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學富

民國時期的女作家謝冰瑩，原名謝鳴崗，字鳳寶.1906年出生于湖南省新化縣鐸山鎮(zhèn)（今屬冷水江市）。10歲才開始上學，但她聰慧活潑，記憶力特別好，15歲就開始發(fā)表作品。1926年冬考入黃埔軍校武漢分校，成為中國近代史上第一批女兵中的一員，后被編人北伐軍葉挺獨立團參加北伐戰(zhàn)爭。1937年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她又積極投身到抗日烽火中。

在謝婉瑩、蘇雪林、馮沅君等“五四”時期崛起的女作家中，謝冰瑩的人生和創(chuàng)作道路是最壯美、最坎坷的一位，也是和中國的命運連得最緊密的一位。

組建“婦女戰(zhàn)地服務團”參加淞滬抗戰(zhàn)

1937年8月13日，日本帝國主義為擴大侵華戰(zhàn)爭，在上海制造“八·一三事變”，中國軍隊奮起抵抗，揭開了淞滬會戰(zhàn)的序幕。消息傳來，謝冰瑩義憤填膺，她雖然是一個弱女子，但是她要為抗戰(zhàn)出力。此時，她的母親去世不久，老父正在病中，自古忠孝難兩全，她獨自赴長沙，組織“湖南婦女戰(zhàn)地服務團”。經(jīng)過嚴格的挑選，羅佩蘭、傅恩萍、周衡、肖喜英、曹重海、袁菱娟、彭慶齡、戴雯、王雁虹、王少云、曹澤南、林方、劉慶云、顧虹、田志俊等17名愛國女青年參加了戰(zhàn)地服務團，謝冰瑩自任團長，跟隨吳奇?zhèn)④姷膰窀锩姷谒能娗巴翜箲?zhàn)前線。9月14日，謝冰瑩和17名團員身著軍裝，英姿颯爽，高唱著《義勇軍進行曲》，穿行在長沙的大街小巷，謝冰瑩高舉迎風招展的團旗，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長沙萬人空巷，紛紛前來為巾幗英雄送行，人們高聲呼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中華民族萬歲！”她們在火車站舉行了北上抗日宣誓典禮，謝冰瑩和全團女兵一個個慷慨激昂，發(fā)出了“不滅倭寇，誓不生還”的誓言。

9月20日，戰(zhàn)地服務團抵達上海郊區(qū)嘉定。由于傷員激增，大量藥品、藥械短缺，服務團的工作任務十分繁重，不僅要為傷員打針換藥，還要喂水喂飯、洗補衣服、寫信、講故事、唱歌、拉家常。野戰(zhàn)醫(yī)院離戰(zhàn)場很近，日本飛機輪番轟炸醫(yī)院，謝冰瑩身邊幾次遭炮彈轟炸，險象環(huán)生。

在戰(zhàn)地服務期間，謝冰瑩不僅要做好組織領(lǐng)導全團工作，還擔任了《大公報》《救亡日報》等多家報紙的特約記者，每天都要寫幾篇戰(zhàn)地通訊。9月23日，她寫道： “兩天來我們犧牲的官兵，簡直多得嚇人，光是×××團，團長陣亡，營長、連長都死了，誰也不覺得可怕，死傷越多，沖上去的人越勇敢，這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偉大犧牲精神?！?月24日，她在日記中寫道： “我們的弟兄是死不完的，敵人大炮、飛機太厲害了，我們都是拿血肉和他們拼啊！一營完了，又有一營接上去，士兵完了，還有老百姓，丈夫完了，還有妻子，我們是永遠死不完的?！?/p>

