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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2018-12-27 01:19簡媛
湖南文學(xué) 2018年10期
關(guān)鍵詞:房梁阿三老房子

簡媛

“不賣不行了,”我娘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毅然堅定,“眼看就要過年,催賬的會陸續(xù)上門。你這次去礦里得年三十才能回來。五個孩子圍著叫餓,把我的骨頭磨水喝也熬不到年關(guān)了?!?/p>

農(nóng)歷十二月初二那天,早上并沒有下雨,天空像個倒扣的麻鍋把整個村莊都罩住了。眼看就是大寒。寒冷的風從山溝那邊吹過來,吹在我家窗格子上。窗格子才裝上一個星期,呈現(xiàn)新鮮的木色,把鼻子湊過去,能聞到木香,上面糊了黃舊的報紙。樓上的窗格子空落落的,任風在沒有一件家什的空房里穿梭。我們五姐妹從來不敢單獨去樓上。尤其晚上,從沒有天花板的房頂上飄下的聲響——風從瓦槽里穿過時發(fā)出的——儼然人的腳步聲,讓人毛骨悚然。

很難相信,我們曾經(jīng)敢穿梭在樓上樓下,玩些讓我們忘記饑餓的游戲,比如捉迷藏、蕩秋千、抓石子、跳繩……那時新屋還沒蓋瓦,天空呈現(xiàn)的藍色像剛剛洗過似的,而明亮通透的陽光也給了我們勇氣。我們身著破爛卻一臉坦蕩。仿佛沒有蓋瓦的房子在鼓勵些什么。枕著涼席睡在能看見星星的樓板上,我爹我娘被我們五姐妹隔開睡在我們的兩旁,除了我爹發(fā)出的粗重的鼾聲,那些曾經(jīng)隱隱約約能聽見的摩擦聲——是在我爹爬過我們的身子睡在我娘身邊后發(fā)出來的——再也沒有出現(xiàn)。

我們圍坐在我娘身旁。我娘正在灶屋柴火旁捅灶里的柴火。柴堆在屋外倚著墻根擺放得很整齊,昨夜的雨淋濕了它們,燒起來會費勁些。此刻灶里正往外飄出一股濃煙。煙沖上屋頂又被壓下來,有些沖向我們,灶屋里的咳嗽聲此起彼伏。我娘開口說話時手并不往灶里捅柴火,她擺動手臂,搖晃豎起的食指。仿佛這樣能讓她說出來的話更有力量些。她一直都是這樣,尤其和我爹說話時,我感覺她的手指都快戳到我爹臉上。我娘并不高,臉色萎黃——我爹曾經(jīng)說過,我娘嫁給她時膚白如雪——我娘的眼睛很小,笑起來就看不見她褐色的眼珠了。不過這不是常有的事,我們經(jīng)常能看見的是她眼珠快要鼓出眼眶的樣子。我唯一喜歡的是她那根烏黑的辮子,長至腰身,卻常常被她用一把小木梳綰在腦后成一個橢圓的發(fā)髻。

我爹背對著我娘坐在一個從山上撿回來的樹樁上削一個表皮發(fā)紅的南瓜。我娘說話時,他的手來回收縮得更快更有節(jié)奏,每一次都能準確地削出一大塊南瓜皮,仿佛將藏在體內(nèi)的力氣全部集中到了刀把上。我爹是個高大壯實的男人,力氣也很大。我們試過他,曾經(jīng),小妹妹吊在他脖子上,三妹與四妹懸吊著他的左右手臂,背上駝著我和大姐。即便這樣,他竟然還能邁開腿,走出幾步。

我們一直住在一棟從我曾爺爺手里遺留下來的四合院里,直到今年夏天,我們離開那兒。其實,我們只是住了其中的九分之一,也就是三間房,擁有其他九分之八的人都是曾爺爺?shù)暮蟠???伤麄兌枷群箅x開這里,有些是永遠地離開,有些是逃離或拋棄了這兒。我爹與我娘曾說:曾爺爺是地主,有十三房姨太太,死時留下遺囑,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賣或拆祖屋。我爺爺娶我奶奶時這樣交代過我奶奶,我奶奶死時這樣交代過我爹。

我爹從沒想過離開祖屋,可我們五姐妹越來越大,像五個膨脹的氣球,我娘說她聽見了老屋在呻吟,是被我們擠的。早兩天,我的兩腿間流出了血,我娘看見后,給我買了衛(wèi)生帶和衛(wèi)生紙。不用她教,我知道怎么用,學(xué)校公廁里教會的不只是這些,還有些不容易說出口的東西。比如我知道了那些半夜發(fā)出的摩擦聲來自哪兒。

從決定修新屋那天起,我爹就沒在老屋睡了。起先挖地基時,他就在地基旁架個草棚,除了吃飯,我們幾乎看不見他,他白天把頭埋在地基上刨土,夜晚就睡在草棚里。請工匠壘地基時,我去送過水。出于好奇,我走進過那間草棚,比我們家羊棚還要簡陋。

