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焚
慢下來
都說中秋,整個世界在月色里團圓。
團圓,需要慢下來的時間,至少慢到一壺酒與一朵花的旅程。
慢到一個字與另一個字相遇時門前月下的斟酌。
在月色里團圓,從一種心情開始。
需要省略周遭的事物,包括街道與樓群的千篇一律,漠然目光的似曾相識。
讓慢下來成為一種能力,猶如中秋的月光,充盈,自足。
一萬年滄海桑田,不露聲色、不卑不亢。一萬年的陰晴圓缺,那是自然的生態(tài),不關乎人間的離合、悲歡。
中秋月,人間曾經多少故事?而月光,依然是原來的月光,沒有咫尺,也沒有天涯。
用慢下來的心情,擁有中秋的月光。
跟月亮訴說愿望,不要在意這個世界無動于衷,訴說的你已經心馳神往。
舉杯邀月的人可以讓影子入座對飲,你也可以繞開平日里的繁忙。比如,把職場中的成敗與憂喜卸載,刪除微信群的潛水與狂歡。
用慢下來的時光,刷屏城市的夜空。讓樹梢高掛一輪明月,赴約心中的圓滿;讓千年前的一襲清秋,在意識里重逢。
中秋月,在慢下來的時光里團圓,感情將屏蔽快餐,思念不會只是一條短信的路途。
理 想
有一天,城里人跟我談理想。
他要在很短的時間里掙到很多錢,多到可以不為錢發(fā)愁。
他似乎要求太多。
其實,他的要求的并不多。
他只要一間在城市邊緣臨水的小屋,里面的家具只要書櫥和兩張書桌,一張用來讀書寫作,一張用來寫字畫畫。還要兩張單人藤沙發(fā),用來陪著家人或朋友閉目養(yǎng)神、也可以用來休息。
當然還要一個舊木料做成的茶幾,幾個自己燒制的陶瓷茶杯。茶壺是江戶時代的生鐵材質,門窗是極簡主義者幫忙裝上的,窗上沒有多余的裝飾,只有木質框架和白玻璃。
他要在前院種木棉、石榴,后院種垂柳、海棠與蘋果樹。不要太多,各種一棵足矣。木棉、石榴為我熱烈迎客,垂柳、海棠替我謙卑而真誠待人,只有蘋果樹歸他自己,讓自己在樹下歇息,平日里多聽少語。蘋果樹下,也是他經常曬太陽的地方,不再擔心會被萬有引力砸到腦門,因為曬太陽時他不準備思考什么。
絕大多數時間,他都在這間屋子里。
有時回到詩經,有時路過長安,或駐足汴梁……
當然也會偶爾神游古希臘神殿、古羅馬競技場、古巴比倫空中花園……至于英格蘭巨石陣、比薩斜塔、尼羅河畔金字塔什么的,偶爾讓鼠標代勞即可。
他還會偶爾聽聽“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有時看看“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朋友們總是從千江有水千江月中來,話別時,楊柳岸、曉風殘月……
院里不種桃花,桃花妖媚惹事,只有清澈潭水一泓,深僅一尺。
他會經常打掃院子里灑落滿地的蟬聲,那些被露水喂飽的生命,與他指尖上的光陰一樣悠長,與他的文字壽命一樣短暫。那些文字,人們只會邊閱讀邊忘卻,像隨身攜帶的影子,總是與斜陽擦身而過,潛入夜色,潤物無聲。
當然,他也會不時走進熙熙攘攘的街區(qū)??吹饺藗円捕加崎e,臉上略帶微笑,見面時都能相互致意。退休老人或者不會帶著兒童闖紅燈橫穿馬路,汽車在斑馬線上讓行人先通過。孩子走失時有人幫忙送回,老人跌倒了有人扶起。遇到什么天災,他有能力慷慨解囊,他還能夠為農村失學兒童支付學費,還能在城市里建造一批公寓,廉租給剛剛畢業(yè)的學生……
嗨,他的理想怎么越來越具體了呀!
他說,這個世界問題太多,他無法細數,往往顧此失彼。這是被金錢購買的時代,他的理想當然要從錢說起。許多問題本來用錢是無法解決的,但許多問題正是由于金錢引起的。當然,錢只是他的初步理想,他的終極理想,希望不要再有人像他這樣談論理想。
他的理想就是這些。他的錢就需要這么多,用很短時間能夠掙到這么多就夠了。
而我總在想:有一天,當我也能掙到這么多錢,用來購買理想還是購買剩余的時光?
