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蓉
摘 要:昌耀詩歌中運用最廣泛的就是高原這一意象,這一意象中所蘊含的意義對于詩人昌耀來說是無可比擬的,在他的詩中,這一意象本身就具有極為豐厚的內(nèi)涵,本文擬從自然的高原、生命的高原、靈魂的高原這三個方面來具體分析高原的內(nèi)在意義。
關鍵詞:昌耀 高原 意象 自然 生命 靈魂
詩人昌耀的詩歌風格獨具,在中國當代詩歌史上有著獨特的地位。而其詩歌中自成一派的“意象系統(tǒng)”也廣泛為人稱道與研究。詩人有著非常的人生經(jīng)歷,一生坎坷多磨難,他偏居西部,立于高原之上吟唱,將其內(nèi)心中的情感宣泄而出,對于西部,昌耀總是寄托著一股別樣的情感,對于高原,這個詩人的第二故鄉(xiāng),他也是愛得深沉,而這,就成為他詩歌中高原意象的來源,也正是因為此,他此后不同階段的詩歌中也都有著高原的影子。而對于高原這一意象,其內(nèi)在的蘊涵是豐富的,它不僅是自然的高原,是生命的高原,也是詩人靈魂的高原。
下面,我們就來分析一下高原的含義。
一、自然的高原
昌耀筆下的高原,首先是他所在并生活了許多年的青海高原,1955年出于對中國西部異域情調(diào)的向往以及對“開發(fā)大西北”號召的響應,他來到了青海,這段期間他的熱情是高漲的,不僅是面對他所喜愛的西部自然風光,也是對自己未來詩歌發(fā)展的期望與信心。他將自己的詩歌熱情完全融入這片廣闊、雄偉、粗獷的土地上,就拿《高車》來舉例,“從地平線漸次隆起者/是青海的高車?!笔拙錃鈩莺甏?,將高車抬到一個難以匹敵的高度, “高車的青海于我是威武的巨人。/青海的高車于我是巨人的軼詩?!痹诒狈讲菰耐回蕰r代也確有過以“高車”命名的一個部族,這樣,昌耀便成功地為“高車”這個主體意象疊加了雙重意義,于是“高車于我”成為歷史巨人的“軼詩”。燎原先生對于《高車》的評價是十分高的。詩人以奇崛的詩思,晦澀瑰麗的言語,陌生化的方式,意蘊豐富的情感,塑造出了一個高車上的“高車”,一時間歷史的滄桑感油然而生。另外一首《水色朦朧的黃河晨渡》,“霧啊,霧啊……/只聽到櫓聲拍濺和水聲震耳的呼號。/然而黃河熟悉自己的孩子。/然而水手熟識自己的礁石。/那些黃河的少女撒開腳丫兒一路小跑/簇擁著聚在碼頭,她們的肩窩兒/還散發(fā)著炕頭熱泥土的溫暖味兒,/一眼就認出了河上搖棹扳舵的情人,/由不得唱一串撩人心魄的情歌……”活潑的少女,辛勤勞動的黃河鐵工,慈眉善目因兒時時光感動顫抖的老人,都依偎在黃河的身邊,她以溫和慈愛的目光看著這些因為她而生活著的人們,像一個母親般,善待保護著自己的孩子。在熱氣蒼茫的大山,水色朦朧的晨渡這樣的背景映襯下,一切都是那樣和諧而美好,平凡而幸福。詩人用他的詩歌將我們帶入到自然高原中去,而我們恰如一只渺小的螞蟻,置身于廣闊幽深的谷底,雖能窺得一毫,卻難見其深。
二、生命的高原
詩人的詩歌中蘊含著深厚的生命意識,其一,高原人民的熱情質(zhì)樸,《邊城》中,“邊城。/夜從城樓跳將下來躑躅原野?!箯某嵌馓鴮⑾聛怼?跳將下來跳將下來躑躅原野。”從詩中不難看出這是一對互相喜愛的少男少女的對話,詩歌中運用了高原自身的獨特語言,以一種親切的表達方式寫下羞澀誠摯而又純潔的愛情。