從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爹在礦上干活。村里有女人同我娘干架時會這樣罵我們:龍生龍,鳳生鳳,窯工子生崽打地洞。打破這個魔咒的不是我娘指著那個女人咒罵時埋在心里的決心——我要生了崽死活也不讓他下礦——而是我娘一直也生不出個帶把的。我娘東躲西藏,超生三胎后終于認定此生無兒的宿命。下礦這檔事只傳男不傳女。我娘對我爹是礦工這件事唯一滿意的,是我爹月底送回來的鈔票,當然還有我爹用樹杈挑在肩上的豬肉。我爹原來并不住礦上,是我娘有次罵他,你這個蠢貨,礦里天天有飯吃,又不要交錢。省下的飯錢我和你五個女兒不會花嗎?或許還有別的原因,從此,我爹一月才回來一次。直到家里要建新房,我爹才被迫回家里住了。

“留著它又不礙事。”我爹說這話時,眼睛并不離開那塊削得癩頭般的南瓜,“我們五個妹子都是在那屋里生的,我們還在那里拜的堂。而且房子已經(jīng)破成那樣,也賣不起價了?!?/p>

“以前還有些用,”我娘的手搖晃得更猛烈,柴火好不容易生燃了?!疤梦莸亟牙锟梢匝b秋天出土的紅薯,那回廊上的木欄桿還能晾紅薯藤,樓上的板倉還能收藏稻谷。這新房一建,它是冇一點用了。這里天大地大,什么家伙冇地方收啊。再說那瓦還年年要揀拾——當?shù)冒尊B(yǎng)一個娘——花了我們不少冤枉錢?!蔽抑牢夷锊幌矚g我奶奶?!澳隳棠糖诔詰凶?,盡干些冇用的事,寫寫畫畫,吃不得用不得,天生就是一副敗家的相?!蔽夷飳χ艺f這話時,身體像個膨脹的氣球,我不敢靠近她,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她的敵人。

除了我和姐姐,我的三個妹妹圍著我娘,嘰嘰喳喳,像一堆看見食物的幼雀。我聽出他們說的是要賣那老房子。就在那兒,我爹從礦上下晚班回家時,會鉆進蚊帳,摸摸我的頭,親親妹妹們的鼻子;有時他會搖晃我們,那一定是他帶回些不一樣的東西的時候。第二天早上,我們會在枕邊摸到滑滑的圓狀物,不是黃色的鐵皮梨,就是李子、桃?!澳銈儙讉€睡得死豬樣,毛賊進屋把你們抱走了都不曉得?!蔽业珠_嘴說出這一切時,我們都會大笑。

其實老房子經(jīng)常讓我娘脾氣火爆。大都是我們五個圍在她身旁轉(zhuǎn)不開身子的時候。而下雨天,房里的老木板會發(fā)出令人惡心的腐臭。小妹妹夜里經(jīng)常尿床,洗過的床單晾在裹著腐臭的木欄桿上,似乎永遠也干不了。我娘把床單架在煤火上烘烤時,不僅會咒我小妹妹,有時還會把我曾爺爺也從墳?zāi)估锓鰜?。我爹從不接口,他在心里做著某種掙扎。是在老屋里繼續(xù)煎熬,還是瞄塊地筑新屋。沒有兒子,讓他的掙扎更為激烈,自己苦心苦力建的房子,到時總歸是別人的。

“唉,那也花不了幾個錢?!蔽业f,“我現(xiàn)在是礦里的大工師傅。等過了年,又會漲工資的?!?/p>

有人勸過我娘,老房子冇人住一年不抵一年,遲早是堆廢渣,現(xiàn)在賣了還能抵幾個錢。沒人會告訴我娘,說這話的人在窺視我家的雕花大房梁。

“可終究是要花些錢的?!蔽夷锊坏任业穆曇袈涞亓⒖陶f,一邊往灶里添幾塊厚實的柴塊,一邊戴上斗笠,準備出去喂羊,“這老房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再這樣日曬雨淋,就只能見到一堆黑土。五個孩子五張嘴,動哪樣都是筆不小的費用。”

我爹為什么會去礦里上班,我一直不敢問。我爹告訴過我,說我爺爺是國民黨部隊里的一個軍官,解放戰(zhàn)爭中他們失敗后隨部隊去了臺灣,我奶奶是個大家閨秀。他們不和我們住一起。我爺爺去臺灣后,不知生死,我奶奶早死了。她臨終前對我爹說:千萬莫拆了老屋,你爹會回來的。我十歲那年,村里來了臺灣人。我娘去打聽過,沒有我爺爺?shù)娜魏蜗?。我爹始終不愿相信我爺爺死了??伤麤]去向那些人打聽我爺爺?shù)南?,哪怕和他們說說我爺爺?shù)那闆r或是讓他們看看我爺爺?shù)恼掌???晌铱匆娝ㄟ^眼淚,那是離去的小車快變成黑點的時候。我也想哭,甚至想抱住父親大聲痛哭,可我們只是站在原地,像兩根光禿的木頭般杵在那兒。

