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予
多少歲月,故鄉(xiāng)伐薪而炊的人們活得自然而然。
柴薪一日,即得一日飲水。那樣的歲月,日子是燜在架柴生炊的鍋里的!在鄉(xiāng)間放眼一望,誰家不依個柴堆草垛呢!
山風(fēng)山雨哺得木秀云清,松間行清泉,竹外繞春桃,可是,代薪的多半只有松樹。故鄉(xiāng)的松,高不可泊鶴,奇不足叫絕,只是山中日月最尋常的侶伴,拿來暖灶,人們才不覺得疼得緊。
風(fēng)暖天闊時,女人們背著柴籃,擔(dān)著柴耙,半日即可在山間取回滿滿一筐籠山蓋苔的松針,故鄉(xiāng)的人稱之“松毛”。零落成席的層層松毛,抖落了松濤和日光,在山徑溫暖得像新煮的茶。
也無人過問女人們都取自誰家的山頭,那是勤勞的應(yīng)分之得。松毛輕軟似云,滿載的女人心曠神怡。松毛是拿來引火起灶的好料,只聽灶下一陣力竭聲嘶,火勢就起了,這個時候丟上幾束柴枝,灶就算引著了。
通常勤家的女人們會備好這樣軟云一垛,等待農(nóng)忙或冬封。溫鍋時,擷上一把,要過個來日方長。
松枝由男人們從樹上“吊”來,鐮刀繩縛在竹竿上,用以高處修枝剪杈。每年,男人們就會對自家的松林作一番打理和修整,助其生長,順便拾回一季的炊薪。
松樹是頂有耐性的樹種,今歲如是,明歲亦如是。于是,人也不貪,往往是上一代植的樹,留待下一代再伐,伐了又栽。不勃勃地計算年月,讓松樹格外耐燒。池邊的泡桐自是長得勤,三五年即可環(huán)抱,可是從沒人會拿它來燒。楊樹也足夠心急如焚,人們也不喜歡。幾劈松柴,就煨香了一鍋飯。女人們可以一人輕松應(yīng)付灶上灶下,不慌不亂。
長得爭氣的松,人們也不忍伐,任它守山固土,氣沖霄漢。山青一色,把山腳的水田也熏綠,誰家剛犁過的春田,就滿了秧苗!可是,山松并不關(guān)心收支難測,精打細(xì)算總是農(nóng)家的智慧。等到松樹成材后,用來售賣,也是一筆好收成;或是自家起屋蓋房,作為梁棟之材。
不夠挺拔的老松,大多被伐來代薪。男人們砍倒松干,也不急于運(yùn)回,要就地晾上一晾,像要讓天地把十年煙云都回收了去,這松已然了無牽掛,才心甘情愿跟主人回家。如此,也就好像少了斤兩,男人們輕輕便便就能擔(dān)回。
一棵棵松樹橫曳在院子里,像一葉舟筏泊在屋前。孩子們落在上面,直嚷嚷著要起錨,可是又不知該向何處。于是,舟依舊泊著岸,但那快樂已經(jīng)遠(yuǎn)航,乘風(fēng)破浪去了。
鋸樹時,孩子們常常被命來幫忙,松樹被支在墩樁上,停好鋸子,大人拉一頭,孩子在鋸子的另一頭。上行,下行,吱呀的鋸齒扯出松樹一圈圈的年輪揚(yáng)成了塵屑。一趟又一趟,直把那山風(fēng)山雨都鋸斷,剩下一捆捆人間煙火。
孩子們長大后如夢初醒:鋸斷的那棵樹,其實喚作故鄉(xiāng)!
那一堆清香的松屑,最后也填作了柴,來暖老人們的手爐。提爐的老人,坐在陽光里,看著男人們揚(yáng)臂劈柴,晚陽為男人撿起影子,山風(fēng)在額頭拭著汗……
(編輯 之之/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