隨著戰(zhàn)爭的深入，野戰(zhàn)醫(yī)院缺醫(yī)少藥十分嚴重，謝冰瑩親自到上海組織募捐。為盡快征集到前線急需的藥品和物資，她主動拜訪了何香凝、柳亞子、胡愈之、郭沫若、田漢、沈茲九、范長江等人，他們都為謝冰瑩的愛國行動所深受感動。何香凝作詩贊道： “征衣穿上到軍中，巾幗英雄武土風：錦繡江山遭慘禍，深閨娘子要從軍?！?0月15日，謝冰瑩陪同田漢、柳亞子一行同訪前線，她講述了服務團成員奮不顧身搶救傷員的故事，田漢聽后即賦詩一首：“謝家才調(diào)信縱橫，慣向槍林策枝行;應為江南添壯氣，湖南新到女兒兵?！?/p>

采訪李宗仁談“發(fā)動婦女抗戰(zhàn)”

淞滬會戰(zhàn)后，日軍攻陷南京，從津浦線南北兩端向徐州進犯，企圖占領(lǐng)戰(zhàn)略要地徐州，打通津浦線和隴海線，覬覦武漢。1938年春，中國軍隊在徐州東北的臺兒莊眾志成城，浴血奮戰(zhàn)，殲敵1萬多人，取得了震驚中外的臺兒莊大捷。此后，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在徐州集中部隊60多萬，日軍也集中兵力30多萬，分6路向徐州迂回，準備在徐州決戰(zhàn)。設(shè)在徐州的第五戰(zhàn)區(qū)成為眾心所向之地，謝冰瑩又帶領(lǐng)湖南婦女戰(zhàn)地服務團來到了徐州抗戰(zhàn)前線。此時，她已經(jīng)在田漢創(chuàng)辦的《抗戰(zhàn)日報》擔任記者。

在徐州，她深入到淮河沿岸、銅山、利國驛、韓莊前線采訪。在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部，她采訪了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李宗仁將軍。在她的眼里，“李宗仁是那么和藹，謙恭，叫人見之不能不肅然起敬”。她問李宗仁：“請問司令長官對于婦女上火線的感想怎樣？”李宗仁非常興奮地答道： “婦女上火線，好極了，好極了！”李宗仁詳細地談到了婦女在前線的作用： “她們工作的效力是很大的，士兵們見到她們，就更加提起勇氣來作戰(zhàn)，常常聽到許多弟兄們說‘女人都到火線上來了，我們還不努力殺敵嗎？從鼓勵士氣這一點來說，女人上火線的力量，也就不小了。她們來到前線，可以安定民心，使婦女們不害怕。至于救護傷員，宣傳群眾，組織婦女，自然更收到了很好的成效?！?/p>

謝冰瑩聽了李宗仁的回答，非常高興，“我快樂的臉上像火燒一般，我忍不住內(nèi)心的壓抑，我想大笑幾聲”。因為謝冰瑩原先認為婦女在前線上的貢獻，是不可能引起高級將領(lǐng)關(guān)注的，沒想到李宗仁能這么細致人微地了解婦女在前線上的作用。于是，謝冰瑩和李宗仁又探討了許多關(guān)于發(fā)動廣大婦女參加抗戰(zhàn)的問題。從此，二人結(jié)下了很深的友誼，1938年夏，謝冰瑩的《新從軍日記》一書由漢口天馬書店出版，李宗仁將軍還為她題辭。

謝冰瑩筆下的“無名女英雄”

1938年4月23日晚11時，謝冰瑩在徐州跳上了開往臺兒莊的專車。

第二天一早，她們到達臺兒莊南的宿羊山車站，停車等候了1個多小時，因為得讓兵車先行。謝冰瑩寫道：“兵車真多，起碼有一里路那么長。雄壯的救亡歌曲，由每個英勇的戰(zhàn)士嘴里唱出，特別有一種力量和勇氣，傳到每個人的耳鼓里。他們一個個漲紅了臉，放開嗓子怒吼著，車站上的小販和我們也都唱和著‘犧牲已到最后關(guān)頭，犧牲已到最后關(guān)頭！”