我在老房子的墻壁上看見過用毛筆寫的詩,字體俊逸,我一個字也不認識。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是隸書。我爹告訴過我那是我爺爺給我奶奶寫的情書,我奶奶把它們寫在了墻壁上。我更喜歡看那些房梁,窗格,門板上的雕花。尤其擺在我家堂屋里的兩把太師椅,暗紅色上面有層誘人的亮光,我總覺得那是從我奶奶的眼睛里發(fā)出的光。奶奶的遺像和爺爺?shù)倪z像一直擺在老屋的神壇上,奶奶死時五十八歲,爺爺走時二十四歲。不像夫妻,倒像母子。我看著看著,就有些害怕。感覺他們的眼神都凝集到了我的身上?!靶〗愕男难经h(huán)的命?!蔽医憬阆衲棠?,這是我娘咒我姐姐時,捎帶出來的對奶奶的嫌棄。我聽出來了,我娘是連我奶奶也咒了,因為她的遺言,我爹從不敢生出離開這房子的想法,仿佛想想都是不孝的。七口人禁錮在老房里,奶奶站在神壇上,臉上含著笑,她的兒、媳、孫女一直陪著她,一起等待我的爺爺。

一直沒有得到我爺爺活著的消息,卻在一個夏日炎炎的午后收到了我爺爺病危的消息。一封信,算是爺爺?shù)呐R終告別吧。原來爺爺并沒有死,一直在臺灣,只是換了名字,他在那邊娶妻生子,算下來也是近二十口人的大家庭。這是個讓人惆悵——好像一直等候的情人,原來早就變了心——的消息。我爹似乎早料到了,他眼里閃爍的淚花告訴我,時光可以吞噬一切。我奶奶對我爺爺?shù)纳钋?,我并不懂得,可我看出了我爹對我奶奶的深情。那夜,我爹在我奶奶的遺像前跪了許久。我娘屋里屋外忙忙碌碌,一時咒罵我的三個妹妹吃得太多、長得太快,屋頂都快被她們頂破;一時對著我爹說些讓人難受的話,我感覺我們家的天都要塌了。我想拉起我爹,可他卻抱著我說:“二丫,和爹一起陪陪奶奶?!?/p>

慶幸的是我爹終于接受我娘的建議,去離老屋兩里遠外的山坡下建新屋。我娘采用風水師“前有照后有靠”的講法,早就瞄準了這塊地?!皼]有不散的宴席!”我爹決定去挖地基時,對著我奶奶的遺像說了這句話。我猜想是我爺爺?shù)呐R終告別讓我爹下了建新房的決心。

“好了。我昨天和想買老屋的阿三說過,他說十點來看屋定價?!蔽夷镆贿呎f一邊推開圍在她身旁的這堆幼雀,“下午得把羊趕出去尋食物了?!币娢业鶝]做聲,她搖晃她的食指說,“又下雨了。閑置在那里死活是堆廢料,賣了總要見幾個錢。你下午又回礦里去了,年三十前我得備好過年的貨物,五個孩子怎么樣也得每人置一身新罩衣。別再猶豫了,趁你在家,我想把這事了結(jié)?!?然后拖過灶房簸箕里的草料,對我說,“走,幫我一起喂羊去。至少在它們身上耗些時間不至于白白浪費?!?/p>

“賣給阿三,”我爹說,“他是個玩投機倒把的商人,哪里值錢他就拆哪里。你想毀了房子?!蔽铱吹剿昧ο飨氯r,削到了他另一只把著南瓜的手,受傷的是他的左手的拇指關(guān)節(jié)處,堅硬的關(guān)節(jié)上滲出些血珠。我娘的眼珠鼓得都要跌出來了,她搖晃著食指,指著趴在灶火旁的幾個孩子——她們正從灶里掏出烤紅薯,吃得嘴角像抹了一層黑色的鍋灰——然后握緊右手擂在胸口,起落的拳頭像個遭到重擊的單擺。我爹一向不善言辭,他的臉憋得通紅,仿佛所有想抗拒的力量全堵在他的喉嚨里。就在這種誰也沒有出聲的間隙。我和大姐抬著簸箕溜走了。

羊就關(guān)在我爹起先睡覺的那個草棚里。從屋里出來時感覺寒風鉚足了勁想刮倒我們,我倆使勁握著簸箕的邊框,否則草料就會被風刮走。雨越下越大,草棚上遮了一層塑料,雨砸在塑料上發(fā)出的聲音,呼呼作響。風刮到我臉上有生生的刺痛感,我看見大姐將頭往脖子里使勁縮去。