錯 位
只有你是真實的。
我卻如此膽怯,日子在世俗的刀鋒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
世界大得可以容納所有生靈,卻小得無法裝下我僅有的憂郁。
在這狂歡的城市,夜色遮蔽了一切真相。
繁華像一塊瑰麗的裹尸布,上面繡滿夢的圖案。
人們有足夠的理由忙碌,被地鐵吞咽著,在夜的腸胃中被任意蠕動、消化。
街道的寂靜只是暫時的、虛假的。
你的真實成為唯一的燈盞,正如你驅使裸露的文字拒絕黑暗。
除了你,誰也不能告訴我黑暗的背后是什么。
城市一圈一圈在擴展。多少人都在環(huán)線上疲憊地奔跑著。
多少人活著,卻已經死去。我也不能幸免。
貼近真相又能怎樣,依然跑不出膽怯的疆界。
我只能讓你如此失望。但淹沒我的只有自己的淚水,還有那些與生俱來的恐懼。
我為失去些許的安寧而恐懼,盡管我已經失去了這個世界。
在你的真實面前。
夏日遐想
一場雨讓北方等了很久,還是遲遲不來。涼意僅在空調的葉片上左右搖擺。
夏日,滿世界流行性感。有季節(jié)作借口,是生命都想發(fā)情。
我要等到最遠的星座也背過臉去,萬籟都捂緊竊聽的耳朵。
我,一個人掀開夜晚的衣角,并鼓勵自己。
此時,是眼睛都已經入眠。
今夜,月色藏匿行蹤。一群蜜蜂,在花叢中狂歡。
今夜,我要醉生夢死。
你別說好嗎?
你一直在說
卻好像什么也沒有說
我該說什么呢?
好像什么都說了
不,好像什么也不想說
究竟我說了,還是沒有說?
那你別說好嗎?
當我想安靜的時候,世界總在對我說著什么……
火 焰
總是不整齊,這些火焰跳動著,舔舐著無邊的夜色。
這蒼茫大地之上,到處奔跑著的不整齊的火焰噢!
你的歌聲在夜色肌膚上嬉鬧、追逐。
你的淘氣還在延續(xù)……
就要!就要!
火焰是有牙齒的,不斷咬破我的閘門讓我放水。
你說:越多越好。
我該怎樣歸類自己
本來這樣挺好的。
但我卻知道這樣很不好。
窗外,萬家燈火。
城市百孔千瘡。
有人哭著留下。
有人笑著離開。
更多的人不知所措。
而我該怎樣歸類自己?
我該怎么辦?
我想如此起訴數據化:
微信、微信、微信……
刷屏、刷屏、刷屏……
數據化正吞下一個時代,吐出來的人和事,都虛擬了。
虛擬一次約會。
虛擬一個家庭。
虛擬職場上的喜怒哀樂。
虛擬生活中的愛恨情仇。
然而,人倫關系日漸冷漠卻不是虛擬。
疾病的苦痛和折磨也不是虛擬。如果能虛擬該多好,隨時可以刪除。
現實中的貧窮與富有,更不能虛擬。
肉體的感受與情感的真假,都不能虛擬。
一個虛擬的時代,符號替代了生存的真實。
符號化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
人們在微信里打開每一天,不知不覺
在刷屏中一生謝幕。
我想如此起訴數據化。
但我,卻只能通過微信來刷屏。
致
在這場春天,我需要一個替身,擋住那道春光的裂縫。
你明媚的枝頭上,我只能取出備用的雨水澆灌春色。這種情緒不足以泛濫,不能激越如從前,不能一路追趕春天的大潮,讓花朵飽滿地綻放。
我不能道歉。寬恕自己吧!與春天和解。我對自己如是說。
從歲月中退場也許還需要時日,樹上的嫩芽對于你顯得多余,但對我卻如此珍貴。指尖上復蘇的體溫本來僅夠溫暖自己,還需要拿出一些,溫暖那些需要溫暖的人與事。
那么,請你如此確認我的身份,帶上我僅有的露水奔赴花期。
怎能如此
如果這一場景已然司空見慣,即使這一切只是生活的小插曲。
尚未被路燈點亮的黃昏,情緒的潮汐奔涌著夕陽,正襲擊一扇窗的寧靜。
多少回了,帶著任性和學會的堅強,男人把受傷的酒杯摔碎在地上,然后瀟灑地留下響亮的關門聲揚長而去。
也許是習慣了,宣泄與忍受成為異性關系的潛規(guī)則,在初吻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生效。
風箏只有在掙脫繩索之后,才會發(fā)現高高的樹梢不是家,飛翔來自那一根扯不斷的牽掛。除了在等待里,在隱忍中標明家的方位,有幾個女人此生遇到的男人不是娃?
