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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柵欄與平房村(外二題)

2018-12-29 09:28胡遷
文學港 2018年8期
關鍵詞:祖父年輕人

胡遷

大柵欄與平房村

大柵欄位于東城區(qū)幾條交錯的胡同中,如果你在這片胡同里問大柵欄文體中心怎么走,別人會笑話你。因為大柵欄念做“大蝕臘”,對,他們總是懂的很多,包括一個叫了幾十年的名字,但又這么寫,只是你念錯了會很麻煩,他們會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我去大柵欄參加一個沙龍,其中有導演、攝影師、畫家、詩人、當代藝術家,全都有,這個城市的垃圾反正都來了,我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呼喊我來的是一個做電影的朋友,李小峰,這些人里除了一個攝影師外,都是他的朋友,或者他朋友的朋友。

我到了之后,里面正在放我的電影。我對這個作品很不滿意,但沒有辦法,因為李小峰幫過我一個大忙,我總不能在這種事上刁難他吧,所以我來到這條只有不到兩米寬的胡同,又拐入連著四個公共廁所的窄巷子,這里的公共廁所比樹都多。然后到了大柵欄文體中心,墻上貼著海報,“電影是不是我生命的全部”是這次沙龍的主題,但來的人,其實沒有搞電影的,即便有沾邊的,也都是沒有搞成過電影的。

大柵欄總讓我想起平房村,我住在平房村的北邊,靠著機場高速公路,無論白天夜晚,輪胎穿梭馬路的聲音都會灌進房間里,這沒什么,還有更惹人厭的。每天早上八點和晚上七點,會有一群該死的在小區(qū)的綠化帶里跳扇舞,之前我并不知道扇舞是什么,是四四拍的十年前舞曲伴奏下,每個重拍,這二十個人都整齊地揮舞一下扇子,那一瞬間,你就會覺得生活美妙極了,除了出門正對三個巨大腐臭的垃圾桶外,還能聽到扇舞,真是美妙極了。

我們圍繞著一個大桌子,開始了這次討論。

“其實我們就聊聊電影人跟生活方式的問題,我準備了這么幾個問題,一是你的生活方式是什么,二是你平時怎么吃飯,三是你生活中最大的矛盾是什么。”李小峰說。真有趣,來的人沒有一個算正經的電影人,因為正經的電影人都在一種叫“高峰論壇”的地方,這個高峰論壇是從美國翻譯過來的,意思是精英們來一起探討問題。這個城市有兩千多萬人口,有一半以上都自以為是精英,不然來這兒干嗎呢?所以每天都會有密密麻麻的“高峰論壇”,大家湊到一起探討問題。

李小峰看向一對情侶,“不如就從你先開始吧,然后順時針往下輪?!?/p>

這個長相白凈的女人說:“我在美國學習的電影,后來主攻的方向是剪輯,現(xiàn)在回國內主要做紀錄片?!?/p>

“你的生活方式是什么?”

“跟男朋友住在一起?!?/p>

她的男朋友說:“我拍廣告比較多。”

李小峰說:“所以你們就是同居,然后各做各的事情對嗎?”

“差不多。”

“平時怎么吃飯呢?”

“他做飯,他做我想吃的?!?/p>

李小峰問男朋友,“居家好男人?!?/p>

然后所有人笑了起來。男朋友害羞地低了下頭,他說:“我們口味差不多?!?/p>

“你們最大的矛盾是什么呢?”

“因為我剛從美國回來,所以并不太適應這里的環(huán)境,最大的矛盾大概是生活方式的不同吧?!?/p>

“跟你自己以前的生活方式?”

“跟他的?!?/p>

“你們吵架嗎?”

“不吵,我們會互相冷靜一下,有時一兩天,有時一周。”

李小峰看向下一個人,是個長發(fā)男人,李小峰說:“記住三個問題了吧。”

“忘了,嘿嘿?!彼ζ饋?。那對情侶跟著他笑,其他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因為情侶剛說完了,其他人還沒有說。

“你的生活方式是什么?”

“我一個人住,有個樂隊,我是貝斯?!?/p>

“酷。”

“還行吧,我基本都跟朋友一起吃飯,受不了一個人吃飯?!?/p>

“為什么呢?”

“你說為什么呢,你都是自己吃飯嗎?”

“我也經常跟朋友一起吃?!?/p>

“所以你為什么呢?”

“跟你一樣。”

長發(fā)男人想了想,說:“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是收入不穩(wěn)定,主要是樂隊還在發(fā)展中,而且大部分人不懂音樂,都是一窩蜂,而且我最討厭民謠了,又窮又酸,以前不流行民謠,現(xiàn)在這么流行,說明又窮又酸的人越來越多了?!?/p>

“我們不批判他人的方式,就聊聊咱們自己的?!?/p>

“我批判了?”