我討厭羊身上的騷味,可羊棚里比外面暖和。特別是那些羊發(fā)出“咪咪”的叫聲向我們擁來時,我有一種莫名的興奮。除去下地干農(nóng)活,我娘花在這群羊身上的時間和精力比花在我們身上的時間與精力都要多。她會在年初買回幾只羊,早先用繩子拴著它們,將它們趕到有肥草的田間山地去覓食,為了不糟蹋別人家的農(nóng)作物,她幾乎是守著它們吃食,可這樣會圈住她。我娘是個會過日子的人,于是她從山上砍來粗壯的木樁,拴在牽羊的繩子的當頭,然后找一塊寬闊的草地,把木樁插在泥地里。她會估算羊吃完這樣的一片草地到底要多久。以后她只要在估算的時間內(nèi)趕來,又把羊群牽到另一片草地。我娘喜歡養(yǎng)羊主要是因為它們的喂養(yǎng)成本低,賣價也不錯。尤其到過年的時候,羊價會漲得很高。讓我娘害怕的時候是看見羊拉稀。一只羊能賣多少錢,過年時能干多少事,老早就盤算好了。若是一只羊中途夭折,意味著姐姐、我或者哪個妹妹過年時就沒有新衣服穿。離過年不到一個月了,再過半個月它們會陸續(xù)被人買走,我娘并不宰羊,她選擇整只賣給走村串戶的屠夫。雖然這樣會有些損失,可我娘說,陪了一年,哪怕不會說話的牲畜,也是有感情的。

此刻,我娘穿著雨鞋,走進它們中間時步伐自如,把草料均勻地攤在它們身旁,我想到我娘給我們分食物的時候,她因為想著每個孩子都餓著,臉上的神色總是帶些憂愁。而羊群見到我娘時,因為彼此熟悉,自顧自地穿梭在她身前身后。我竟然生出些嫉妒,感覺另一堆區(qū)別于我們的“幼雀”圍住了她。我明明知道她對它們的歡喜只是為了賣個好價錢,再換取些食物或衣裳,讓我們活得更好些??纱丝虒懺谖夷锬樕系臍g喜像夏日的彩虹,散發(fā)出獨特的魅力。我并不像喜歡我家的小黑狗那般喜歡它們,一種稱為定數(shù)的東西讓我無法對它們生出真心的歡喜。而這種不變的定數(shù)是它們年初被我娘買回來,年末必然會成為他人餐桌上的美食。每年都是如此,同樣的軌跡,同樣的命運。不過我也從不真正討厭它們,就像初夏我在山上遇見的刺莓,它們同樣是某種定數(shù)。在既定的季節(jié)開花,生果,又必然被人們挑選和食用。相對于它們,我眼前的羊又是不一樣的定數(shù),它們被選到了我家,我們相互陪伴著度過將近一年的光陰。不知奶奶這樣想過沒有,爺爺也只是在相對的定數(shù)里陪伴她度過一段光陰??晌覡敔敳皇茄矍耙荒暌欢鹊难颍膊皇巧缴夏陱?fù)一年出現(xiàn)的刺莓。他是我奶奶心中的人。我突然害怕起來,我娘硬生生地要賣掉老房子,那該多傷我爹的心啊。

我和我娘各懷心思站在羊棚里看羊吃草時,門“呯”地被風吹開,同時被風吹進來的還有我三妹?!澳?,阿三來了,開著大卡車來了,車上罩著油氈布。”三妹說,“他進了我們廳屋?!?/p>

我們趕到廳屋時,阿三站在神壇前的方桌旁。神壇上擺著我年輕的爺爺和中年的奶奶。我娘似乎想邊談邊捅灶屋里的柴火。阿三跟著進了灶屋。我爹仍舊蹲在那兒削南瓜皮,因為左手拇指受傷,他削得小心了些。聽見聲響后他反轉(zhuǎn)身看一眼我們,沒有吭聲。

阿三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單身漢,個子矮壯,左眼角有個傷疤,像朵盛開的蘿卜花。他年輕時干過泥工,也能賺些穩(wěn)妥的票子??梢恢睕]有結(jié)婚。我望著他疙疙瘩瘩的腦袋,想到房前房后經(jīng)常遇見的癩蛤蟆,這應(yīng)該是他沒有結(jié)婚的原因之一吧。他的身上粘滿了黑色的塵土,像剛穿過叢林出來;卻又聞得出一股陳腐的氣味,像我家老屋木板上發(fā)出來的。我看著外面,他的大卡車車廂上罩著油氈布,我猜不出罩在油氈布下的是什么,但車廂外面露出了一截木頭,上面有雕花。我很難想象我們家的房梁、門、窗框拆下來后,老屋會變成什么樣子——那些承載上百年歷史的房梁、門、窗框會隨著這輛卡車去漂泊——我仿佛看見無數(shù)斷手斷腳的故魂在卡車上空揮舞手臂,還聽見無數(shù)的咒罵從油氈下面鉆出來。