男人總會回來的。她想。
女人習慣性地拿著一本雜志臨窗坐下,黃昏似乎一如既往,街道同樣若無其事。
一滴淚,壓斷夕陽中的暮色,從女人的腮邊無聲落下。
隔花人遠
這么熟悉,突然如此陌生,天涯在此時已經容納不了我們的距離。
一道裂痕,讓玉鐲里的云煙頓然消散。美,在維納斯的斷臂上被人們詮釋。
如果美只是詮釋里的事件,或者委曲求全,可以兌換玻璃上的槍眼。我寧可把美留給回憶,把曾經的歲月,在記憶里無限拉長,長到穿過死亡,抵達下一個輪回。
如果真有輪回,我仍然會選擇與你相識,仍然接受你的全部,包括美麗的傷害和背叛。那時,我仍然不會用委曲求全,兌換一個玻璃上的槍眼,抱守一塊破碎的完整。
你可以繼續(xù)指著霓虹的街區(qū),告訴我那是一道七彩的夢。我仍然會光著腳掌,踏上玻璃的鋒芒,在一道道色彩的假象里藏起傷口,毅然前行,直到走出你的視線。
我曾經說過:距離是一堆密不透風的石頭。
我現在想說:在別人眼中,我們儼然一道風景。其實,隔花人遠天涯近。
日記1號
總要用全部的精力對抗孤獨。
一個人的力量太弱,但你只能使用一個人的力量,與這個世界相遇。
不是什么逞能,這是宿命。孤獨是理性的另一面,孤獨與理性等量守恒。
熱愛生活是必須的,但首先需要熱愛孤獨。
有時是莫名的憂郁,有時是狂歡后的哭泣。
吟 茶
夢,在一滴水里翻身、舒展、釋懷。
讓一滴水醒來,可以是山澗、竹林、花叢,甚至層巒疊嶂、風舒云卷。
而一片葉影,卻穿越了你我。
任憑山重水復,峰回路轉,心與心不辭天涯,在一滴水中共赴。
你的身姿柔嫩起舞,世界頓然晶瑩剔透,時光回歸質樸無語。
此時,一滴淚,一聲嘆,一襲香……無礙無界。
清風、湖面、山嵐、煙霞……前世出塵,來世入境。
此生,與你相逢,盡在一口香茗之中。
噩 夢
這不是創(chuàng)作,是我復述一個朋友的夢。
朋友告訴我,他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自己被莫名其妙地驅趕上一部車。是的,是被驅趕,如動物。被驅趕的人不是人,人是被押著上車的。
車停了,發(fā)現下車的地方是監(jiān)獄,他不知道為什么會到這里。有許多人,大家都無聲站著。他注意到旁邊有椅子,下意識地坐下,卻被人發(fā)現了。
有人拿來一長串鞭炮,纏繞在他的身上,然后點燃……
是的,人們是用喜慶的方式將他示眾,把他的存在點燃。
他只聽到人聲嘈雜,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的臉,那些人沒有五官,只有一種處置他的態(tài)度彌漫著,令人無處隱藏。
是的,別人是隱秘的,而他卻是暴露的,暴露在人們的娛樂與肆意之中。不知道那些人娛樂什么,只有娛樂彌漫著,令人無處隱藏。
此時,他只感到全身疼痛難忍,人們的笑聲就像一顆顆子彈在身上炸開。
他被嚇得叫出聲來,醒了。
此時忽然感到黑暗很親切,至少此時黑暗可以包圍自己,讓自己可以隱藏在黑暗里,看不到取樂的觀眾,取樂的觀眾找不到他的存在。
燈在床頭,也許光是一扇逃亡的門。然而,窗外的黑夜無邊無際,沿途路燈猶如一洞洞槍口,排列著瞄準企圖逃亡者……
迷迷糊糊中回想著,一會兒他又睡著了,竟然接著剛才的夢繼續(xù)做下去。
聽到有人問:“這是誰?他犯了什么罪?”
沒有人回答,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他當然更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
只聽到有人在議論:“那怎么辦?不能讓他從這里出去,必須想個辦法,制造一起事故?!?/p>
又聽到另一個人說話,“反正不管怎么說,要用一種方式把他解決了……”
他再次被嚇醒了。
黑暗中,睜著眼睛,回味著剛才的夢。
他意識到,可能有一天,自己真會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人弄死了。
他并不是一個怕死的人,但他不能接受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沒有審判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