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海冬
那天,我下班回來得很晚,鄰居王嬸來了,還拎著一個袋子,說:“你父親來過了?!蔽掖蜷_一看,是幾把小白菜,還有土豆和南瓜,把它們放到了一邊,也沒有吃。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總是喝得醉醺醺的。那時我貪玩,在班里是個中上等生,所以經(jīng)常挨他的打。母親會過來勸阻,他又把母親打了。我那時一看他喝酒就害怕,母親經(jīng)常偷偷地流淚,后來就生病了。幾年后,雖然我上了大學(xué),但對父親卻沒有絲毫的感激。前幾年母親去世了,我把責(zé)任全歸咎在他身上。
母親的離世對父親打擊很大,他一天天在炕上躺著,也不吃飯,居然還把酒戒了,性情改了不少。有時他還故意討好我,但心靈的創(chuàng)傷,對母親的思念,我一直都無法原諒他。我和姐姐都相繼結(jié)婚了,我?guī)缀鹾透赣H斷絕了往來。
不知為什么,今年父親經(jīng)常送些菜來。我卻故意躲著他,那天我在樓里,看見他背著一袋子菜,趔趔趄趄地來到小區(qū)院里,我急忙從后門出去了。他敲了一陣門,又去敲鄰居家的門,看著他一步步走遠(yuǎn)了,我才回來,把菜分給了鄰居們。鄰居們說,你爸種的菜,很甜,很好吃,和超市買的不一樣,是自己種的吧!我納悶,暴躁的父親怎么會有耐心侍弄蔬菜呢?
轉(zhuǎn)眼半個月過去了,我忽然感覺父親好久沒來了。接近正午時,我在家里看電視。忽然聽見“咚咚”的敲門聲,一看是父親,背著一袋子菜,弓著腰,站在門口,紅臉大汗的,穿一雙布鞋,一只腳上還纏著紗布。我心一驚,瞟了他一眼,剛要開口,又哽住了。他嘴唇嚅動了兩下,也沒發(fā)出聲來。他進(jìn)屋把袋子放到地上,喘了幾口粗氣,轉(zhuǎn)身走了??粗莻€一跛一跛的背影,我的心有些軟了。
第二天,姐姐來了,聊到父親,她說:“你別老怪爸,其實,他是最疼你的。小時候,如果他不管你,你不也和我一樣,在農(nóng)村種地??!”“沒有他那么管的!”“你還不知道吧,父親當(dāng)年考上了大學(xué),因為家里窮,沒錢供,才在家務(wù)農(nóng)的!”“哦!”她接著說:“爸,知道你懷孕了,他說市場上的菜有化肥,對胎兒不好。他種的菜是綠色的。前些日子,他去城里買菜籽,過馬路時,一不留神,被車撞了,腳上縫了好幾針。”我哽咽了。
找了個休息日,我頭一遭回了老家。來到父親的園子里,有頂花帶刺的秋黃瓜,長長的紅辣椒,綠茸茸的大南瓜,還有豆角韭菜。父親正彎著腰在地里拔草呢!我喊了一聲“爸”,他分外驚喜,連聲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看了看我說,你平時要多吃土豆和南瓜,對我外孫兒有好處的。我點點頭。過一會兒,他低著頭說:“早些年太不應(yīng)該了,我對不起你和你媽……”“爸,您別說了!”看他滿手是泥,白發(fā)蒼蒼,皮膚黝黑,臉上被歲月犁得千溝萬壑的。
我和父親的一切心結(jié),在這一刻解開了。這些年來,他有自己的心痛,我卻一直不懂他,用怨恨的麥芒將自己裹緊,拒他于千里之外。而他卻無怨無悔,用一袋袋蔬菜繼續(xù)書寫著愛的真言。親情就像蔬菜一樣,需要精心打理,勤快捉蟲子,它自會常綠常新,給人滋養(yǎng)。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