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魚
二十四歲時,我活在一座晉南的城市。每天的任務(wù)是讀書、散步、寫作、睡覺。所居住的公寓,帶著封閉的院子,里面植有三株柿子樹,不壯、不高,但卻掛滿了拳頭大的果子。我從大風(fēng)鼓蕩的河西走廊來,第一次見這東西,伸手摘下,一咬,和多年以前第一次吃青皮核桃一樣,那苦澀的味道讓我終生難忘。
公寓的北邊,有一片湖,水不深,但聽聞淹死過人。湖里開滿了白色的荷花,消閑的時候,我常去那里繞著湖走,一圈一圈地繞,看荷花在湖里搖晃。有時候,也會打橋上穿過,到湖心島的一片槐林躺著。一直躺到天黑,甚至做起了夢。更多的時候,我則會登上東北方的一座山丘上的涼亭,依靠著柱子,朝墻外望去。墻外是一座唐代的寺院,雖然破舊,但呈現(xiàn)出一種蕭條的美。
這一年,我已經(jīng)寫了四年小說,但還沒公開發(fā)表過一篇,也不知道同齡人有誰在寫。我每周去圖書館借一摞小說,讀完,第二周再借一摞。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寫的其實要比某些書中的好一點,每當(dāng)如此,我就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但大多數(shù)時候,我會覺得不如別人,很沮喪。一想到人生過了兩輪生肖,我就忍不住焦慮,整夜整夜地失眠。
公寓向北約一公里,有一條河流,屬于黃河支流。河道被灌滿了水做景觀。河早不流動,已經(jīng)死了。來這里之前,我曾在一座黃河穿過城市生活了四年。從驚濤拍岸到死水微讕,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往后余生。小說寫完,一篇一篇投出去,一篇一篇杳無音訊,哪怕是一條退稿消息。
冬天,雪后。我一個人騎著一輛從舊貨市場淘來的自行車,沿著這條已經(jīng)被判了死刑的的河,來到了很遠的郊區(qū)。河的兩岸是遼闊的農(nóng)田,冬麥被雪覆蓋,只攢出綠色的芽。風(fēng)從河上刮來,掀掉了我的圍巾,我停下來,追了幾次都不得,突然就一把推倒車子,開始對著河中一叢干枯的蘆葦號啕大哭起來。
撕心裂肺。
愴地呼天。
哀哀欲絕。
無人知曉。
從河邊回來,我決定放棄了。
半年后,我離開晉南,又回到了這座黃河穿過的城市。定居。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她告訴我,她是某雜志的編輯,打電話的目的是想告知,我半年多前投過去的那篇小說,要發(fā)表了。而那一刻,沒有激動,沒有喜悅,沒有幸福,也沒有淚水,我只是平靜地說了聲,謝謝。
現(xiàn)在,距第一篇小說發(fā)表,又是四年。回首過去,當(dāng)我想為它寫點什么的時候,我想到的不再是兩輪生肖,而是而立之年。如今,我站在它們之間,既作追憶,也作瞻望。如果說,兩輪生肖時的我屬于自生自滅,那么,《而立》中的萬嫣然和周不汝,我必須讓他們攜手向前。
我們是三個人。
我們也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