇到海棠,把帽子取下,沖著她微笑點(diǎn)點(diǎn)頭,才敢把帽子戴在頭上走開。
其中秘密,只有柳廚師知道。
江水甜也相信海棠能聽懂魚說話。她喜歡會寫詩的書生。書生的家住在洪澤湖邊,三間草屋,一位老母,除了作詩,書生連打魚都不會。書生學(xué)習(xí)刻苦,連考三年,未中。
東家臉露不悅,勸女兒收心。
江水甜死心塌地喜歡著書生,并告訴父親:“一定能金榜題名?!?/p>
“猴年馬月喲!”東家一臉恨鐵不成鋼,“我也是為你好。”
“過了今年,應(yīng)該明年吧。”
“聽誰說的?”
“洪澤湖里的魚?!苯疬€是剛才那般認(rèn)真。
“也許魚會說話,誰能聽得懂喲?”
“海棠說,湖里的魚都祝賀了?!?/p>
看著江水甜一臉天真的樣子,東家心想,女兒把丫鬟的瘋話當(dāng)真了。
江水甜總是夸海棠能聽懂魚兒說話。
書生每次進(jìn)京趕考時,在船上發(fā)生的一切,海棠都知道,仿佛她也在船上。海棠告訴她,是水里的魚兒告訴的。她以為海棠逗她開心的,后來書生回來,她一一核實(shí),竟絲毫不差。
她想約見書生,海棠就會去水邊,問水里的魚,他在不在水上的集市。如果在,她就會坐船趕過去。
也許海棠和書生前世都是一條魚。江水甜心想。
東家才不會相信女兒說的。
有一天,在庭院散步,東家無意中發(fā)現(xiàn)海棠蹲池塘邊和浮上來的魚兒說話。他好奇地走上前,兩條紅金魚卻游走了。
東家問海棠:“你剛才說三岔河西南角躺著一條牛?”
“是的,老爺。”海棠紅著臉回答。
“魚兒告訴你的?”
“你也聽到了!老爺?!焙L母硬缓靡馑剂?。
東家不相信,叫管家去驗(yàn)證一下。河邊真臥著一頭牛。銅的。
管家沒有想到,這個外表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文靜的小女孩會有這么一手絕技。
他討好海棠說:“哪兒有丟失的寶貝,你第一時間告訴我,撿回來,我們五五分成。”
海棠聽了,只笑不語。
“你六,我四,怎么樣?”
海棠還是微笑。
“我三,你七,如何?”
“是東家逗你的?!焙L恼f這話時,一點(diǎn)也不像騙人的樣子。
管家心想,難道東家就圖個樂?可整個院子的人都說,她能聽懂魚兒說話哩。
接下來,東家也相信海棠前世是一條魚。
女兒告訴他,書生考中狀元了。
還沒張榜呢,東家說,又是海棠告訴你的?
湖里、河里、池塘里的魚都說,是狀元。
東家笑了,心說這個海棠喲!
看到書生騎著高頭大馬走在街上,東家夸女兒,好眼力。原來海棠沒有騙人。
書生胸前戴的那朵紅花,刺疼了管家的眼睛,他辭別東家,說是去找一條大魚。
后來,新管家說,管家是聽到海棠和池塘里的魚兒在聊他的事,才走的。
管家的心真長歪了?海棠問一條魚。
可惜了東家對他的好。海棠說……
別人聽了,有點(diǎn)懷疑。柳廚師卻在心里感謝海棠。他把牛肉削成一個圓餅藏在帽子下面拿回家,除了被殺的那條魚看見,沒有人知道,一定是鯉魚告訴海棠的。他更相信小姐說的,海棠前世就是一條大魚。
聽到有人談大魚,海棠望了眼江水甜,偷笑,除了小姐知道書生是她的同父異母的哥哥,東家也蒙在鼓里呢。
哥哥騎著白馬,連池塘里的魚見了,都恭敬地列隊(duì)歡迎。還有那個柳廚師,只要看到海棠,就會下意識地把帽子摘下來,沖她點(diǎn)頭微笑后,才敢輕輕地挪動碎步,退著走出后院。
看著小姐坐上轎子,海棠感覺自己真的變成一條大魚,在街道上游了起來。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