上午9時多，專車達到車輻山車站，因為火車目標太大，怕遭到日軍的飛機轟炸，不能再往前開了，只能徒步前往臺兒莊。當天下午，謝冰瑩跨過運河浮橋，到達了一片廢墟的臺兒莊。她踏著一堆堆的瓦礫，一片片的焦土，走過了大街，又穿過小巷，戰(zhàn)后的臺兒莊滿目瘡痍、殘垣斷壁，她望著凄涼的碎瓦頹墻，心里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凄愴和悲壯。謝冰瑩用女性細膩的視角和傷感情懷，寫成了戰(zhàn)地通訊《踏進偉大的戰(zhàn)場臺兒莊》。她寫道： “臺兒莊，你這美麗動人的名字，你這被鮮血染紅了的村莊，用白骨砌成的堡壘，你是何等光榮而偉大！……你可曾知道你的土地下埋葬了多少烈士的忠魂？你可曾見到運河里滔滔的流水曾被烈士的鮮血染得通紅？”

謝冰瑩在戰(zhàn)地通訊《會見池峰城師長》一文中記敘了一個無名女英雄的事跡。謝冰瑩在采訪臺兒莊守城主將、第三十一師師長池峰城時，池峰城向她展示了一張照片，“我看到兩只像粽子似的小腳，朝天擺著，顯然是一個女人的尸體，但沒有上身?！背胤宄窍蛩v述了這位無名老太太不惜犧牲生命向我軍傳送情報的事跡。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落入日軍之手，日軍曾想利用她偵探我軍后方軍情，可是這位老太太位卑未敢忘憂國，是個愛國志士，她寧死也不愿被日軍利用。在日軍軍營里，她看到我軍發(fā)射的炮彈都落在了別處而打不準時，心里非常著急。在一天黑夜，她偷偷地跑出來，不畏冰冷的河水，渡過運河，當她在黑暗里一步一跌被帶到我軍陣地的時候，她就連連叫著說：“你們的炮打得不準，你們的炮打得不準?！蔽臆姼鶕?jù)她提供的情況，判斷出日軍的方位，校準了炮擊方向和射程，10多發(fā)炮彈就將這股敵人全部干凈的消滅。以后，她每天都想方設(shè)法偷偷地跑出來，把日軍的駐守情況報告給我軍，什么地方是日軍的炮兵陣地，什么地方是日軍的火藥庫，她都提供得清清楚楚?？墒?，她的行動后來被日軍發(fā)現(xiàn)了，殘暴的日軍用手榴彈將她炸成兩段，身首異處。謝冰瑩被這位無名老太太的悲壯故事所感動，特向池峰城索要這張照片留作紀念，池峰城爽快的將照片送給了她。

4月24日深夜，謝冰瑩從臺兒莊回到了徐州，她夜不能寐，寫下了《與民族永存》一詩：“中國的土地，一寸也不能失守。臺兒莊，你偉大光榮的戰(zhàn)史。將與日月爭輝，與民族永存?！?/p>

著作等身蜚聲文壇

在抗日烽火中，幾經(jīng)婚變的謝冰瑩找到了終身伴侶，與知識分子賈伊箴結(jié)婚了。在艱難坎坷的人生歷程中，他們履行自己的誓言，親密無間地生活了51年。謝冰瑩一生經(jīng)歷了3段感情，可謂情路崎嶇。盡管如此，她依然創(chuàng)作了數(shù)量可觀的文學作品，直到晚年，身體狀況不佳，她仍然孜孜不倦地寫作，被人稱為“不老的女兵”。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謝冰瑩一生出版的小說、散文、游記、書信等著作達80多種，近400部，2000多萬字。代表作有《一個女兵的自傳》《從軍日記》《在日本獄中》等，相繼被譯成英、日等10多種語言。2000年1月5日，蜚聲文壇的“女兵作家”謝冰瑩，在美國的舊金山溘然長逝，享年93歲。柳亞子先生早年曾填詞贊道：“絕技擅紅妝，短筆長槍，文儒武俠一身當。青史人才都碌碌，伏蔡秦梁。舊夢斷湖湘，折翅難翔;中原依舊戰(zhàn)爭場！雌伏雄飛應有日，莫溫漫悲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