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陶縣志》(民國版)里記載了清代康熙朝的刑部尚書王士禎(王漁洋),編撰了一部《池北偶談》,在該書卷二一收錄了一個三生三世輪回的愛情故事,其中第二世就發(fā)生在館陶,其曲折、感人程度一點不亞于現(xiàn)代的愛情小說,讀罷讓人忍不住掩卷嘆息,無不為這樣的愛情故事而感動。
邵士梅,字嶧暉,本來是山東濟寧人。邵士梅剛出生的時候便能開口說話,“我要上高家莊?!笨砂阉母改竾槈牧?,就斥責他說:“胡說,高家莊在哪里呀?”以為招了妖怪,忙給他灌朱砂辟邪,說來也真怪,自打灌過朱砂之后,這孩子就不再說話,與別的孩子也沒什么兩樣。幾年后,到了讀書年齡,他出外讀書,偷偷把自己的事告訴了老師,老師說:“這是你前世的事,應當保密?!笔鍤q這年,邵士梅與岳家姑娘成親,洞房花燭夜邵的嫂子跑去偷聽,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小兩口沒在親熱,反而絮絮叨叨說著自己這些年來的經(jīng)歷,仿佛兩個久別重逢的老友在敘舊一般,自打結(jié)婚之后,小兩口恩愛異常。
長大之后的邵士梅很聰明,讀書能過目不忘。順治十五年(1658年),邵士梅中了進士,當上了登州學府的學官教授,不久又改做為棲霞教諭,于是兩口子動身前往棲霞,剛來到棲霞縣衙門,門房便報說門外有兩個老秀才來拜訪新任教諭大人。邵士梅忙吩咐把人請到到前廳接見。初見兩位老人,邵士梅一愣,便問道:“兩位先生是不是住在某某村呀?”老秀才忙點頭說是。又問道:“你們村的高東海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兩位老人相顧愕然:“高東海已經(jīng)病死了二十多年了,現(xiàn)在家里只剩下一個兒子。大人怎么會認得他呢?”邵士梅微微一笑:“我是他的老朋友了。”
那么這高東海又是誰呢?他又怎么會是邵士梅的老朋友呢?原來這位高東海原是村里的里正(今天的村長),性格豪爽,輕財重義,村里有個因欠下地租而賣女兒的,他曾傾盡錢財代為贖回。高東海曾與一個風塵女子有私情,這女子因為隱藏盜賊,被官家追捕甚急,逃到高家藏匿。官家得知此事,把高東海抓進牢房,嚴刑拷問,讓他受盡酷刑,卻始終沒有交出這個女人,后來就死在獄中。但巧合的是,高死的時候,正是邵士梅出生的那一年。這時,高東海的兩個兒子一個已死,一個外出,只有一個女兒已嫁,距高家莊一里多。把她找來,談到幼年在父親膝下的事,邵都記得很清楚。邵還訪問了村中的故人,其中一位還健在,白發(fā)蒼蒼,已經(jīng)90 多歲了。老人和邵一起回憶往事,十分歡喜,如同老友。邵士梅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自己前半生的疑案全都弄清。他于是寫詩道:“兩世頓開生死路,一身曾作古今人?!鄙凼棵泛推拮泳统3淼礁呒?,照顧高家子弟非常周到,還為其買田娶妻,捐錢財置辦產(chǎn)業(yè)。
一晃幾年過去了,邵的妻子病重,臨終的時候,妻子拉著邵士梅的手說:“咱們又要分別了,下一回我會投胎到館陶董家,住在河邊拐彎處的第三家。你以后不做官了,到寺里翻看經(jīng)書,記得來找我?!睌?shù)年之后,邵士梅遷到吳江做知縣,沒過多久心灰意懶,便稱病辭官回家了。
