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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戲(短篇小說)

2018-12-07 03:14周樹蓮
北京文學 2018年12期
關(guān)鍵詞:場院

鄉(xiāng)村生活,戲里戲外,講述的都是人的情感與生活。小說以生動的細節(jié)和細膩的描寫,以娶鄉(xiāng)村瞎子女人的夫妻恩愛,反襯光棍劉線桿兒的落寞,寫出了鄉(xiāng)村的愛情之美和人性之美,同時也展現(xiàn)了鄉(xiāng)村百姓的眾生相,生活氣息濃郁,畫面感強。頗具感染力的一篇鄉(xiāng)土小說。

臨近黃昏的時候,四步牽了女人的手走在村子里,臧村的人幾乎沒有沒見過這一幕的,人們早已經(jīng)司空見慣,任憑這瘦小的男人牽著自己雙目失明的女人在街上走過。愛說話的頂多說上一句,又遛彎呢,算是打了招呼。唯有那些調(diào)皮的孩子追著四步一遍一遍地問四步女人,會嫻,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聽到孩子們的問話,四步抖抖胳膊,翹起山羊胡轟雞似的轟趕著孩子們,去去,一邊玩去。

孩子們便嘻嘻哈哈地歡笑著,兩腳踩在積水里踏著水花四下散去。

剛下過雨,空氣濕漉漉的。村路上凈是些大大小小的水坑,四步邊走邊不停地停下提醒女人:邁大步注意腳下的水坑。見女人平安地邁過了水坑,才又放心地牽了女人的手向前走。雨后的天空水洗過似的,一朵一朵的白云飄浮在藍天上。四步站下,手指著天空中的白云給女人講,這片云像一匹白色的駿馬;那一片像一只懷了孕的母牛;那一小片像一只鴿子;那一片厚厚的像雪;那邊的一大片像冰雪融化的河流。女人仰著頭,看著藍天的方向,翻著眼白在天空中尋著馬、母牛、鴿子、雪和河流。

白云過后,天空升起一片紅彤彤的晚霞。四步又牽了女人的手,將兩個人的身體同時引向西邊的天空,聲音里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會嫻,快看呢,火燒云,紅彤彤的像咱家灶膛里的火。

女人像是受了傳染,臉上也露出驚喜之色,兩個人就那么面對晚霞站著,看著西邊不斷變換的云霞,直到那些云霞逐漸散盡,四步才牽著女人的手回家去。

四步的家坐落在村南一座廢棄的磚窯前,那里緊鄰場院,房西是一片莊稼地,房北就是那座廢棄的磚窯,窯旁邊遺棄著大大小小的挖土燒磚留下的土坑和那些成堆的廢磚爛瓦。房子東邊一條蜿蜒小路的盡頭就是場院,那是一座坐北朝南的三間大房子,院前是一片鋪著洋灰的打麥場,場院里堆積著一堆一堆的麥秸。看場人劉線桿兒悠閑地坐在門前,懷里抱著一個老舊的收音機在聽評書。

四步牽著女人的手沿窯邊的小路回到家,兩個人沒有進屋,而是坐在屋前的倭瓜架下乘涼。春天的時候,四步在房前種了兩棵倭瓜,到了夏天,瓜秧爬滿了倭瓜架,它們長如絲瓜一樣的果實重重地垂在架下。房前是一大片枸杞子地,那些白天還鮮艷飽滿的枸杞子,到了夜晚和那些葉子混雜在一起,黑乎乎的分不清哪是葉子哪是果實。院子水管前立著兩根木棍,上面拉著一根鐵絲。白天這根鐵絲用來晾曬衣服,到了夜晚鐵絲上面懸掛著一條擰成花辮的蒿草,夜晚只要四步和女人在院子里乘涼,就會點燃蒿草熏那些“嗡嗡”亂叫的花腳蚊子。

四步和女人聊天的時候,劉線桿兒懷里抱著收音機慢悠悠地打場院的方向走了過來。劉線桿兒是個光棍兒,人長得瘦瘦高高的,圓規(guī)似的兩條長腿走起路來戳噠戳噠的,脖子細長,往人群里一站,看上去像一根細長的電線桿子,村里人便叫他劉線桿兒。四步?jīng)]娶女人的時候,劉線桿兒和四步兩個人經(jīng)常穿過那條小道晚上坐在一起聊天,后來四步有了女人,夜晚的閑聊變成了三個人。對于四步的女人劉線桿兒是看不上眼的,他不明白為什么四步會要一個眼睛看不見、身子又病歪歪的女人,要是換了他,他寧肯打一輩子光棍兒,也不會要這樣的女人。四步結(jié)婚那天,面對四步女人失明的雙眼,劉線桿兒犯壞,故意取笑女人,哎呀,會嫻,你這眼睛是怎么回事?

