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晨
2017年10月15日,鄧小平大弟鄧墾逝世。在眾多弟妹中,兩人年齡接近,鄧小平對這位大弟最為關(guān)心,是他引導大弟走上革命道路的。那么,他們兄弟之間有著怎樣的手足之情呢?
給弟弟寄紅色雜志
鄧小平的父親名叫鄧紹昌,生母淡氏育有5個子女。鄧小平是家中長子,排行老二,父親按字輩的排序為他取名鄧先賢。1911年鄧小平的弟弟鄧墾出生,出生時取名鄧先修,排行老三。
1920年9月11日,鄧小平離開家人,與100多位中國青年乘坐法國郵輪“盎特萊蓬”號,歷經(jīng)39天抵達法國。這一年,鄧小平16歲,弟弟鄧墾9歲。
1922年8月,旅歐少共(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旅歐支部)機關(guān)刊物《少年》月刊創(chuàng)刊。不久,鄧小平被調(diào)入該刊,從事蠟板刻寫、油印、裝訂方面的工作,他的字工整美觀,油印清晰。1924年2月, 《少年》月刊改名為《赤光》半月刊,鄧小平在該刊編輯部繼續(xù)從事刻寫、油印、裝訂的工作。期間,他以“希賢”的筆名發(fā)表了許多充滿激情、思想尖銳的文章。同年下半年,鄧小平加人中國共產(chǎn)黨,并成為青年團旅歐支部的領(lǐng)導成員。
身在異國的鄧小平牽掛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為了讓弟弟走上正確的人生道路。他把《赤光》半月刊從法國寄到四川,盡管路途遙遠,仍寄了好幾期。當時鄧墾正在讀高小,年齡還比較小,還看不太懂。后來,他到了廣安初級中學上學,年齡大了一點,再把哥哥從遙遠國家寄來的雜志拿出來閱讀,逐漸理解了里面的意思,政治上開始受到哥哥的影響。
鄧墾在南充嘉陵高中讀書時,參與了學潮,后被敵人追捕,不得不回家隱藏,在北山小學教了半年書。1930年,他到成都求學,又參加了革命,敵人要抓他,他只好再次逃回家,又在北山小學教了半年書。北山小學也叫望溪鄉(xiāng)初級小學堂,其父親鄧紹昌是創(chuàng)辦人之一。1931年,鄧墾打算到上海求學。父親對他說: “聽說你大哥回國了,可能在上海,你到上海后找一找你大哥?!?/p>
虎穴尋兄終相見
1931年4月.20歲的鄧墾告別父親鄧紹昌,前往上海暨南大學求學。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鄧墾從同鄉(xiāng)胡倫從處獲悉,哥哥在上海從事地下工作。經(jīng)過多種途徑打聽,他一直沒有找到哥哥。無奈之下,他發(fā)現(xiàn)許多人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于是,他也花了兩塊大洋,在1931年5月3日《時事新報》的第三版上登了一個尋人啟事: “鄧希賢兄鑒:弟已來滬,希見報速至法租界薩坡賽路辣裴德路口普慶里五十七號一晤。弟先修啟?!?/p>
《尋人啟事》刊登之后,鄧墾依然沒有收到哥哥的任何消息。其實,鄧小平看到了這則《尋人啟事》,但是他不敢輕易接觸弟弟。他擔心,這是特務的一個陷阱。對于11年未見弟弟的鄧小平而言,這并不是多慮。早在1927年,他從蘇聯(lián)回國,輾轉(zhuǎn)來到武漢后,便改名為小平。1927年8月后,他隨同中共中央機關(guān)搬遷到了上海,任中共中央秘書長。當時,他負責安排中央機關(guān)的各種會議、聯(lián)絡(luò)事項,而且知道許多秘密聯(lián)絡(luò)點。1931年4月,鄧小平剛從贛南崇義紅七軍回到上海匯報工作,當時許多特務正在追捕他。在白色恐怖的氛圍下,中共中央為了保護黨組織不被破壞,嚴令所有的地下黨員,不準照相、不準去劇院和電影院等人多的地方,甚至有時夫妻之間也要相互保守黨的機密。盡管如此,由于國民黨特務的破壞和叛徒的出賣,還是讓中央機關(guān)幾次遇險,許多地下黨員被捕殺。而通過《尋人啟事》作為誘餌,誘捕共產(chǎn)黨員也是特務們常用的伎倆。但是,謹慎細致的鄧小平經(jīng)過反復思考,認為這則《尋人啟事》并不是特務的陷阱,而應該是弟弟刊登的,因為“鄧先修”是弟弟在老家的族名,上海特務不可能知道。而且與此同時,地下黨情報網(wǎng)也報告,確實有幾個四川籍學生剛剛抵達上海求學。雖然尋人啟事是真的,但鄧小平依然有所顧慮,不能貿(mào)然與弟弟取得聯(lián)系,因為弟弟為了找他公開登報,那么特務也會注意到這則《尋人啟事》。