阿三伸出熏得焦黃的食指和中指,夾起叼在嘴角的煙,彈掉煙灰,用帶些沙啞的聲音說:“嫂子,快帶我去老屋看看。天氣太冷,做完你們家這單活,再去村里的老祠堂里瞧一眼,我就準備收工去我相好的那兒過年?!?/p>

我爹依舊坐著削南瓜。我站的位置讓我能看見他的眼睛,眼里的灰暗比此刻的天空還要沉重。我想到過去,那年我爹在紅磚窯下干活,我跟著去玩,爬上七八米高的紅磚窯后,我意外摔下了窯。我爹發(fā)現(xiàn)我時,我已奄奄一息,他哭喊著將我抱到村衛(wèi)生所,跪在醫(yī)生面前求他們救我時,我看見他的眼神,像此刻一樣,全是恐懼。

他以為那樣的噩夢——對失去的恐懼——不會再重現(xiàn)。像一場重大的決議,只有他一個人站在我娘的對立面。我們五個還有阿三像我娘的幫兇圍在她身旁讓她變得聲勢浩大。我爹已經(jīng)意識到了,他獨自再怎么堅持都是沒有意義的。他抬頭望向窗外時,發(fā)現(xiàn)老房子漂浮在眼前變成了一艘船,正被一群看不清面孔的人推搡著送離海邊,越飄越遠。而他的耳邊響起各種聲音:“就要過年了;孩子們過年的新衣都沒有;你就要去礦里,年三十才回來;我要獨自承擔整個家,田里土里山里;孩子們一日三餐五張嘴要吃;再不賣就成廢渣了,一文不值的廢渣;你爹都不要你了,你還死守著那堆又老又舊的東西,是你娘死前的那句話重要,還是你活著的孩子重要……”

我爹突然站起來,像是做出了某個決定,用贊同的眼神看我娘一眼,朝外面走去。我大姐突然沖到我爹面前,說:“你怎么可以賣掉我們的老房子?”“你懂什么!”我娘拽住她的手臂說,“去看羊吃完草沒有,給它們喂些水?!贝蠼愠蚺锱苋チ?。我娘接著說:“這樣至少有意義些!”說完這句話,我爹的腳步放慢了,似乎要停下來。我看出了我娘的恐慌,她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而我父親將會更加傷心,他像一個好不容易做出某種決定的人,面對伸出來的手,他原本想將自己的一切交付給那雙手,結(jié)果對方卻突然推了他一把,并不想真心拉他,只是想再次將他推至谷底。我預(yù)感到一場更大的風暴要來,我娘也意識到了??蛇@一次她僥幸逃脫了,我爹只是稍稍放慢腳步,并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依舊朝前方走去。

“他一定是去老屋了。”我娘示意我跟上我爹,阿三也跟上來。我看見了,我爹側(cè)著前行的身子像一片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卷走的枯葉。他忘了戴上他那頂打了補丁的舊斗笠,袖口露出棉絮的大衣也沒有披在身上。寒風灌進他的褲腿,又緊緊貼在他的腿上,像曬干的蘿卜皮那樣皺起。

經(jīng)過阿三的大卡車時,我有意朝油氈布多看了一眼。露在油氈布外面的那截木頭顯然不是普通的房梁,甚至有著比我家老屋房梁還要帶勁些的光亮,雨水似乎浸濕不了它,只是順著它油光發(fā)亮的身子朝著油氈布下面的深處流去。我想象不出它來自哪里,曾經(jīng)見證過怎樣的榮耀?而我家的房梁興許在我曾爺爺那代見證過他的十三房姨太太的風華,也見證過他的奢華與糜爛,還有我奶奶從二十歲起的孤獨與守候,那般凄冷與誰訴說,可誰又能說我奶奶是痛苦的呢,興許她在等待中一直心存希望。即便到了生命最后一刻,她還要我爹為她守候我爺爺留給她的話:等我回來。等待有時只是一場空,我爹已經(jīng)知道我爺爺是那個空了心的人,可他依然想守候這份承載幾代人的老屋的完整性??涩F(xiàn)實像雨打在身上此刻的感覺——冷冰,刺骨。我娘時常掛在嘴邊的話,已經(jīng)像釘子般插進我爹的骨頭縫里。

“這房梁的主人當時定是大戶人家。還不知娶了多少姨太太。那老家伙的老二肯定不行了?!卑⑷炖锏鹬鵁?,聲音怪怪的,“那些水嫩嫩的姨太太還不是將狐媚眼拋向了來往家里的男人。指不定受惠的是灶房的伙計,要不就是家里年輕的管家。”說到“水嫩嫩”三個字時,他咂巴了一下嘴巴,仿佛一頓美食就在眼前似的。