我娘說我十歲的時候,一天夜里出門被掛在樹上的棒子種給沖了,打那以后眼睛就老疼,后來就看不見了。女人沒聽出劉線桿兒是在讓她難堪,把臉挪向劉線桿兒說話的方向認真地說。

棒子種能沖瞎眼睛?劉線桿兒愣怔了一下,隨后眼睛一瞇,女人似的咯咯笑了起來,帶得一群看熱鬧的孩子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那以后四步女人的眼睛讓棒子種給沖瞎的,笑話似的在村子里傳開來,一群淘氣的孩子見了四步女人就要追著問個不停。

吃了?見劉線桿兒過來,四步招呼著劉線桿兒,順手扯過一個小馬扎遞過去。劉線桿兒接過馬扎坐下來,把手里的收音機放在地上,收音機里此時正在唱戲,女人喜歡聽戲,便支起耳朵聽。

見女人專注聽戲,劉線桿兒對四步說,聽說了嗎?村北街熊二的老婆死了,今天剛下的葬。

聽說了,才五十幾歲就病死了,怪可惜的。四步惋惜地說。

唉!村子里又多了一個光棍。劉線桿兒并不關(guān)心熊二媳婦的死活,他只關(guān)心從此村子里又多了一個打光棍的人。

是啊,又多了一個跟你搶女人的人。四步瞧一眼劉線桿兒。

就憑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他憑什么跟我比。劉線桿兒臉上露出一種不屑。

是啊,他怎么比得過你,你一個人吃飽了一家子不餓。四步朝劉線桿兒撇撇嘴。瞧著得意中的劉線桿兒,四步腦子里忽然想起縣城剛通火車那陣,劉線桿兒一個人偷偷去縣城看火車,回來路上餓了,進了一家小飯館,等吃飽喝足了,一摸口袋才發(fā)現(xiàn)兜里分文沒有,劉線桿兒頓時傻了,不給錢人家不讓走,劉線桿兒坐在凳子上磨磨蹭蹭的,兩眼看著窗外想主意。一杯茶的工夫,劉線桿兒主意想出來了,對飯館的伙計說,你見過人飛嗎?伙計搖搖頭,劉線桿兒站起來,伸開兩只胳膊像鳥扇動翅膀一樣扇動著兩只胳膊一溜煙地“飛”了出去。等伙計反應過來,劉線桿兒早沒了蹤影。后來,劉線桿兒向村里人說起這事時,那一臉的得意就像剛才說他條件比熊二強。四步是看不上劉線桿兒那份得意的,劉線桿兒吃了人家的飯不給錢耍小聰明本就不對,還到處炫耀,這事若換了他,他是做不出的。

