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捷生
母親生下我就沒奶,每到宿營地,都抱著我四處找奶。老鄉(xiāng)們見紅軍中還有嬰兒,非常稀奇,有奶的嬸子和大姐,紛紛把我從母親懷里接過來,爭著喂我。母親利用這個機(jī)會,給她們講革命道理,說紅軍是窮人的隊伍,我們千里轉(zhuǎn)戰(zhàn),就是為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一個懵懂的孩子,餓了,尿了,骨頭被小騾馬顛得快要散架了,我只會哭,不停地哭。久而久之,如果我不哭了,叔叔、伯伯和阿姨們反倒感到不習(xí)慣。因為,一旦我不哭,多半是病了,哭不出來了。有一次,我病得很重,不吃不哭不睜眼,長征路上又沒有藥。當(dāng)?shù)乩习傩崭嬖V媽媽一個偏方:用百年老灶的土,加上蛋清和成泥,糊在我的肚臍上。這個偏方還真管用,兩三天后我又有力氣哭了。父母聽到我的哭聲,懸著的心才放下了。
每到宿營地,大家都安排我和母親住能遮風(fēng)擋雨的房子。指導(dǎo)員經(jīng)過我們居住的屋外,總要停下聽一聽,聽聽我在哭,還是在笑。有一次,我又病了,兩三天沒聽到我的動靜,大家的臉上籠罩著一片陰云,以為我活不成了,有位叔叔找了塊花布,遞給我母親說:“娃兒走的時候用這塊花布包她吧,她到底是個女孩?!?p>
三天后,我又哭了。我嘹亮的哭聲,使大家笑逐顏開,心花怒放。
長征隊伍前面看不見頭,后面看不見尾,叔叔阿姨們傳遞著一句話:捷生又哭了!捷生又哭了!
在烏蒙山,部隊趁夜突出重圍,走幾十里山路不能出聲。我被母親用小被子死死捂住,差點背過氣去。過了封鎖線,父親看見我們累得喘不上氣,就把我接過去,用大衣裹在懷里,指揮隊伍奮勇向前。偎依在他那溫暖的胸膛,我仿佛回到了母親的肚子里,仿佛那一路上嘀嗒嘀嗒的馬蹄聲,是母親的心跳。
在一個山埡口,兩邊山頭上突然出現(xiàn)了敵情。父親拍馬迎戰(zhàn),調(diào)動部隊迅速把敵人壓下去。就在他指揮部隊迎敵的時候,我像個飛起來的包裹,從他懷里被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草叢中。
離開了父親溫暖的懷抱,山風(fēng)像水那樣徐徐漫來,摔暈在草叢中的我慢慢醒來,那串熟悉的馬蹄聲已銷聲匿跡,周圍冷冰冰的。我有氣無力地哭起來。走在大部隊最后面的幾個傷病員,聽到了我微弱的哭聲。
一個細(xì)心的傷員,一瘸一拐地循著哭聲找過來,在草叢里發(fā)現(xiàn)奄奄一息的我?!翱靵砜窗?!”他招呼同伴們,“是個小嬰兒,身上還裹著我們紅軍的軍衣呢!”傷病員們紛紛擁上來,輪流抱著我,端詳著我,“看這小可憐,一定是紅軍的后代?!薄皩?,要是留在草叢里,不被餓死,凍死,也會被狼吃了。我們不能丟下她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