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朝群 圖/sleeping

一

媽媽來了，喊了聲“東來”，尚東來才停下了腳，露出甜甜的微笑。在這之前，尚東來在練習雙腳交替帶球，體育老師說他的雙腳帶球動作不夠嫻熟，所以要多練，連等媽媽的這段時間也是不能浪費的。

尚東來在路邊的那片空地上前前后后運動著，掄著胳膊，微張著嘴，十分專注。

書包歪斜著靠在路邊的綠化帶上，沒有球，就想象著怎么觸球，怎么傳送，力度多大。不一會兒，尚東來額頭上就有了密密的汗珠。

看到了媽媽，尚東來用手背抹抹額頭上的汗說：“媽媽，我們走吧！”

媽媽一身藍色工裝，一手摘下紅色安全帽，一手拿著一雙白色手套，看著尚東來腳上那雙有些破舊，一只已經張開嘴的運動鞋咯咯咯笑出了聲。

“你的那雙腳呀，吃鞋子喲，這是今年的第二雙鞋了吧！”

“嗯哦，也不知怎么就把鞋子踢破了。”尚東來有些難為情，也看看他腳上的鞋子說。

“媽媽已經請好假了，走吧。既然那么喜歡踢球，就買雙好一點的足球鞋。”媽媽一邊說著就要來提地上的書包。尚東來看見了，迅速從媽媽的手底下?lián)屵^書包，并做了個鬼臉，呵呵笑著順勢背在肩上。

二

尚東來是九月份才轉學到東城小學上五年級的。

尚東來個子不高，眼睛不大，不愛說話，因為他還說不轉這里孩子們說的普通話。記得尚東來來的那天，用家鄉(xiāng)話介紹自己，惹得同學們哄堂大笑，而他自己也緊張地不知所措。從那天起尚東來說話就很謹慎，還下定決心要學習同學們的普通話。但是，普通話的發(fā)音和家鄉(xiāng)話差別很大，看來一時半會兒是學不好的。所以，先盡量不說話，或者少說話。

尚東來的家鄉(xiāng)在這個省份的最北邊，人們說話鼻音重，卻都很熱情。爸爸媽媽在城里當建筑工人，姐姐先跟著來，已經上初二了。再有兩年尚東來也要小學畢業(yè)了，所以也被帶進城里上學。

尚東來總是笑瞇瞇地，很友善，誰都可以跟他開玩笑。同學們覺得他的名字很特別，就有人問他，“為什么叫尚東來，怎么不叫尚西來，或者尚北來呢？”

“首先，姓尚是改變不了的哦。東來嘛，是因為尚東來的外婆家在他們家東面，他媽媽嫁到他們家是從東面來的，所以就取名東來。”同學們問得多了，不回答不行，尚東來就求助于同桌。他先操著不太熟練的普通話一眼一板地說給同桌，再由同桌轉述給同學們。而他就在旁邊歪著腦袋聽著，不時“嗯嗯嗯”點頭表示贊同，似乎同桌說的是有關其他人的事情。

尚東來的學習態(tài)度很認真，經常得到老師的表揚。尚東來尤其喜歡踢足球，體育課上老師組織大家練習足球基本功、踢教學賽，每一場都少不了他。

校園足球在學校開展以來，訓練校隊的老師在全校篩選隊員，才來了一個多月的尚東來一下就被老師看中了。

“尚東來同學，愿意進校隊踢球嗎？”

“愿意！”尚東來響亮地回答著，心里樂開了花。同學們卻都睜大眼睛羨慕地看著尚東來，要知道入選校隊是許多同學的夢想，大家都很努力，一直都沒有被選中，而新來的插班生尚東來多么幸運呀！

在尚東來看來踢球比學說話容易多了，再說自己在家鄉(xiāng)就一直喜歡跟著中學的哥哥們踢球，能進校隊那就是發(fā)揮特長嘛。

尚東來進了球隊，訓練總是第一個到操場，每次老師都要收器材結束訓練了，他才十分不舍地收起足球。

體育老師在球員們練習帶球過標志物和盤撥球活動的時候，就看到了尚東來腳上的那雙舊鞋子，一招手，叫過來對他說：“你的體能和靈活性都不錯，是個出色的球員。你的那雙運動鞋該換成和其他人一樣的足球鞋才好?！?/p>