想什么呢?見四步愣神,劉線桿兒伸出一條長腿用腳踢了四步一下。

四步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了看劉線桿兒,突然說,我聽說金香要嫁人了。

嫁去,瞧誰好嫁誰去。聽四步這么一說,劉線桿兒突然翻了臉,寡婦金香是劉線桿兒心里一直惦記想娶的女人。

聽說嫁的那個人是個吃商品糧的。四步說。

吃商品糧管個屁用,是個瘸子。劉線桿兒一臉的鄙夷,你說這個女人,放著我這么個全活人不嫁,非要嫁個瘸子,這些年我可沒少當牛做馬地給她干活。

還不是你愿意,再說你也沒少占人家便宜。四步說。

天地良心,我凈給她家干活了,什么便宜也沒占著。劉線桿兒一臉冤屈地說。

那年在場院打場,你沒趁人家彎腰喝水的工夫捏人家腳。四步揭穿劉線桿兒說。

我是為她撣腳上的土,那怎么叫捏?劉線桿兒紅了臉爭辯道。

兩個人說話的工夫,女人咳了好幾次,四步不時地停下話,為女人拍拍背,捋捋前胸??粗牟綄ε巳绱艘笄?,劉線桿兒撇撇嘴,他看不慣四步如此待女人,女人干什么都不行,見天等著四步伺候,四步還像寶貝一樣地寵女人。去年冬天,女人給四步做了一件棉襖,兩只袖子一長一短,肥得能裝下兩個四步。四步卻不嫌棄,在腰里系一根布條見天穿著,一副很知足的樣子。劉線桿兒奚落他,說他像給地主家扛長活的長工。四步卻不介意,笑呵呵地說暖和。這要是換了劉線桿兒是不屑穿的,他寧愿凍著也不會穿那樣丑陋的棉襖。

夜幕降臨的時候,一輪明月在頭頂上升起來,像鑲嵌在天幕上的一盞燈,遠遠地照著倭瓜架下三個影影綽綽的乘涼人。草棵里一些不知名的小蟲子開始合唱一支動聽的小夜曲。鐵絲上懸掛的蒿草忽明忽暗,像是給那支小夜曲打著節(jié)拍,四周的莊稼地黑魆魆的。聽完了戲的女人也加入了四步和劉線桿兒的談話。

女人說,大兄弟,有合適的就娶了吧。一個人多悶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倒想娶,可我娶誰去?人家寧愿嫁個瘸子也不嫁我。劉線桿兒有些懊惱地說。

那是你們沒有緣分,有緣才能走到一起,像我和正北,隔了那么遠,不也成了夫妻。女人摸索著拉住四步的手。

劉線桿兒不愛聽女人的話,他在黑夜里撇撇嘴,心想,你們這也叫夫妻,四步純粹給自己娶個累贅。這樣想著劉線桿兒站起來,不早了,睡吧。說完提起收音機邁開兩條長腿戳噠戳噠地走向夜色里。

見劉線桿兒抬起屁股走了,女人愣了愣,問四步,他不高興了嗎?

他是想小寡婦了,我們也睡吧。四步說著站起來,把鐵絲上燃著的蒿草拿進屋子里,轉(zhuǎn)身出來扶著女人進了屋。

第二天,晨光微曦,偏頭疼的老毛病讓四步早早地醒來,四步的偏頭疼就像他的一個老朋友時不時就來光顧一下他,四步也不在意,能扛就扛,扛不過去就吃片藥。四步忍著頭痛穿衣起床去做早飯。吃飯的時候女人覺出了不對勁兒,問四步怎么了?怎么飯吃得一點響動沒有?常年生活在一起,女人對四步了如指掌,四步平日若是沒事,吃飯的時候總喜歡吧唧吧唧地帶出點聲音,今天卻吃得一聲不響。四步便把頭疼的事隨口告訴了女人。女人放下筷子就要給四步去找藥,被四步攔下,你吃你的,我吃完飯自己去找。等吃完了飯,也到了上工的時間,四步撂下飯碗顧不得吃藥便出工了。

四步出工的活是和劉線桿兒一起給生產(chǎn)隊的牲口鍘草,鍘草的活是隊上照顧四步和劉線桿兒,四步身體瘦弱,劉線桿兒要看場院,隊上就把鍘草的活派給了他們。他們每天給牲口鍘夠了草料就可以掙到七個工分。鍘草對于四步和劉線桿兒來說并不累,兩個人在一起干的時間長了,配合起來很默契。劉線桿兒個子高蹲不下,每天都是由劉線桿兒持刀,四步蹲在地上往鍘刀里填草。隨著“咔嚓、咔嚓”的聲響,綠瑩瑩的青草立時被截成一截一截的堆放在牲口棚前。鍘完草兩個人把牲口棚的槽子里拌好草料,等著晌午收工的車把式把馬牽進棚里吃上草料,他們就收工了。

