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米
我去過東海邊的一個小島,叫螞蟻島。
它只有兩平方公里,在浙江省地圖上是沒有的,在舟山市的地圖上有了,只是一個白點,就像是信手畫上去的星星點點的無名島嶼。
螞蟻島的中午陽光灼熱。所有人家的門前、每一條路的兩邊都晾曬著墨綠色的漁網(wǎng)。其實,也算不上是晾曬,就是這么一捆捆、一行行地堆放在那兒。把這些網(wǎng)都攤開,肯定比整個螞蟻島還要大,它們是用來下海打魚的,只有在海里,它們才攤得開、收得攏。
螞蟻島的夜晚藏身在濃濕的霧氣中,消失在漆黑的大海里。真如一只小螞蟻,天上地下都找不著它。
要不是那個陳列館作證,我想象不到這樣一個隔世的小島還曾經(jīng)當(dāng)過偌大中國的典型。20世紀(jì)50年代,螞蟻島曾以全國第一個漁業(yè)公社的名義,名噪一時。
黑白照片上,那些年輕的漁家女,居然破了“女人不出海”的戒令,用搓草繩攢起的錢購置了漁船,姐妹們一起出海了。誰知她們當(dāng)初是怎么想的,正值花季,也許是為了生計,也許是為了好玩,也許是被某種口號蠱惑,反正后來總結(jié)出轟轟烈烈的經(jīng)驗。這都是人家的事,我們能看到的,只是她們在新聞記者鏡頭中簇?fù)碇恼?,自豪地微笑?p>
我站在這些相片前時,有一位老太太扯我的衣角,又有一位更老的老太太扯我的衣角。我發(fā)現(xiàn)她倆在我身邊已有一會兒了。她們指著相片,說這個就是我,這個就是我。
小島散落在大海里,就像貝殼一樣多。一個小島,陽光、海風(fēng)、沙灘,千萬年不變。除了“大興人民公社”的當(dāng)年,來島的人不會太多,而小島可以告訴別人的事情更少,因此那一次榮耀,便值得一說再說。
海島的女孩,個個是纖柔的腰身,沒有一個蠢胖的。當(dāng)年漁家女的孫女兒,貌美如花,但她不會再出海了,成了我們的導(dǎo)游。有人來島讓她興奮,談話間表達(dá)出單純的愿望,到大一些、更大一些的島上去生活。與女孩子的夢相比,螞蟻島實在是太小了。
有人離開小島,就不再回來。但總有人在此固守,在此終老。螞蟻島人有非凡的創(chuàng)意,螞蟻島有一陰一陽相鄰的兩個島。人生始終,始于大螞蟻島,終于小螞蟻島。螞蟻島人,生也相親,死亦相鄰。各占一隅,不相攪擾。生者與逝者隔水相望,不需要橋,不需要隧道,不需要工程,不需要儀式,小船離岸又靠岸,即完成了生死過渡。
這正是,人人都能到達(dá)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