尚東來看看隊員們的鞋子，都是顏色鮮艷的專業(yè)足球鞋，而自己的這雙是普通的運動鞋，是媽媽在老家的集市上花三十元買的。鞋面已經發(fā)毛，原有的天藍色也已經成了黑藍色，站在隊伍里頭格格不入呢！

尚東來羞澀地笑了，又眨眨眼看看體育老師，并沒有說什么就又魚一樣游進隊伍訓練去了。

這鞋雖然舊了，畢竟還沒破。姐姐和尚東來進城上學，爸媽的負擔加重了不少。記得，和爸爸媽媽進城，上車前奶奶氣喘吁吁地跑來，把自己積攢的一卷紅顏色的鈔票非要塞到媽媽口袋里。

“兩個孩子都要進城上學了，不容易呢，拿上拿上吧！”奶奶執(zhí)意要給，媽媽執(zhí)意不收，兩個人推來推去。在鄉(xiāng)親們的勸說下，媽媽最終只拿了一張。

爸爸媽媽沒什么技術，只是一般的工人，每天都辛苦地工作著，爸爸為了多賺點錢，幾乎不休假。媽媽也是分單雙周休假。這雙鞋吧，是丟人，可是也已經是今年的第二雙鞋了，等穿爛了再說吧。尚東來想著想著就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全身心投入到訓練中去了。

周日到來，尚東來決定要把鞋洗干凈后再好好穿它一段時間。

“東來，今天不練球去?”姐姐看見在水管前準備刷鞋的尚東來說。

“我要洗洗鞋子，太臟了。”尚東來又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我來幫你洗吧。鞋也快爛了，得買雙新鞋了?！苯憬阋皇帜闷鹚⒆?，一手拿起肥皂看著水池里的鞋子說。

“還沒爛，能穿，穿爛了再說。還是我自己洗吧！”尚東來拿過姐姐手中的刷子說。

運動鞋洗了之后果然干凈了許多，再訓練時尚東來看著自己干干凈凈地運動鞋，再看看隊友們顏色鮮亮的足球鞋，對自己說：“你的鞋也不差，好好踢球喲！”

三

尚東來的運動鞋又陪他度過了兩周，直到有天下午模擬賽上，他的一腳射門用力太大，一只腳上的鞋居然張開了嘴。

球進門了，哨聲響起比賽也結束了，這可是關鍵的一球，隊友們都圍著尚東來又蹦又跳。

“尚東來真棒呀！”體育老師一手握著哨子，一只手朝尚東來豎起了大拇指，大聲說。

訓練結束，大家站成一排，老師講評訓練過程和模擬比賽情況。一低頭，一眼看見了那只張嘴的鞋子，就停下了講評，立即把目光向上移，看著尚東來說：“你的鞋子，這回該換了吧。一定買雙足球鞋啊，下周要參加聯(lián)賽了，這種運動鞋堅決不許再穿了。最好明天就穿雙新足球鞋來?！?/p>

“好的?！鄙袞|來這回答應得很干脆，體育老師也放心地走了。

出了校門，尚東來停住了?，F(xiàn)在離媽媽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要不要給媽媽打電話?想到了體育老師的話，他還是給媽媽打了個電話。沒想到媽媽今天下午不太忙，答應馬上就過來，陪他去買足球鞋。

足球鞋是媽媽堅持在運動用品店里買的，是尚東來喜歡的天藍色，也是他長這么大最貴的一雙鞋了。真漂亮！穿在腳上，尚東來忍不住低頭看，咧開嘴笑。付了錢，媽媽示意一起走，尚東來穿著新鞋來了個左右腳盤球的動作，才心滿意足地跟上媽媽走了。

一路上尚東來都是樂呵呵的，他不看別處，只看自己的新鞋子。在沒有行人的地方還冷不丁來個射門動作，或者盤球動作?？斓郊业臅r候，他一拍腦門，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來了。

“媽媽，我的舊鞋子呢？”

“已經破了，丟在運動用品店里了?！?/p>

“啊，不能丟的……”尚東來大喊一聲，轉身就往回跑。

“東來——”媽媽在身后喊著，可是他已經跑出很遠了。

雖然買了新足球鞋，尚東來沒想丟掉舊鞋子。在他們家鄉(xiāng)這樣的鞋子破了補補，大家照樣穿上踢球。他的舊鞋雖說張開了嘴，面兒也有些毛了，其他地方還好好的，要是找個修鞋的粘住開口，訓練時再穿十天半個月是不成問題的。