草鍘到一半的時候,忽聽不遠處傳來“啊”的一聲慘叫,四步和劉線桿兒一驚,隨即四步扔了手里的青草就往家跑,那是四步女人的叫喊聲,女人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然怎么會發(fā)出這樣的叫喊?跑到家里,女人沒在家,四步找遍了院落也沒見到女人。別是掉坑里了吧?尾隨著四步身后的劉線桿兒提醒說。在窯邊的一個土坑里,四步找到了女人,女人頭朝下躺在土坑的底部。

會嫻,會嫻,你這是怎么了,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四步翻過女人的身子,將女人抱在懷里,搖晃著女人。女人滿臉是血,雙目緊閉像睡著了一樣。猛然間,四步看到女人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纏著麻線的小藥瓶,原來女人不放心他,到場院里去給他送藥,走錯了路掉到了土坑里。

夏天的野草瘋狂地蔓延,河坡上、田埂上到處都是。劉線桿兒這幾天憋悶,吃了午飯睡不著,坐在場院房東山的陰涼里抱著收音機聽書,書是古書《亂世梟雄》,聽得正上癮,忽見一座“草山”打場院南邊的莊稼地里走過來。這是誰家的娘們兒這么能干,也不怕壓死。那時候,為了多掙幾個工分,許多婦女收了工不急于回家,要捎上一筐青草背回家,晾干交到隊上。當“草山”走到跟前的時候,出于好奇,劉線桿兒抬起屁股走到“草山”跟前,想要開句玩笑,卻見“草山”下一雙家做的鞋面繡著一朵蘭花的黑色布鞋。劉線桿兒一驚,這雙鞋他熟悉,他的手曾經(jīng)以撣土為名摸過這鞋這腳。如今,那蘭花已經(jīng)舊得不成樣子,失去了先前的水潤俊美,花不是花,葉不是葉了,鞋幫兒也磨飛了邊兒。

金香!劉線桿兒不禁脫口叫道,聽到叫聲,“草山”下探出金香那張汗涔涔的臉,見是劉線桿兒,金香沒說話,細眉毛下一雙丹鳳眼斜了劉線桿兒一眼,便走了過去。

活該,讓你不嫁我,非嫁個瘸子,受累的命。見女人不理自己,劉線桿兒望著遠去的“草山”,心里憤憤的。

轉(zhuǎn)天,吃過午飯,劉線桿兒依舊抱著收音機坐在場院的東墻下,收音機里評書說得跌宕起伏,可劉線桿兒卻無心聽書,眼睛不時地瞄向場南的那片莊稼地,直到看到金香出來,劉線桿兒才又裝作專注聽書的樣子,看都不看金香一眼,故意把收音機的音量調(diào)到最高,以致震得他的耳朵一陣一陣的發(fā)麻。金香剛走過去,劉線桿兒忙關(guān)了收音機,抬起屁股輕手輕腳地一路尾隨著金香走向村口,直到看著金香進了村子,才回過身子伴著說書人沙啞的聲音向場院走。

第四天,劉線桿兒打聽到金香最后一天在場南那片地里干活,草草地吃過午飯,等候在場院路邊的陰涼里,當金香背著草筐走到近前,劉線桿兒突然說,站下。金香被劉線桿兒的喊聲嚇了一跳,抬起頭,剜了劉線桿兒一眼,繼續(xù)朝前走。

我讓你站下。劉線桿兒走上前伸手將草筐從金香背上拽了下來。

你想干嗎?金香驚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說我想干嗎?劉線桿兒看一眼金香,一把將草筐拎到背上,邁開大步朝村子里走去。金香一愣,跑過去追著劉線桿兒喊,你給我放下,我不用你背。

劉線桿兒不理金香,金香越是叫喊,劉線桿兒步子邁得越快。追到村口,見劉線桿兒將草筐放下。金香一臉怒氣地說,我告訴你,你甭想打我的主意,我現(xiàn)在是有男人的人。說完弓下腰背起草筐就往村子里走。

嘿,我打你的主意?受了金香的斥責,劉線桿兒一時抹不開面,沖著金香的背影喊,我是怕你累著心疼你,你咋不識好人心呢?