“我意思是我們就聊自己的?!?/p>

“好啊,那我聊完了?!遍L發(fā)男人雙手支在胸前,看向下個人。

當代藝術家說:“我不吃飯?!?/p>

李小峰說:“他開玩笑呢?!?/p>

“我真的不吃飯,上一次是一周前了,每個月一半時間我都在辟谷?!?/p>

“那你生活方式呢?”

“就是不吃飯?!?/p>

“你現(xiàn)階段最大的矛盾呢?”

“餓?!?/p>

大家笑起來,我也覺得很好玩。我去看過他的展,做裝置藝術,他用工業(yè)廢舊材料和大量的泥巴混在一起,做人像,非常有沖擊力。

這時門口進來個人,他臉色焦黃泛著灰色,大約三十歲,他把自行車停在門口。

“這是什么活動嗎?”他說話帶著口音。

“對,所有人都可以參加,你是看到那邊的海報了?”李小峰說。

他點點頭。

幾個人叫起來,“進來吧?!贝蠹铱雌饋砗軣崆椤?/p>

李小峰搬了張椅子,于是他坐了下來。

“你是做什么的?”

他看著所有人,嘴角含笑,說:“我是替身演員,現(xiàn)在在學校學習電影?!?/p>

長發(fā)男人說:“怎么學的?”

“在學校蹭課。真的能學到很多東西,我建議大家都應該去聽一聽?!彼f。

長發(fā)男人直愣愣地看著他。其他人也愣住了。

李小峰說:“我們這是一個聚會,有個主題,就是聊一聊電影跟我們生活的關系,那你的生活方式是什么?”

“我住在學校附近的地下室里,還挺充實的,有工作的話就去工作?!?/p>

攝影師走出去抽煙了。

他趕緊說:“我沒打擾到你們吧?”

來自美國的女人說:“沒有沒有,我覺得很有趣,你們覺得呢?”她男朋友點了點頭。

李小峰說:“那你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長發(fā)男人:“你略過了一個問題?!?/p>

“不用問了?!?/p>

“為什么不問?”

“有什么可問的?”

長發(fā)男人皺著眉,說:“每個人都回答,你也請他進來了,怎么就不問?”

李小峰尷尬地張著嘴,對剛進來的人說:“那你吃什么,平時?”

他呆滯住了,不知道看向哪,說:“吃面?!?/p>

李小峰說:“好,吃面好。我也喜歡吃面。”

女人說:“什么面?自己做嗎?”

“泡面?!彼雌饋肀容^渙散,接著說:“我覺得現(xiàn)在的電影都很不好,全是大制作、大投資,但都拍得亂七八糟的,所以我去蹭課,是為了能當導演,拍上自己的電影?!?/p>

長發(fā)男人捋了捋頭發(fā),看向李小峰,李小峰說:“你想拍什么電影?!?/p>

他說:“我想拍關于我們北漂的電影。”

當代藝術家站起來,走到一旁開了罐啤酒,站在門口喝起來??磥碇缓赛c高熱量的東西也可以撐住。

李小峰說:“具體點呢?”

他說:“就是很充實,為了想法一直努力,每天都努力?!?/p>

女人的男友說:“那你都努力什么了?”

他撓了撓頭,“我沒有工作的時候都在看電影,看影評,也去聽老師講電影?!?/p>

李小峰鼓起了掌,說:“好,好,干勁十足?!鼻閭H跟著抬起手拍了拍巴掌。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長發(fā)男人看著李小峰,李小峰被看得有些反感,說:“你要主持嗎?”

“你主持?!?/p>

“我看你想主持?!?/p>

“沒有,我聽你問下一個問題呢?!?/p>

李小峰說:“我們準備了三個問題,還有最后一個,你現(xiàn)階段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我沒有矛盾?!彼麛嗟卣f?!坝泄ぷ魑揖腿スぷ?,沒有工作就忙自己的事情,沒什么矛盾。”

李小峰說:“你多大了?”

“三十一?!?/p>

“那家里不催你結婚?”

“我不想回去?!?/p>

“那呆在這里,你覺得能當上導演嗎?”

“能,只要堅持住?!?/p>

長發(fā)男人拍了拍李小峰的肩膀,說:“可以結束了?!?/p>

“結束什么?”

“聚會可以提前結束了?!?/p>

女人說:“我覺得很有意思啊,再聽他說嘛?!?/p>

李小峰繞過空著的兩個位置,看向我,說:“接著往下輪吧”,他對剛進來的男人說:“你也聽聽,你著急走嗎?”

“不急,我離這不遠,騎車二十分鐘就到了。”

李小峰轉過頭,對我說:“該你了?!?/p>

我坐上車往東邊駛去,路面潮濕,窗戶開著的話會有濕冷的風冒進來。這個藝術沙龍非常成功,把持住了所有人對所有人都厭惡透頂?shù)纳钪黝}。

在姚家園路,即將要到平房橋,開車的男人說:“這一塊有小姐嗎?”