我的臉上一片緋紅,我爹并沒有表現(xiàn)出意外。我突然覺得做個成年人是件可怕的事情。

老屋并沒有出現(xiàn)明顯的敗相。今年家里建新屋,我爹疏忽了些,即便這樣,房里還是有模有樣,沒有人走房空的凄涼。連阿三都說:“好房子啊?!彼麕缀跻f出“可惜了”三個字。他的目光停留在雕花別致的門、窗框、房梁上?!皠e小看這些木頭,運氣好的時候能賣個天價?!焙@心思,他很快意識到這里有些賺頭,不由得擺出商人固有的刁鉆,專說些挑三揀四的話。

“行情一天不如一天,現(xiàn)在哪行都不好干?!卑⑷龑燁^從破了窗紙的窗格里扔向外面時,風將煙灰吹進他的眼里,他痛得罵娘喊爹。

我卻看出了另外的東西,才離開幾個月,地面與墻面的連接處已經(jīng)多處發(fā)霉,樓板上也長了霉,仿佛輕輕一觸就會化為灰塵。

我娘什么時候來了,臉上呈現(xiàn)罕見的怯意,仿佛這時她才意識到,她即將毀掉的不只是一座老房子,是幾十年的光陰,及光陰里的酸甜苦辣。窗格子被風吹開了,應(yīng)該有個人去關(guān)上它,可誰也沒動。

“門、窗、房梁一共五千元。我能給的就這個價?!卑⑷龑ξ夷镎f,他并不搭理我爹。

不久,又來了幾個人,像是早就守候在周圍待命的。他們一窩蜂擠進來,揭的揭瓦,拆的拆門,還有人在敲打房梁。我感覺一群劫匪進了我家。很快老屋上的瓦揭下來了,房梁卸下來了,門窗也拆了,房子像禿頂、缺牙的老人,木然立在風中。那些躲在磚瓦間的陳年塵土撲進我們的唇角。我本想吐凈,卻嘗到了一些舊時的味道。眼前的一切消失了,看見的全是過去,聽見的也全是過去,那些我娘咒罵我們起床的聲音,我們五姐妹在老屋里樓上樓下爬上爬下時發(fā)出的追逐聲,全從磚縫里爬出來,變成無數(shù)雙手掐在我的脖子上。我一時嘔吐得更為徹底。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我爹站在老房子外的曬谷坪里,我發(fā)現(xiàn)他眼里的灰暗又出現(xiàn)了??粗矍奥儼兪莸睦衔荩夷棠痰目蘼曪h蕩出來。幾個妹妹也陸續(xù)來了,圍在我爹身旁,從不同的位置拽著他的身子,我感覺我爹的身子在往下沉,他得倚著曬谷坪一堆柴禾來分擔一些重量,若不這樣,就會有傾倒的可能。

“不要拆了?!笔谴蠼愕穆曇魡净亓艘荒樏H坏奈覀??!拔夷棠淘诹鳒I,”她跳腳跳手哭喊著,“不能就這樣拆了。我爺爺回來時會找不到家的?!彼龥_到我爹面前,抱著他哭喊。我爹只是緊緊地抱著我大姐,他沒有告訴我大姐,爺爺再也回不來了。

“這張椅子,留著還有用嗎?我出五十買了。”這是我奶奶生前最喜歡的那把小圓靠背椅。我搶先說:“不賣!”我不知道為什么這把椅子沒有搬走,只是忘記了嗎?我看見我娘眼里掠過不自然的神色,我沒有搭理她,扛著椅子我一間一間房去清理——其實已經(jīng)不算房了,只是那些沒有完全倒塌的墻體還能依稀辨識得出大體的位置——仿佛還有些我沒有發(fā)現(xiàn)卻值得我留念的東西藏在某個角落。幾個妹妹像是受到了啟示,跟到我身后在廢墟里翻撥著。阿三不耐煩我們這樣的細致,他叼著煙的嘴角得往一邊斜拉才能發(fā)出聲:“你們幾個小東西不要命了,這上面在拆東西,你們一個個在這里防賊似的盯著我。你以為我占了多少便宜,尤其是你們這種上百年的老房,不知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臟東西,老子回去還得作場道事驅(qū)邪?!?/p>

“莫不識好歹,” 我娘開口了,“你買你的東西,莫亂七八糟扯些沒用的?!蔽夷锸菗陌⑷趴陂_河,牽扯出我爹的傷心事。

“春撫柳,夏觀荷,秋賞桂,冬尋梅……”我找到那些毛筆字時,我奶奶的樣子浮現(xiàn)在墻上,臉上的表情讓我不忍直視。我看了眼我娘,她并沒有如我預(yù)料那般得意或是輕松。鎖住她眉頭的是否如我一樣,是對一段光陰或是某些難以割舍的瞬間的不舍呢?揚起的灰塵,起起落落,有些鉆進我們的身體,我能最后帶走的除了扛在肩上的這把椅子,只有這些了。我爹呢?他一定比我大姐和我娘更痛苦,他像個逃兵逃離這里。所有拆下來的一切曾經(jīng)都留有他的影子,阿三肢解的不只是我們的老屋,或許是我爹。我想到那些一年一度來到我們家,又離開我們的羊,它們的離去和此刻老屋的離去是一樣的嗎?我家老屋神壇上那只燕子窩,從我懂事起就一直在,是不是最初的那些燕子,我分辨不出來,可相似的它們年年會出現(xiàn)在這里,安家在我家神壇上。它們明年還會回來嗎?回來的還是它們嗎?是否因為遇到更好的安身之處就不再來這里了。

