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佳琪
十八歲以后。我迷戀上旅行。
第一次旅行目的地是南京,那個冬天的跨年夜,我和一群同學(xué)坐上了開往南京的火車。五六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帶著終于擺脫應(yīng)試教育的桎梏的喜悅,帶著對未知旅行的美好幻想,伴隨夜行火車一起去往另一個世界。
秦淮河似乎永遠都是那般熱鬧。河岸上方亮著彩燈,斑斕的水面上有很多小船,河岸邊的浮雕還刻著幾個大字——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讓人不禁想起朱自清和俞平伯同游秦淮河后寫的同名文章里的一段話,“在夕陽已去,皎月方來的時候,便下了船。于是槳聲汩——汩,我們開始領(lǐng)略那晃蕩著薔薇色的歷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
朱自清筆下的秦淮河像是個風(fēng)韻猶存的女子,只可惜,我只能在前人留下的詩句文章中去想象那些與之有關(guān)的風(fēng)月往事,看不見煙籠寒水月籠沙,聽不見商女隔江猶唱后庭花,風(fēng)若帶起脂粉氣,也不同往時。
印象最深的是一行人一齊拿著手機,跟著導(dǎo)航,走了好幾條路終于找到傳說中的先鋒書店,寫著店名的牌匾兩側(cè)是垂下來的枝葉,在昏黃的燈光的映襯下,這里像是煙火世界中的安靜閣樓。書的價格不便宜,學(xué)生經(jīng)費有限,甄選了很久我才買了兩本。那時大家都是剛剛從少年世界伸出一只腳即將步入成人世界的人,都以為背起行囊,踏上旅途就可以征服世界。前幾日從電腦里翻出那時的合照,望著那幾張稚嫩的臉龐,內(nèi)心不由得驚嘆,原來自己也曾有如此稚嫩的時光。
臨走的時候站在車站的扶梯上往后看,看見“南京”兩個大字。我突然想起自己很喜歡的作家寫的一個故事。男主在煙雨迷蒙的秦淮河畔對女主說,你就當(dāng)路過了我這只蜻蜓吧。
這時同伴問我,對這趟旅行還滿意嗎?
那是我和他一起去過的第一座城市,是+八歲的我們第一次真正以旅人的姿態(tài)踩在一座城市上,想到此,我心里的某個角落突然變得柔軟起來。在大家的吵鬧中,我望著那張年輕又棱角分明的臉,在城市燈光的照耀下顯得尤為好看。我揚起嘴巴對他笑,還會來第二次的。
就當(dāng)是和你一起路過了一座城吧,我在心里偷偷想。
十九歲那年的秋天。我和同伴們?nèi)チ颂K州。
從蘇州火車站出來的時候,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也許是十二個小時的臥鋪睡得人頭腦發(fā)昏,也許是小城清涼的秋風(fēng)吹得人頓時清醒。其實我對蘇州的印象有兩個:
一是中學(xué)時語文課本上的《蘇州園林》。里面說到了各種巧妙的設(shè)計,不過讓我念念不忘的原因主要還是文章后面那幾個字——朗讀并背誦全文。
二是很多年前,我陰差陽錯地在網(wǎng)絡(luò)上認識了一位來自蘇州的姑娘,她常常和我分享姑蘇城的往事和美景,縱使隔著屏幕,隔著十萬八千里的路程,我亦在心里暗暗地想,日后一定要去小城瞧一瞧。可惜各自長大后便鮮少聯(lián)系,而我總會在想起蘇州的時候不由得想起那個流失在歲月里下落不明的姑娘。
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江南姑娘,自以為看遍了黛瓦白墻,賞盡了所謂的詩情畫意,但是漫步這座城市,看著身旁隨處可見的小橋流水,漫步在被一排排百年大樹掩映的大道上,在一個又一個秋風(fēng)習(xí)習(xí)的瞬間,我還是被這座溫柔的小城俘虜了。
這座小城稱不上完美,但在國內(nèi)這么多城市之中,它在保護傳統(tǒng)建筑以及文化記憶上,算是十分難得。整座城市大多數(shù)建筑統(tǒng)一馬頭墻,甚至特意做成了仿古韻味,路燈則做成宮燈狀,印象最深的是仿古的公交車站,掛上了很多孩子的書法作品。在這個現(xiàn)代文明與傳統(tǒng)文化沖撞尤為激烈的時代,我看到了它在努力地協(xié)調(diào)著二者的關(guān)系。并由此獲得了新生。
每到一座城市,我都喜歡觀察那些乘車的人。在廈門,公交車上大多數(shù)為年輕人,通常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背著包匆匆忙忙、疲憊卻又迷茫的樣子。在南京,地鐵里大批人流不斷涌來又退去,每個人的眼睛里都寫著期待。在武漢。的士司機永遠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和你搭話,言語間無不透露著對這座城市的自豪和滿足。而在蘇州,公交車上通常會有很多的老年人,有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婆,興致勃勃地和老姐妹聊天,有只剩下一顆牙齒的老爺爺,提著布袋子在車上昏昏欲睡……
由此想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自己,也許一如他們,在夕陽正好時,約上兩三老友,一起慢悠悠地乘公交,和年輕的孩子們一起踱步小城,跟他們講述我的美麗與哀愁,可以笑著感嘆:還好,還好,朝朝夕夕孑然又繁華,幾滴好酒般的故人之誼,幾曲驪歌般的殷切思戀,來人照我笑靨,去者不引我悲痛,復(fù)又何求?