其二,生命的意志與毅力,《踏著蝕洞斑駁的巖原》,“踏著蝕洞斑駁的巖原/我到草原去……在我之前不遠有一匹跛行的瘦馬。/聽它一步步落下的蹄足/沉重有如戀人之咯血?!痹姼栝_頭就開門見山的描寫了詩人此時的困境,千瘡百孔的巖原正如詩人此時的處境,下面的草原則像是一種希望,盡管處于此境,詩人還是心存渴望,但此詩想表達的重點并不是這個,而是沉痛與悲壯。詩人用一半的行數(shù)刻畫了一只老鷹的形象,這只翱翔于午時陽光下的雄鷹充滿著堅韌與魄力,他成為了這片蒼涼高原下的背景色,他高傲的神色有著別樣的堅毅,這是生命的意識。另外那跛行的瘦馬,禹禹獨行,腳步沉重,雖然孤寂苦澀,卻一步一個腳印,看似弱不禁風,搖搖欲墜,卻異常堅定。“鷹,鼓著鉛色的風/從冰山的峰頂起飛,/寒冷/ 自翼鼓上抖落。”“大草原上裸臂牧人/橫身探出馬刀,/品嘗初雪的滋味?!边@是《鷹·雪·牧人》中的一段話,讀來有獨立高山,仰望蒼天的感覺:鷹的巨翅,冬的寒冷,橫刀立馬的牧人,讓初雪顯得蒼涼而悲壯。這樣的詩句意象鮮明突出,違反一般的邏輯卻有著生命欲望的自然躍動。
其三,英雄與巨人意識。詩人筆下所出現(xiàn)的大多都是默默獨行的趕路人的形象。這類趕路人是內(nèi)心中因苦難而打磨的更加堅韌,強大的英雄形象,巨人形象。1991年所作《俯首蒼?!罚骸八矂幼蟊蹱恳|干朝前,而在大道撐行,每一次位移都使得他緊縮了體魄如同投向大地的夯砣硪石,而他傷殘的右腕毫無意義地舉起,像是木樁停著一只垂死的肉鳥耷拉頭頸柔軟丑陋。如此以手掌在土地劃行,每前行一步他必憋緊喉頭運氣行腔,仿佛是突然地醒悟?!边@是一位行吟歌者在前行過程中所遭受的艱苦情境,作為一位只能以手掌撐地艱難爬行的殘疾人,尤其他用以代步的右腕也是傷殘不堪,盡管如此,他還是憋緊了一口氣,進行著完好的人們都難以完成的事項——浪跡國土,他的精神與意念無疑是強大的,難以形容的強大,所以他才能如此偉岸,像個英雄。這是一種英雄主義的悲壯。
1980年的長詩《山旅》是昌耀前期的一首代表作。詩中頗有英雄的悲壯之氣?!耙睙拡龅爻嗌砺泱w的大力士/正是以膀臂組合的連桿推動原始的風葉板……把全副身心全托付給船尾的艙手,/而在激流的轟隆里成就生死搏斗之大業(yè)。/誰能懷疑戰(zhàn)士的赤誠?”在這樣一個時期,煉鋼的熱潮之下,將全身心都奉獻出去的戰(zhàn)士們,這種悲壯的搏擊精神。這樣一種英雄主義的悲劇精神是令人震顫并永存的。再者說“他們過早地去了,/村頭壁畫豐收的麥穗,/只是夢中的佳禾,/挽留不住年青的生命……”其中透露出一股撲面而來,讓人不得不直視的悲哀感,這種悲哀感之下潛藏的,正是其悲劇的靈魂的凈化和道德的升華。英雄主義的悲劇是一種最古老的悲劇,每每想到這種精神,都會不由自主的生發(fā)出一種神圣的宗教儀式感與堅定使命感。在這片高原山地上,就越發(fā)顯得高大與曠遠了,總覺得一切又提升了一重境界。
高原依舊是高原,只是多了生命的意識。而這生命的意識卻使高原變得更加親切,更加鮮活,更加動人心魄。在接觸高原之后,不再僅僅是被他的蒼茫雄壯所征服,也為他內(nèi)里悲壯強大的生命意識所折服。
三、靈魂的高原
作為詩人的第二個故鄉(xiāng),并且是精神家園,詩人一直將靈魂寄托于高原之上。在那樣一片荒蕪蒼茫的高原上,詩人的靈魂之花悄然盛放,以一種孤寂僻寒又炙熱的形式散發(fā)出它的獨特魅力。在這一片靈魂洞開的高原上,詩人以一首《慈航》開啟了他的靈魂之愛。1980-1981年是《慈航》的創(chuàng)作時期,這一時期,詩人正處于人生轉折和情感遽變期,而創(chuàng)作已步入成熟期,由此他創(chuàng)作出了《慈航》,此詩既具有歷史意味,在某種意義上也是詩人人生和情感的真實抒寫。