在特務如麻的上海,鄧小平曾經(jīng)兩次遇險。第一次發(fā)生在1928年,鄧小平、張錫瑗夫婦和周恩來、鄧穎超夫婦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一次,中共中央特科獲悉,敵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住所,要來搜查,便通知周恩來等人迅速搬走了,但未通知到外出的鄧小平。結(jié)果,敵人正在房子里搜查,鄧小平正好回來敲門。幸虧有個潛伏的地下黨也在屋內(nèi),答應了一聲來開門。機警的鄧小平發(fā)現(xiàn)聲音不對,立即就走了,未被抓住。同年,他第二次遇險。當時,鄧小平和羅亦農(nóng)剛接完頭,前腳剛離開后門,敵人便從前門破門而入。鄧小平出門后,在中央特科一個扮成擦皮鞋的同志的掩護下,不動聲色,迅速離開了現(xiàn)場。而未來得及撤退的羅亦農(nóng)不幸被敵人捕殺了。鄧小平正是憑借危急時刻的機警、冷靜,多次脫險,但戰(zhàn)友的鮮血也讓他更加小心謹慎,這也是他不能馬上和弟弟相見的原因。在經(jīng)過中央特科的多次秘密偵查之后,鄧小平用特殊的方式和弟弟見了一面。
這一天,鄧墾正在租住地和老鄉(xiāng)聊天,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鄧先修在嗎?”鄧墾看了半天,發(fā)現(xiàn)來人是一位身穿布長袍、頭戴禮帽、腳穿皮鞋、穿著西裝褲的壯年人。這種打扮在上海十分流行,雖然有11年未見面了,但鄧小平大概的輪廓未變,鄧墾知道是哥哥來了。
兩人沒有多話,鄧小平立即叫弟弟跟他走,鄧墾跟著哥哥一起來到四馬路。四馬路是一條文化街,書店、茶社很多,是比較掩人耳目的一條街。兄弟兩人來到一個嘈雜的茶社。鄧小平預先訂好了一個房間,他把弟弟帶到房間里,和茶房打了個招呼,茶房便馬上開了門讓他們進去。到了房間后,鄧小平簡單地向弟弟詢問了家里的情況和到上海的打算。鄧墾說母親在1926年逝世了,父親身體還好,他是來暨南大學求學的。簡短的敘聊后,鄧小平叫弟弟趕快搬家,然后留給弟弟一個通信地址,說: “你以后寫信到這個地址,告訴我你的新住宿地,我便來找你?!?/p>
鄧墾回到住地后,馬上和同學分頭搬了家。鄧墾搬到蘇州河南岸一個廣安同學蘭本森的住處。蘭本森在同濟大學上學,兩人是廣安初中的校友。安頓好后,鄧墾把新地址告訴了大哥。鄧小平到新地方找了弟弟兩次,但那個地方在租界范圍外,仍不安全,于是鄧小平又讓弟弟搬到位于租界中他的熟人家里居住。
之后,鄧墾接觸哥哥的機會多了起來,他看到大哥平時工作時,都是以打麻將為掩護。別人一聽他們在“噼里啪啦”地打麻將,也就不注意他們做什么了。到了7月,鄧小平告訴弟弟他要離開上海了。鄧墾告訴哥哥,自己已經(jīng)參加了一些革命活動,他打算和大哥一起革命。鄧小平說: “你剛來還不熟悉,先介紹你到赤色互濟會去。那是一個國際組織,在黨的領(lǐng)導下,專門救濟監(jiān)獄中的同志,寫信安慰他們,募捐籌款,送吃的,先做一些這樣的工作?!编噳ê芸炀吐爮母绺缃ㄗh,參加了赤色互濟會。
1931年7月,鄧小平去了江西中央蘇區(qū),兄弟兩人再次失去了聯(lián)系。1934年10月17日國民黨的《中央日報》刊登了《偽都瑞金已克復》,通過這個新聞,鄧墾估計大哥已經(jīng)隨同紅軍撤離了江西。
匆匆相聚 匆匆分離
1934年,先后從上海暨南大學、上海法政大學肄業(yè)的鄧墾,在上?;萜街袑W任教。1935年,鄧墾參加了革命,同年在上海經(jīng)同鄉(xiāng)、同學劉田夫(建國后任廣東省省長)介紹下入團,1937年入黨。1937年至1938年,鄧墾在上海八路軍辦事處救濟委員會任干事,專門負責在監(jiān)獄和出監(jiān)獄同志的聯(lián)絡(luò)和接待工作。1939年,鄧墾赴延安抗日軍政大學學習。1941年至1945年,他任延安《解放日報》編輯。