在運動用品店里，尚東來和媽媽離開后，店員撿起尚東來的那雙舊鞋子，看了看，搖搖頭，將它們連同地上的一個空鞋盒都丟進裝垃圾的紙箱里。

“我的——我的鞋子——”店員正在招呼兩位新來的顧客，尚東來就彎著腰喘著粗氣站在店門口，大聲喊著。

等弄清楚了尚東來的來意，店員一愣，笑著指了指店門口放著的紙箱，示意他鞋在里面。

尚東來拿到了自己的舊鞋子，往回走的時候，碰到了追著他來的媽媽。

“這孩子，為了一雙舊鞋子，嚇了媽媽一跳呢！”

尚東來卻看著媽媽，又看看自己的兩雙鞋子，憨憨地笑。

母子倆一起往回走，途經修鞋攤，又修了舊鞋子。

四

體育老師讓大家集合的時候，特意朝尚東來的腳上看了看，還是那雙舊鞋子，就有些生氣地說：“尚東來，讓你買新鞋，怎么還穿昨天的鞋來了?！?/p>

“老師，在這里。”沒想到尚東來很快地打開書包，從里面又掏出一個紅色塑料袋，打開袋子才拿出了他干干凈凈的新鞋子。

“新鞋多漂亮，有新鞋怎么還穿舊鞋呀！”

“就是，穿新鞋呀，別放著啦！”

“尚東來，你也太節(jié)省了！”

“是呀，舊鞋多難看呀！”

……

一時間大家的集合隊形亂了，七嘴八舌，都對尚東來和他的舊鞋指指點點。

聽了球員們的議論，體育老師皺了皺眉頭?？粗袞|來的新鞋又看看他腳上已經補好的舊鞋，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溫柔了起來，蹲下來撫著尚東來的肩膀動情地說：“好了，不要聽他們的，尚東來是個好孩子。舊鞋以后訓練穿，新鞋比賽穿，老師支持你！”

“嗯，好的！”尚東來看著體育老師，連連點頭，高興地答道。

從那天起，尚東來總是穿著一雙鞋，又背著另一雙鞋上學。訓練上學都穿舊鞋子，有比賽才穿上新鞋子。

這周三要去一個工廠的比賽點比賽，隊員們都整裝待發(fā)，尚東來也背上了新鞋子。

這場比賽不是主場，踢得很辛苦，在只剩下三分鐘的時候，對方進了一球。尚東來和他的隊友們只好一次次尋找破門的機會。只剩下二十秒的時候，隊友的一個側傳，尚東來大膽跟進射門，進啦！

盡管比賽最后踢平了，體育老師和隊員們卻很是開心。尚東來脫下自己的新鞋子看了又看，忍不住還親了一下射門的那只鞋子，就把它們又裝進了塑料袋子里。

隊員們比完賽，休息的、喝水的、聊天的、上衛(wèi)生間的，也都放松了下來。尚東來喝完水就去上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比較遠，上完衛(wèi)生間他又十分好奇地在偌大的工廠里參觀了一圈。等他出來，遠遠就看見學校的校車已經停在了路邊上。隊友們都上了車，體育老師看見他，一邊招手一邊喊他，“快點，大家都上車了?！?/p>

尚東來是一溜小跑上車的。坐上車的隊員還在議論比賽的事兒，連體育老師也跟著大家一起點評，很是激烈呢！

到了學校，大家紛紛下了車準備進教室，尚東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新足球鞋不見了。他問了隊友們，都說沒看見。體育老師知道了，也幫他詢問。但是，沒有結果。

大家走的時候收了小墊子、遮陽傘，還都帶上了車，并沒有人留意到尚東來的足球鞋。

“我是裝在紅色的塑料袋子里，放在足球場邊上了?！鄙袞|來不斷重復著同一句話，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觀看比賽的人比較多，也比較雜，老師陪你去找找吧！”體育老師輕撫尚東來的肩膀說。

工廠挺遠，師生倆借了一輛電動車就出發(fā)了。他們騎車直接進了工廠，直奔足球場?？墒?，場地上除了幾只麻雀，已經空無一人。他們又向周圍的人打聽，問到的人都說沒有看到一雙足球鞋。