《慈航》詩中始終貫穿著一種精神,源自土伯特人愛自然愛自由的天性和純樸善良的心靈,他在詩中明確地宣揚愛?!稅叟c死》中反復吟唱“在善惡的角力中/愛的繁衍與生殖/比死亡的戕殘更古老、更勇武百倍?!弊屓藘?nèi)心中充斥著欣慰與激昂,因為這是愛對生命的救贖,是詩人一直虔誠追求并想傳達給我們的東西。
詩人由于長年住在青藏高原,其內(nèi)心中一直孕育著佛教普世之光。 “慈航”這個名字差不多就意指佛心慈悲,救度眾生。詩人以“慈航”為題,表明他希望以慈悲的佛心來看待歷史性災難,祈愿苦難眾生能在佛的大愛之中得到救贖。在詩歌中,到處可見佛家思想蹤跡,第十一章《愛的史書》中明顯“……在不朽的荒原/在荒原那個黎明的前夕,/有一頭難產(chǎn)的母牛/獨臥在凍土……是時候了:/該出生的一定要出生!/該速朽的必定得速朽!……/你既是苦行僧,又是歡樂佛?!睆倪@些句中我們不難看出流浪漢是一個愛憎分明的形象,而他正限于糾結與矛盾之中。因為佛教所提倡的愛是無差別的慈悲,而他的愛憎分明并不符合佛教教義,他熱烈地主張用大愛來救苦救難,不管是母牛還是嬰兒,他都報以憐憫的目光。在當時的那個時期,很少會有人信奉宗教,而昌耀不管他人,堅守自我,其詩歌中的宗教也正好是他靈魂的救贖中不可缺少的一點,在高原上他自在的馳騁于宗教的光芒之中,再一次讓自己的靈魂得到了訴說。
昌耀在高原之上放寄的靈魂中是普世博大的愛與人生蒼涼的悲哀。這一切都源自他一生難以一言而盡的經(jīng)歷,在這里就不再做贅述,昌耀如此多的詩歌作品中當然包含眾多意象,類似高原、宗教、大山等等的意象不計其數(shù),這些意象都是從他的游歷中獲取而來的。而這些意象中最本源,最基礎的便是高原意象,這一些都是由高原而起又終于高原,以高原為背景,詩人放縱自我,寄情詩歌,一切都是因為他還有永遠都在他的身后,永遠不會放棄他,永遠可以傾聽他內(nèi)心苦痛,掙扎與愛意的親人——高原,這就注定了高原于詩人的超然地位。
四、結語
對于詩人昌耀,我們都能看到他語言的奇崛詭澀,富有古味民族味;也能看到他意象的真實豐富,生動系統(tǒng);更能看到他詩歌中的真摯情感,而這情感又是深刻而復雜的。不得不說的是,昌耀于當代來說,真的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優(yōu)秀詩人,盡管最初未曾得到人們的認可,也幸而最終還是閃光于文壇,研究者與日增多,對于這樣一個煢煢獨立于世外,又身處世內(nèi)的詩人,我們在閱讀他的詩歌時,也不可自持的要深入他的內(nèi)心,觸碰他的靈魂,接受他思想的洗禮。不管認同還是批判,都是我們自身的選擇,與詩人本身無關。而閱讀昌耀的詩歌,還需要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因為昌耀詩歌中所涉及的內(nèi)容實在太多,沒有深厚文化底蘊很難將其看懂,更不用說深入挖掘,這也是我們目前迫切需要關注并解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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