你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金香頭也不回地甩過一句。

這娘兒們,不識好歹。劉線桿兒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回場院。

秋天快要到來的時候,四步把女人從縣城的醫(yī)院里接了回來,女人的額頭有一道兩寸長的疤痕,那疤痕像蚯蚓一樣趴在額頭。女人左臂骨裂還沒完全好,還打著厚厚的石膏。

四步和女人回家的第二天,劉線桿兒就跑了來,嘴里說著這些日子你們不在家可把我悶壞了。之后便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前些天的一場大雨和大雨給村里人帶來的災難。最后說起了村后那條因河水爆滿,河里的魚噼啪地蹦到岸上,搞得家家有魚吃的情景。

你可不知道,那幾天村子里天天飄著燉魚的香味兒。劉線桿兒邊說邊不停地咂著嘴,要是天天下大雨就好了,老能吃到魚。

天要老下雨,你還吃得上飯?莊稼還不都得澇了。四步指指炕沿兒示意劉線桿兒坐。

是啊,大兄弟,老下雨就收不成莊稼了。坐在炕上的女人也隨聲附和著,住了一個月的院,女人胖了,臉也白嫩了。

你們倒真是兩口子,夫唱婦隨呀。見四步和女人一唱一和,劉線桿兒不高興地白了兩人一眼,一屁股坐在炕沿兒上。

女人養(yǎng)傷的日子,四步忙里偷閑,弄了一堆樹枝子,在自家通向場院的那條小路上筑起了一道籬笆墻,為的是讓女人摸著籬笆能夠準確無誤地走到場院去,而不再有什么閃失。那道籬笆集中了楊樹、柳樹、槐樹、椿樹的枝條,那些枝條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像是一排哨兵守護在小路的邊緣。

女人的傷養(yǎng)了三個月才好起來,好起來的女人便張羅著給四步做棉衣,四步的舊棉衣拆了還沒來得及做,她要趕在入冬前給四步做一身新棉衣。

入冬后的第二天下了雪,下得天地白茫茫的。四步起來掃完院子里的雪,又去掃通往場院路上的雪,掃到劉線桿兒門前的時候,劉線桿兒聽到動靜,穿衣出來,伸著懶腰站在門前,見四步把路上的雪掃干凈了,說,大雪天的你起這么早干嗎?不多睡會兒,路上的雪讓它自己化不得了。

大雪過后,天晴了起來,明晃晃的太陽照到雪地上晃人的眼,四步穿著新棉衣和劉線桿兒各自揣著手坐在門前曬太陽,女人怕冷沒有出屋,獨自圍在火爐前取暖。四步和劉線桿兒兩個人瞇著眼睛享受著陽光的溫暖。天上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一朵一朵的白云,劉線桿兒和四步眼里便有了事干,兩人眼睛盯著云朵看,看著看著兩個人就興奮起來。四步指著一朵云說,你瞧那片云朵多像我家會嫻。

劉線桿兒也發(fā)現(xiàn)了那朵云,但劉線桿兒和四步的看法不一樣,劉線桿兒眼里的那朵云像金香,盡管因為“草山”事件,劉線桿兒遭到了金香的斥責。但在劉線桿兒的心里仍舊放不下金香。

怎么會像金香?明明就是我家會嫻嘛。四步不贊同劉線桿兒的說法。

怎么是會嫻,明明就像金香嘛。劉線桿兒堅持自己的看法。

你看她的腰細細的、臉白白的,跟我家會嫻剛嫁過來時一模一樣。四步進一步解釋說。

不對,你看她的長頭發(fā)飄散著,像金香剛洗過的長發(fā),你沒聞見還帶著一股子香味呢。劉線桿兒瞇縫著眼,皺著鼻子嗅著,好像真的有一股洗發(fā)水的味道撲面而來。

那是我的會嫻,你看她還沖我笑呢。四步高昂著頭笑著迎著云朵。

你那瞎眼老婆哪有這么好看?劉線桿兒瞪了四步一眼,有些生氣地說,說完又向屋子里瞟了一眼,唯恐屋里的女人聽到。

瞎她也是我老婆。見劉線桿兒如此說自己的女人,四步生氣地轉(zhuǎn)過頭瞪著劉線桿兒,金香再好看也是別人的老婆,又不是你老婆。

我把她裝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老婆。劉線桿兒梗著脖子說。

你說什么都沒用,在我眼里她就是我家會嫻。四步一臉堅定地說。

就是金香。劉線桿兒也一臉的堅定。

是我家會嫻。四步氣得噘起山羊胡。

是金香。劉線桿兒瞪起那雙細長的小眼睛。

正北,你大,你就讓著慶才些。兩個人爭執(zhí)的時候,女人打開屋門,站在門口對四步說。說完女人抬起頭,向天空翻著眼白,似乎在尋找著兩人為之爭執(zhí)的那朵云,然而,那朵云已經(jīng)不見了,涌來的是大片大片的厚如積雪一樣的云朵。