尚東來沮喪極了，站在放鞋的地方來回地看著，就是不肯離開。體育老師只好安慰他，拉著他走了。

五

尚東來的新足球鞋還沒穿夠，就那么丟了，他一直埋怨自己粗心，沒敢告訴媽媽和爸爸，只跟姐姐說不小心丟了。

“啊，那可是花了媽媽319元買的足球鞋，怎么這樣不小心?”姐姐很吃驚。

“是呀，我也覺得自己太粗心了，簡直是個傻蛋。”尚東來說著，又眼淚汪汪了，姐姐只好又安慰他。

“替我保密，好嗎？”尚東來抽泣著說。

“好的，一定?！苯憬阃榈乜粗c點頭答應著。

再有比賽時尚東來只好又穿著舊鞋子了。出場的時候他總是不自信，要站在隊伍的最后，生怕自己的舊鞋子給球隊丟臉。比賽中幾次和別人對腳，看到顏色鮮艷又很酷的足球鞋，尚東來還會不由自主地走神。

“尚東來，你的表現(xiàn)大不如以前，可不能這樣下去了，我們隊已經兩連敗了?！北荣惤Y束后，體育老師說。

“是呀，尚東來拿出你的技術和自信來！”

“尚東來加油啦！”

“尚東來加油！”

隊友們也都鼓勵他。尚東來低下了頭，不知道要說什么。

夜靜靜地，爸媽睡了，尚東來睡不著，就爬起來。姐姐還在學習。

“姐姐，我——”尚東來欲言又止。

“有什么話嗎?說出來吧！”姐姐鼓勵他說。

“再過兩天又有一場比賽，體育老師說這場比賽很重要，贏了，我們就能小組出線。可是，我沒有足球鞋，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尚東來看著姐姐說。

姐姐放下了手中筆，看著低頭搓弄手指的尚東來，說：“先別急，讓我想想吧！”

“要不我們再去丟鞋的地方找找，也許還有一線希望，畢竟鞋是在那里丟的。”姐姐總是有不同的想法，但是這并沒有讓尚東來高興起來。

“都一周多了，能有希望嗎？”尚東來問姐姐。

“聽我的，再去一趟。也許真能找到。找不到我們再想辦法！”姐姐看看隔壁房間，壓低嗓門說。

是呀，也許真能找到，尚東來也被姐姐的想法感染了，他們決定明天放學后就去找，那地方還比較遠。

六

姐弟倆坐了公交車又來到了這家工廠。

說明來意后，門衛(wèi)爺爺扶著老花鏡看了看姐弟倆，又問了好幾個和足球鞋相關的信息，才轉身從凳子下面取出了一個紅色塑料袋子。

“爺爺，這是我的足球鞋！”尚東來激動地喊出了聲。

“是你的嗎？在這里放了好幾天了，是打掃衛(wèi)生的師傅撿的，放到我這里了。這孩子這么粗心，連球鞋都丟了也不來找找?！遍T衛(wèi)爺爺一邊說，一邊將袋子遞給了尚東來。

尚東來急切地取出兩只鞋子，左看看，右看看，千真萬確是他的足球鞋。他真是太高興了，抱著自己的鞋，不斷地給爺爺鞠躬致謝。爺爺哈哈笑著，連忙拉住他。

記得那天他和體育老師一起回來找的時候門房沒有人，他們直接去了球場，只是在球場四周垃圾箱里找了找，問了幾個路過的工人，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門衛(wèi)爺爺這里。

尚東來太高興了，回去的路上就換上了他的足球鞋，看著腳上失而復得的足球鞋，他一直咧著嘴笑。

“舊鞋也實在不能穿了，瞧，底子都快磨透了，丟了吧！”姐姐提起他的舊鞋子，看了看笑著說。

“好吧！”尚東來也看看他的那雙舊鞋子，想到賽場上那些因為鞋子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不自信和不投入，就爽快地答應著。

舊鞋被姐弟倆丟進了路邊的垃圾桶。一高一矮兩孩子，并排走著。城市里街道上的燈亮了起來，姐弟倆在燈下蹦蹦跳跳，心情是真的不錯。

可是，誰又知道這雙鞋背后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