我望向窗外,雨停了,風卻更加肆意起來。眼前逐漸變化或是即將消失的老屋讓我爹的眼神更加灰暗。風吹散了我娘的發(fā)髻,那根辮子散落下來,搖擺在她的腰際。她又用力把辮子纏緊些,依舊用小梳子綰在腦后。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娘的無奈,她一直舍不得剪掉的長發(fā),不也是在保存些什么嗎?興許一切都沒有變化。我們一家人還是在一起。所有的事實依舊簡單到殘忍:五張嘴像一群大小不一的麻雀,圍著我娘,嘰嘰喳喳,更多的時候是因為饑餓;要過年了,我家新屋的門檻會被踏破,建新房欠的材料費、工錢等,債主會輪番上門討賬;老屋繼續(xù)保存要耗費我們更多的錢,年前不修繕,雨水會浸泡屋里的門、窗、房梁,所有一切就會破成一堆廢料,一個錢也值不了;我爹下午就上礦里去,年三十才回來;家里一切由我娘扛著?!安毁u老屋,我就只好先賣我這根長辮子?!蔽业臀夷餇幊硶r,我聽見我娘說過這話。我不敢想象,我娘剪掉長辮后,我爹該多么傷心。我在夜里撞見過我爹幫我娘編辮子的樣子。還是在老房子里。興許在新房子里也有過這樣的行為。這是屬于他們的美好。很明顯,老房子的去留關(guān)系到五個孩子的過年新衣,五張嘴是否餓肚皮,關(guān)系我娘那根辮子的去留。

“有這票子可以過個安心年了。”我娘接過阿三遞過來的錢時不敢看我爹。我看著我爹,他像個頹廢的老人癱坐在那堆已然成為廢墟的爛瓦破磚上。阿三和那群拆房的人跳上大卡車,他們上車前抖落了身上的塵土,塵土很輕,起起落落。我看見他們落在我爹身上的目光,如塵土般,也是起起落落的。幾代同堂的老屋,此刻像個跛了腳或失了肩的男人。這些拆下來的門、窗或房梁,它們將運到哪里去,我不知道,我只聽見大卡車奔馳而去的歡快,隨著那行留在泥地上的車轍委蛇向前時,一股黑煙上升在空中,逐漸變成黑點,直至沒了形跡。

我不知道還留在這里干什么,扛起我奶奶喜歡的這把小圓靠背椅,獨自往新屋走去。不用回頭,拖沓的聲音,讓我知道有妹妹跟在我后面。還沒到新屋門口,我聽見了我大姐發(fā)出的哭聲,是從羊棚里傳出來的。我快步向那兒跑去。走進羊棚,一股比外面更為猛烈的寒風吹在我身上,我的身子顫抖不止。大姐像個傻子般在羊棚里揮舞一把砍柴的刀,臉上的塵土,被雨水沾濕后粘在臉上,又被汗水、淚水沖刷,形成寬窄不一的黑色的細條。從她嘴里發(fā)出含混不清的聲音?!白???熳?!”我費了些勁才聽出來。那條最瘦弱的羊顯然有些力不從心,跌倒在我大姐身旁時,砍刀劈在它身上,血涌了出來。我不敢靠近大姐,她變成聞到鮮血就發(fā)狂的鯊魚,仿佛失去了感知,揮舞的雙手如同身處困境的盲人。我看得很清楚,除了那只羊,又有一只被砍到,甚至更多的羊受傷了。有些羊毛被揚起來,羊棚里變成了另一個支離破碎的場景,相比我剛才在老屋看到的那堆廢墟,此刻讓我更加恐懼。

我爹眼里的灰暗不見了,卻浮現(xiàn)出我不能看明白的復(fù)雜的神情。我不知道我爹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大姐從小跟著奶奶,學(xué)寫字,學(xué)畫畫,她對奶奶的依賴勝過我娘。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娘為了扭轉(zhuǎn)我奶奶在我大姐身上造成的影響,發(fā)起了一場又一場的戰(zhàn)爭——可她又經(jīng)常沒有具體的攻擊對象,似乎是我大姐,是我爹,更多的時候聽上去是我奶奶——她經(jīng)常尋些機會大聲呵斥:“不干正事,只知道寫寫畫畫,你們這是在浪費生命?!比绻棠淘诟?,我娘重復(fù)這些時聲音會更加響亮。我娘的這些動作,已經(jīng)是一個證明,證明她在害怕。