冬天走得越遠,離春天就越近,寒冷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漸漸地暖和起來,又到了一年春忙的時候,劉線桿兒被派去趕馬車,四步被派去和婦女們種土豆。給牲口鍘草的活隊里派給了瘸子連喜和一個半大的孩子。

土豆地里男人少女人多,四步頭一次在女人堆里干活,婦女們嘻嘻哈哈地拿四步開玩笑,說,四步你女人怎么還沒給你生個一男半女,莫不是你倆不在一個被窩兒里睡?四步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被女人們一取笑,臉羞得像紅布一樣,不敢說話,自顧低下頭忙手里的活。好不容易盼著收了工,四步像得到大赦一樣逃離了女人們。

從沒干過重活,一天下來,四步累得腰酸腿疼,吃了晚飯?zhí)煽簧暇退恕?/p>

那是一條水流緩慢的小河,四步躺在一只小船里,兩條腿耷拉在河水里,河水被陽光曬得很溫暖,魚兒成群結(jié)隊地圍著四步的兩條腿游來游去,不停地用嘴去啄四步的雙腿,有一只調(diào)皮的小魚跑到四步的腳心處啄他的腳心,啄得他癢癢的想把腳移開,兩腿卻被什么東西緊緊纏住動不了。四步晃動著身子,用力蹬著雙腿,船卻翻了,整個人掉到了河水里,四步拼命地揮舞著雙臂,一著急,人便醒了?;璋档臒艄庀拢娕苏е膬蓷l腿給他按摩。

我說怎么拔不動腿呢,原來腿被你抱著,四步伸了伸腿,快別揉了,睡吧,天不早了。說著想抽出雙腿,卻被女人用力抱住,女人說,我不困,給你揉揉,明天再上地干活你的腿就不疼了。

你不睡我也不睡。四步坐起身子,再次想從女人懷里抽出雙腿。

你躺下別動。女人固執(zhí)地再次抱住四步的雙腿,四步只得將兩腿交給女人,任女人揉捏。

窗外滿天星斗,月亮露出半張臉,在窗前望了一會兒,便又跑到一片云朵里把自己藏了起來。

連日在田里干活,四步已經(jīng)適應了田間的勞累,飯量長了,人也粗壯了些。

自從和四步分開干活后,每天晚上,劉線桿兒開始喜歡往村子里跑,來四步家沒那么勤了,每次來隔著四五天,或是更久。這一天傍晚,劉線桿兒帶來一個消息,說鎮(zhèn)上要有戲班來,在鎮(zhèn)上搭臺唱戲。對劉線桿兒這個消息,四步和女人將信將疑,鎮(zhèn)上已經(jīng)很多年沒來過戲班了,最近的一次還是在四步成親之前來過一個戲班,唱了三天,搞得全鎮(zhèn)男女老少跟過節(jié)一樣。

鎮(zhèn)上真的要有戲班來嗎?劉線桿兒走后,女人問四步。

誰知道,來的話村子里會廣播的。四步說。

劉線桿兒說過不久,村中央的大喇叭里果真廣播說鎮(zhèn)上來戲班的事。這個消息著實讓女人高興了一陣子,女人喜歡聽戲,做夢都想去“看戲”,可是女人從來沒出過村子,更沒去過鎮(zhèn)上,從村子到鎮(zhèn)上要有七八里路程,黑燈瞎火的女人身體能吃得消嗎?想到女人病歪歪的身子,四步有些猶豫帶不帶女人去。