有一天,自己閑居無聊,邵士梅想起有位同年在館陶縣當知縣,便前去拜訪他。來到古城館陶,兩人相約出游郊外,經(jīng)過寶應寺,看到寺中所藏佛經(jīng)琳瑯滿目,邵士梅突然想起妻子臨終前的話,停住翻閱,對朋友說:“你看寺后面的河邊風景多好?。〔蝗缥覀?nèi)タ纯?”邵士梅和朋友來到河邊,只見盈盈河水,波光粼粼,河岸上一間一間的農(nóng)村籬笆院落,古樸有致。這時,第三家院落門口輕輕開啟,一位約十五六歲垂髫女子走出門來,邵士梅發(fā)現(xiàn)姑娘正在癡癡深情地望著他。邵士梅忙拉過身邊僧人詢問,僧人說:“第三家嗎?那是董家的閨女??!”回來后,邵士梅跟朋友說起其妻臨死前的話,朋友忙拉著他一同前去拜訪董家。董家的說,他家的女兒生來便知曉前世的事情,十五歲一直堅持不肯嫁人,一心要等著濟寧的邵進士來找她。當日,兩人成婚?;T夜掀開新娘的頭巾,邵士梅仍然恍如在夢中,不敢和董氏相認。之前岳氏沒有生育,后來董氏給邵士梅生了兩個兒子,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又過了十多年。
董氏生病垂危不起,與邵士梅訣別道:“襄陽城王氏門前有兩棵柳樹,你到那去找我,我們再做夫妻!”邵士梅再也忍不住,抱著瘦弱的妻子失聲痛哭說:“一而再,再而三,從古到今你看有誰能像我們這樣過?現(xiàn)在我已年過半百了,人的一輩子能活多久呢?像我這樣的歲數(shù),就是能夠茍延殘喘,也已經(jīng)齒脫發(fā)落了,你讓我如何忍心再娶你呢?”妻子不肯松手,臨死前仍喃喃道:“你一定要來找我....”。 妻子死后,邵士梅孑然一身回到老家,六十五歲,無疾善終。
十五年過去了,襄陽的王家有位小姐剛剛成年,長的是出人頭地,才貌雙全,求婚者絡(luò)繹不絕,父母也想從中給女兒挑一位如意郎君,可是王家小姐卻說什么也不肯嫁!
城中也有一家邵姓人家,乃是官宦世家。這一天,邵家的小公子跟著父母游覽峴山回來,從王家門口經(jīng)過,看到門前的兩棵柳樹,小公子突然呆呆地撫著柳條,淚如雨下,任保姆如何勸說就是不肯離開,片刻之后,小公子突然狂奔闖入王家,保姆忙跟在后邊跑了進去,王家大人一看跑進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心里歡喜,便讓女兒拿出糕點給他吃,小公子上前便拉著王家小姐的手說:“你怎么不記得館陶重會的時候了呢?”王小姐手里的糕點跌落在地上:“我這么多年等不到你來,想不到你也已經(jīng)在世為人了!”倆人抱頭痛哭。這兩家大人面面相覷,莫名其妙。
自此之后小公子日夜嚎泣,思念王家小姐。邵家父母因為王氏年長七歲,不肯讓兩人結(jié)婚,可是小公子就是不依不饒,不得已,父母最終只能同意了。過了六年,邵家公子十五歲的時候,倆人成婚,而此時,王氏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
邵士梅三世為人,性情都略有不同,而今生特別喜歡喝酒。酒后曾有人問邵士梅前世的事情,而每次說到夫婦能屢屢重聚的原因,他便緘口不談了。直到有一天酩酊大醉,邵士梅告訴人說:“冥府里姻緣簿上記載我夫婦的這一節(jié),因為裝訂的時候訂進了夾縫中,冥曹翻閱的時候翻的匆忙,往往就遺漏了,所以任由我們倆人自己安排?!蓖跏显谄溜L后聽到他這一段話露出口,埋怨不已,邵士梅也后悔莫及。從此,邵士梅夫婦長相廝守,唯恐難再聚良緣。于是邵家公子絕意功名,在鄉(xiāng)間終此一生。(劉文劍搜集整理自戴敬仁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