我終于來到成都,在二十歲那個炙熱的夏天。
春熙路口人潮涌動,空氣里彌漫著火鍋的香味,人們口里不時傳來的四川普通話讓人覺得十分可愛。我的耳機里趙雷還在唱著那首歌:“分別總是在九月,回憶是思念的愁;深秋嫩綠的垂柳,親吻著我的額頭……”
我印象中的成都也正是歌曲里所唱的那般,在七月流火的盛夏時分,風(fēng)吹拂著翠綠的華柳。小時候和家人一起看《超級女聲》,有好幾個喜歡的選手都來自成都賽區(qū),后來高中做語文閱讀,總能遇見幾篇寫成都的文童,寫慢節(jié)奏的生活方式,寫那些在成都街頭打麻將直到天黑的老人。當(dāng)我的腳步真正落在這片土地上時,周身亦不由自主有一種閑適之感。
真是一座溫柔的城市啊。
不同于上海的金碧輝煌。不同于廣州的包羅萬象,亦不同于西安的千年底蘊,成都像是一個溫柔的鄰家女孩,沉默但不拘謹(jǐn),熱情但又不刻意,她的雙眼盛滿了特有的柔情蜜意。一言不發(fā)地牽過你的手,帶你走過春熙路,繞過琴臺路,去寬窄巷子,去杜甫草堂……她帶你走過大街小巷。帶你走過綠瓦紅墻,帶你品味美味芬芳,也帶你看盡煙雨繁花……
那時我的心情一如那個夏天一般燥熱不安。被升學(xué)的壓力困擾很久,幾乎是逃離一般來到了蜀城,漫無目的的旅行也許是想遇見另一個自己。住在春熙路的時候,每天晚上我和同伴都會穿過那條長長的小巷,買一碗涼涼的冰粉,看夜色闌珊的成都。
即使深夜時分,那些大街小巷依舊是熱鬧的,路邊燒烤攤串串?dāng)傠S處可見,穿著白色背心的中年人、老年人,第二天還要上班的年輕人,此時都坐在一起,在自家樓下的樟樹下,架起小桌子,干著杯吃著串。人生得意須盡歡,至于明天的事情,管他呢。
張藝謀曾在十幾年前為成都拍過一個宣傳片,有一句話很好地概括了這座盛滿溫情的城市——成都,一座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而我對成都的形容,是一條織滿了陽光的背心裙,裙子上有誘人的火鍋味,有春熙路的月光和蟲鳴,有巷口的大樟樹……
臺灣作家朱天文說過一句我非常喜歡的話——當(dāng)你走的路越多,你對待這個世界的態(tài)度就越謙遜。如今的我,還有很多風(fēng)景沒有看過,很多路還未曾走過,也正因為此,我對這個世界依舊充滿了好奇與期待。我曾坐在嘰嘰喳喳從未安靜過的車廂里抱怨我為什么要坐這么久的車來這里,我曾不斷地質(zhì)疑自己,為什么不回家好好休息躺在沙發(fā)上聊微信。但是當(dāng)我看到了不同的城市不同的面孔,當(dāng)我看見不同的美景忍不住想要吟誦語文課本上的古詩的時候,當(dāng)我穿越了很多座城市看見不同地方的夕陽的時候,我就在想,還好我沒有坐在家里躺在沙發(fā)上聊微信。也許這就謂之“旅行的意義”吧。
至此,我想借一句曾讓我深深動容的話來當(dāng)結(jié)束語一我說人生啊,如果嘗過一回痛快淋漓的風(fēng)景,寫過一篇杜鵑啼血的文童,與一個賞心悅目的人錯過肩,也就夠了。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