你帶她去干嗎?走道兒慢得跟蟲子爬似的,再說她一瞎子也看不見。聽說四步想帶女人去看戲,劉線桿兒極力反對。

把她一個人扔家里我不放心,再說戲班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來,想看都看不上了。一想到戲班多年不來一次,錯過了這次,再來不知什么時候,四步當下決定帶女人到鎮(zhèn)上去看戲。

咱可說好嘍,你要帶她去,到時我可不跟你們一塊兒走。劉線桿兒板著臉說。

你走你的,到時候你把隊上的手推車借給我就行了。四步說。

就你這身子骨兒,七八里地你還想推著她去?劉線桿兒鄙夷地說。

那你甭管,推多遠都是我的事。

看戲的這一天,四步用從隊里借來的兩輪手推車,推著女人早早地出了家門。劉線桿兒見四步推著女人走了,便鎖了場房的門一路尾隨著出了村子。

出不了一里地,你就得改變主意,到時候你還得跟我一起走。劉線桿兒搖著芭蕉扇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七月的盛夏,連夜晚都是炎熱的。路是柏油路,白天吸了一天的陽光,到了晚上路面上還是溫熱的。四步推著女人走了一陣,便開始氣喘吁吁的,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女人聽到四步喘氣,便扭回頭說,歇歇吧,別把你累壞了。

四步放下車,擦了擦額頭的汗,女人掏出手絹摸索著也來為四步擦汗。歇上一陣子,四步緩過勁來,推上女人繼續(xù)朝前走。不時有人在他們身邊走過,那些都是去鎮(zhèn)上看戲的周邊村子里的人,也有本村人路過,他們同四步打過招呼,便遠遠地將四步和女人落在身后。四步推著女人,不急不慌地慢慢地往前走。你這是圖的什么啊?累死你算。跟在他們身后的劉線桿兒,見四步不但沒有改變主意,而且越走越遠,心里悻悻的。

一輪明月斜掛在半空,灑下銀白色的月光,遠處連綿的群山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青黛色的剪影,村莊里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吠,路邊的莊稼地里蟋蟀輕聲地吟唱著。

這是鵝房村的蘆葦塘,咱家房頂?shù)娜斪泳褪窃邬Z房買的;這是周莊村的魚池,要是白天能看到成群的魚在水里游;這是孫莊子的棒子地,棒子苗都到腿肚兒了;還有這片土豆地,也是孫莊子的,土豆都開花了,要是在白天這片開花的土豆地可好看了。過了這片土豆地就該到鎮(zhèn)上了。四步邊走邊說給女人路邊的景物,女人專注地聽,不時地插話進來,問魚池大嗎?里邊都有些什么魚?有紅鯉魚嗎?土豆的花是什么顏色?魚池有一畝地大,而且不止一個,兩個呢。聽說魚挺多的,肯定會有紅鯉魚,那么大的池子怎么會沒有紅鯉魚呢?土豆的花是白色的,花比咱家窗前的茉莉花小多了,也沒有咱家的茉莉花香。四步一一地給女人作著解答。

這時,遠處一片燈火通明。就要到鎮(zhèn)上了。四步對女人說。

是嗎?終于到了。女人的語氣中透著驚喜。

燈火通明處是鎮(zhèn)小學的操場,正是暑假的時候,操場上人山人海,十里八村的人都來看戲,他們有的牽兒帶女,有的扶老攜幼,像過節(jié)一樣聚集在戲臺前。一些相識的年輕人因為不在一個村子里住著,平日很少見面,因為唱戲的緣故得了機會見面,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有說有笑。小孩子們在人群里鉆來鉆去,偶爾遭來一聲呵斥。最安靜的是老人,他們坐在板凳上眼睛望著前方的燈光處,那兒有一座用帆布臨時搭建的一米多高的戲臺,臺前掛著紅色的帷帳,演員們在臺上走來走去做著開演前的準備。就著燈光,四步看到看戲的好位置已經(jīng)沒有了,他只得把車放到一棵大楊樹下,那里地勢要高些,看起戲來也方便。劉線桿兒在距離四步他們幾米遠的地方站住,那里熊二和幾個村里人聚在一起正在說話,劉線桿便站在了他們當中和他們說話。