1945年7月,鄧小平回延安參加七屆一中全會,和鄧墾匆匆見了一面。會開得十分緊張,會還未開完,日本投降了,鄧小平作為中共晉冀魯豫中央局書記、軍區(qū)政委,又匆忙趕回前線了。
鄧墾和大哥在延安匆匆分別后,參加了小長征,走了10個月,到了東北,參加了地方政權(quán)的建設(shè)。先后擔任過中共吉林地委和吉北地委宣傳部長,勃利地委宣傳部長兼勃利縣長,佳木斯市長、市委書記。
遼沈戰(zhàn)役后,東北全境解放。關(guān)內(nèi)形勢發(fā)展也很快,急需地方干部。根據(jù)中共中央的指派,鄧墾隨同其他干部進關(guān),第一站到了江西,擔任了一個多月的省委宣傳部秘書長,后來組織上又安排他進四川。他離開江西,到南京報到,這次鄧墾又見到了大哥鄧小平。
西南服務團安排鄧墾到川南工作,鄧小平擔心其安全,叫他和二野司令部一起走,更方便、更安全。于是,鄧墾和二野司令部一起出發(fā)。當時同行的有劉伯承、鄧小平、李達、張際春、蔡樹藩,還有卓琳及其幾個孩子,加上鄧墾。從南京到西南,路上情況復雜,大的戰(zhàn)役沒有,但路途中仍不時遇到一些國民黨的殘兵部隊。湘西、貴州的路很難走,往上看是高聳入云的山,往下看是萬丈深淵。路在大山半腰,既狹窄又難行。有一次,遇上敵人殘兵開槍打中了汽車輪胎,車胎爆裂,車子從山上滾下了深谷,不少戰(zhàn)士因此犧牲。后來二野司令部決定,停止前進,將敵殘兵掃蕩完畢再走。用了一個月,肅清了殘敵之后,部隊才開始繼續(xù)前進。
到了重慶后,鄧墾被安排在川南行署工作,被任命為瀘州地區(qū)專員。他在瀘州工作了一年,又調(diào)到重慶市擔任副市長。
兄弟倆聚少離多
解放后,鄧小平調(diào)入北京,兄弟兩人聚少離多,見面很少。多年來,每逢鄧墾到北京開會,就到大哥家去坐一坐,吃頓飯,聊一聊,但這時擔任國家領(lǐng)導的鄧小平工作實在太忙,每次兄弟兩人相聚的時間都很短。
“文革”結(jié)束后,有一天,鄧墾到北京看望大哥,兄弟倆多年未見,這次見面鄧小平把弟弟留在家里住了大概半個月。
1980年,鄧小平陪外賓去廣西桂林等地,回京途中在武漢停留兩天。那次,鄧小平特地到弟弟鄧墾在漢口洞庭街的家里相聚,還給弟弟帶了幾個廣西的土特產(chǎn)芋頭。1929年,鄧小平在廣西百色便很喜歡吃這種皮色淡紅的芋頭,他覺得很好吃,說送給孩子們嘗個鮮。
翌日,鄧墾又帶著妻子丁華和孩子們到武昌東湖百花村客舍看望哥哥鄧小平。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鄧小平吃飯很簡單,吃四川咸菜,吃一點辣椒,飯量小,喜歡喝一點酒。這天中午,鄧小平興致很高,喝了一點葡萄酒。兄弟、孩子其樂融融。下午,鄧墾一家返回漢口,鄧小平乘火車回北京。此后,鄧小平來武漢視察工作,或到南方各地視察路過武漢停留,都住在東湖客舍,鄧墾就常帶著全家到那與哥哥相聚。
1989年和1992年,鄧墾和哥哥進行了幾次長談,談1931年兩人在上海見面的往事,也談一些國家大事。他們談了幾個大問題:社會主義的分配問題,防止兩極分化:社會主義和商品經(jīng)濟結(jié)合起來的問題:改革開放之后社會反映的問題。
鄧墾1996年任武漢市副市長后,兢兢業(yè)業(yè)在湖北工作了20年。1997年,敬愛的哥哥鄧小平在北京逝世,每當鄧墾想念哥哥的時候,時常翻看一本畫冊,那是鄧小平的警衛(wèi)秘書為其平常生活拍的影集。一張張平實的照片為鄧墾還原了生活中大哥最真實的影像。
2004年在鄧小平誕辰100周年時,鄧懇回到了家鄉(xiāng)四川廣發(fā),踏進了“鄧家老院子”。見物生情,鄧懇感慨道: “哥哥一生獻身革命,沒有回家??!”這家老院子是當年鄧小平父母和他們兄弟姐妹居住了多年的地方,至從鄧小平14歲離開家鄉(xiāng)后,就再也沒有回到過故鄉(xiāng),他把自己的一生都毫無保留的獻給了全中國人民。鄧墾深深地為哥哥的精神所感佩。
2017年10月15日,鄧懇因病在深圳逝世,享年106歲。遵照鄧懇的遺囑和親屬意愿,鄧墾去世后,家中不設(shè)靈堂,不接受花圈,不安排遺體送別,在深圳火化、海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