我大姐居然不顧我娘的感受,繼續(xù)跟著奶奶學(xué)寫字、畫畫,我爹絲毫不加阻攔更是給她火上澆油。有一次,我娘看著我大姐的成績通知單,大聲斥責:“我不懂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的興趣怎么都不在正經(jīng)的事情上?!彪S即,她扇了我大姐一巴掌,她如此用力,乃至于我大姐的臉上留下了一個鮮紅的掌印。

我沒有我大姐幸運,五歲那年,我奶奶身子不行了,經(jīng)常臥床不起??晌夷镞€是加強了防備,我?guī)缀鯖]有更多的時間接近我奶奶。我大姐和奶奶像兩個忍氣吞聲卻又內(nèi)心強大的人,我大姐堅持晚上陪我奶奶睡覺,我奶奶堅持教我大姐寫字、畫畫。奶奶死去那天,我娘讓我們五姐妹一起收拾奶奶的房子。我娘說,人死之后,把她的遺物焚燒,可以隨同她一道到陰曹地府去,和生前一樣歸她使用。我和我的妹妹們像是獲得某項神圣使命的人,聲勢浩大地把奶奶的遺物都搬出來,扔在我娘架起的火堆上。燒到一半的時候,我大姐沖進火堆,搶出一樣?xùn)|西。是個裝鞋的盒子,打開一開,里面全是我大姐畫的畫,我大姐瞬間哭得像個淚人。我姐對我奶奶的情分,我并不懂得,奶奶于我,似乎只是一個概念,可此刻燃燒的火光,大姐的眼淚,讓我惆悵。我娘這次沒有罵我大姐,也沒有咒我奶奶,只是說:“實心過日子的人,誰有那閑心寫寫畫畫?小姐的心丫環(huán)的命,何必呢?”

大姐把砍柴刀扔出去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爹不知何時站在我的后面,砍柴刀落在他的腳邊,刀把上有我大姐留下的污跡,還有沾著血的羊毛?!皵☆悺!贝蠼愫俺鲞@句話就跑。我想此刻該輪到我娘傷心了,她從年初就盤算好了這筆開支——就像一顆釘子一個眼——離過年還有近一個月,我看著驚恐不已的羊群,心想:它們只怕挨不到過年了。

從羊棚出來 ,風如刀子,割在我臉上生生刺痛,有兩只羊跑出了羊棚,朝著遠處驚慌而逃。

我娘回來了,她左臉上有淤青,像是剛剛遭受重擊,怒氣沖沖地對我爹說:“上當了。村長從祠堂回來,說阿三把從我家買走的雕花大梁賣了——買主是鎮(zhèn)里改造古屋的老板——僅一根梁的價錢比五千元還要高?!?/p>

我爹從地上撿起我大姐扔在他身邊的砍刀,一副同歸于盡的樣子。我娘臉色慘白。她沖上去,一把抱住我爹,哭喊著:“孩子們都還小??!”她弱小的身子根本阻擋不了我爹,她把身子變成石頭死勁地往地上拽著,我爹拖著我娘走了幾步后停下來,喉嚨里喘著粗氣,像是再也走不動了。他看著我娘,耳邊全是她的聲音。

“賣了就賣了吧。”一陣風吹來,我爹的身子抖了一下。我看見他抹掉眼角的淚——像是吞咽或掩埋所有的憤怒——拉起我娘,說,“你找過阿三了?”

我娘躲閃著,一邊套上雨鞋一邊對我爹說:“得把羊趕出去,肚子都餓空了?!?/p>

我爹說:“你在家里給閨女們煎南瓜粑粑吃,我去放羊。”

“你不是下午要去礦里嗎?”我看見我娘眼里露出少見的柔光。我還看見我爹把手放在我娘頭上,說,“我明天再走。”我不知道我大姐去了哪里。我想我得把她找回來,告訴她,我娘正在為我們煎南瓜粑粑。一想到南瓜粑粑,我肚子就發(fā)出“咕嚕咕嚕”聲。我想我是真的餓了。大姐也一定餓了,我得把她找回來。

我爹趕著羊群走了。本想繞道而行,可一股神奇的力量牽扯著,他又把羊群趕到了老屋。失去梁柱的老屋,像個沒有了骨骼的漢子;殘垣斷壁,高矮不一,杵在寒風中,仿佛一群沒了尊嚴的戰(zhàn)俘;門框外那些半圓形的青色石階,灰頭土臉,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澤;一方宣紙——不知從哪塊磚縫里鉆出來——躺在瓦礫間,墨跡斑駁;站在廢墟上的羊群,它們啃咬過深埋在河堤干泥下的草根,此刻攀爬一棵小樹,用力撕扯那里的青綠,不時朝我爹發(fā)出“咩咩”的叫聲。餓了?或是孤獨?看著那一地破敗,荒涼,七零八落。我爹站在那里,呆立風雨之中,久久凝視。

責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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