晚上七點的時候,戲開演了,戲是老戲《牡丹亭》,臺上太守杜寶和夫人邁著方步踱上臺,舞臺中央早已為他們擺好了兩把椅子。劉線桿兒不喜歡臺上這兩個老生老旦,老頭老太太有什么好看的,啰里啰唆的,唱得再好也是老頭老太太,他把眼睛從臺上移到臺下,四處張望,周圍人都在看戲,沒人理他。他把目光望向不遠處的四步和女人,四步站在手推車旁正在給女人講戲,女人面向四步,專注地聽,儼然她的戲臺在四步這里。

連戲臺在哪兒都不知道,還來看什么戲?劉線桿兒撇撇嘴把目光又移回戲臺。戲臺上,身穿綾羅的杜麗娘正在和書生柳夢梅相會,兩個人咿咿呀呀地邊唱邊眉目傳情。劉線桿兒看著臺上的二人圍著戲臺打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起來的兩個人像一對翩翩起舞的蝴蝶,劉線桿兒看直了眼,直到戲臺上的兩個人下了臺,劉線桿兒還看得意猶未盡。媽的,真是郎才女貌。劉線桿兒羨慕地罵了一句。戲臺上又換了杜寶慢條斯理地唱起來,劉線桿兒收回目光,在他目光所及的大楊樹下,四步邊給女人講戲邊為女人扇著扇子,女人則從書包里拿出一瓶水打開摸索著送到四步的唇邊,四步接了水,女人則接過四步手里的扇子為四步扇起來。劉線桿兒看著看著心里突然一動,媽的,四步真福氣,女人知冷知熱的,難怪他把女人當個寶兒。劉線桿兒羨慕地瞧著四步和女人,在心里罵了句粗話。后半臺戲,劉線桿兒的眼睛不在戲臺上了,他的眼睛總溜向一邊,去看四步和女人,四步和女人這出戲遠比戲臺上的戲吸引他,讓他心里發(fā)熱,心生感動。站在他旁邊的熊二見劉線桿兒不看戲,眼睛總往別處看,便說,你不看戲,總東張西望地瞎踅摸什么?是不是找金香呢?

切,我找她?劉線桿兒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看見四步和媳婦了嗎?

四步和他媳婦?在哪兒呢?熊二說著扭過頭去四處尋找。

那兒——劉線桿兒用手一指大楊樹,楊樹下,四步和女人邊看戲邊吃一個羊角蜜,四步為女人扇著扇子,女人手里舉著羊角蜜,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正香。

瞧瞧,瞧瞧,這倆人比戲臺上唱得還熱鬧。劉線桿兒咂著嘴。

熊二看著四步和女人,突然心里一酸,不由得想起兩年前病故的媳婦,他和媳婦算得上青梅竹馬,恩愛夫妻,可是上天捉弄人,媳婦跟他過了一半,便撇下他一個人走了,剩下他孤零零地打發(fā)著日子。

嘿嘿,怎么了你?見熊二不語,劉線桿兒捅捅熊二。

沒什么,看戲吧。熊二抬起頭看著戲臺,戲臺上柳夢梅因為說自己是杜寶的女婿,正在遭受杜寶的鞭打。

白撿個女婿還不認,咿咿呀呀地唱的什么勁。劉線桿兒順著熊二的目光看向臺上,嘴里自顧叨咕著。

月明星稀的時候,戲散了,看戲的人群呼兒喚女地也四下散去。劉線桿兒在人群里東張西望,熊二拽了一下劉線桿兒,還不走找什么呢?

我在找四步,劉線桿兒說,黑燈瞎火的七八里路,我得幫助四步把會嫻推回家去。

找四步喊一聲不就得了。熊二說,說完扯起脖子喊起來:四步——會嫻——

見熊二喊,劉線桿兒也喊了起來:四步——會嫻——

喊聲穿過雜亂的人群,飄蕩在戲臺的上空。

作者簡介

周樹蓮,女,北京作家協(xié)會會員,老舍文學院首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大興區(qū)文聯(lián)理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作品散見《人民文學》《山花》等文學期刊。短篇小說《殺豬菜》獲“首都五一文學獎”一等獎。短篇小說集《丁字街的槐花樹》獲“文薈北京”群眾文學一等獎、最高群眾文學獎等兩個獎項。

責任編輯 王 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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