“???”這一路他都沒有說過什么,我說:“東壩中街那有片紅燈區(qū)。”

“多嗎?”

“一條街都是。”

“多少錢?”

“不知道,招牌都寫揉腳,我上次去想揉腳,說是技師都放假了。我看著那條街都是?!?/p>

“剛才路過平房村,知道平房村嗎?”

“我每天都路過怎么會不知道。”

“那里好多站街的,去過嗎?”

“那就不知道了?!?/p>

“我上次去,有個老女人說一百五兩次,我進去了,出來覺得這他媽算什么,走了兩步看見個年輕的,我就再來了一輪?!?/p>

“你真行?!?/p>

“主要是我覺得虧了。”

車已經從東壩中街穿梭過去,后面是一片比較荒涼的地方,遠處有高架橋深黑色的影子,還有烏云的形狀,像是青蝦透薄的皮。

“我知道南三環(huán)那邊多?!蔽艺f。

“我也常去,最近查得緊,不行了,都跑東邊來了?!?/p>

“上次我坐車聽來的,你這么急嗎?”

“急啊,最近太忙了一直沒顧得上?!?/p>

“那你去平房村吧?!?/p>

“你去嗎?”

我轉過頭看著他,想了想,我剛從一個藝術沙龍里出來不到半小時,也許明年就可以去高峰論壇,可以和精英們一起討論問題,因為我的電影明年就會上映,之后可以參加很多高峰論壇,探討很多關于世界電影格局的問題,我說:“去,你掉頭吧?!?/p>

他看起來還挺高興,車速也提高了。

過了平房橋,他把車停在公路邊的臺階上,我跟他下了車。

前面是漆黑的胡同,兩邊都是二層小樓,街道后面看起來像是一片田野,但其實就是未開發(fā)完的建筑工地。

我跟著他走了十幾分鐘,他四下看看,空蕩蕩的,說:“人呢?”

又走過一條胡同。他走到一棟二層小樓前,打量著一扇門,這里的房門都像是永遠關閉著的樣子,幾塊木板靠在墻上,他說:“上次那個打折的老女人就是這里。”

他朝屋里看了眼,想敲門又沒有動作,又往前走了一百米,說:“年輕的站在這兒,她跟我說了句什么來著,反正我就進去了,真好?!彼萑肽撤N甜美的回憶里。而我也想起沙龍最后怎么結束的,來自美國的女人決定要拍攝那個男人的紀錄片,他們連續(xù)不斷地聊了半小時。而當代藝術家在喝了三罐啤酒后要走,但是李小峰不讓他走,于是他端著鋁罐,胳膊顫巍巍的,他是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他說:“你們?yōu)槭裁匆ㄒ徽麄€晚上去羞辱一個人呢?”李小峰怒不可遏地說:“我們怎么了?”當代藝術家對那個男人說:“你知道整個狀況嗎?”他說:“什么狀況?我哪知道。”當代藝術家說:“你一進來就知道的,你還呆在這里干嗎呢?”那人惶恐地看著所有人,攥著自己的袖子,我上次看到那種眼神是小區(qū)里垃圾桶旁臟兮兮的野貓,他說:“比我回去呆著好?!?/p>

“現(xiàn)在怎么著?”我對站在巷子里的司機說。

他立在那,只有街道盡頭有零星的燈泡光源,他說,“可能她們都睡覺了?!?/p>

我聞到下水道的味道,風吹得膝蓋酸痛起來。

他找了塊臺階坐下來,抽煙。

“我應該等一會,不能就這么回去?!彼椭^說。

黯 淡

寺廟坐落于西邊,距離市區(qū)一百八十公里,下了長途汽車,他坐上一輛三輪,在潰爛的土地上顛簸了二十分鐘,到了山腳下。

寺廟里很多年輕人,有的長期掛單,住半年以后,直接出家。也有短期,在山上住三個月,再下山。他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母親表示支持,他也告訴了幾個朋友,他們也都表示支持。其實他想聽的不是支持,是有人問問他為什么想上山。在此之前他用兩年時間攢了十萬塊,一個月前,被朋友全部騙走,如果此刻能找到這個人,問他支持不支持上山掛單,他也定會表示支持,如果問還錢的事,下一秒就永遠消失。就山下的生活來說,他們覺得周圍的混蛋少一個就有少一個的好,所以支持一切人上山。

此前,也就是在他攢錢的日子里,每天晚上會拿出半個小時打坐,在蒲團旁點一個香爐,有人問的時候,他便說:“我知道你他媽不信,但我真的在吸收日月精華,丹田已經有了溫度,能量開始匯聚。”當然說了別人也不信,每個人都有他自己解決困難的方式,只要不露餡,就依然還存在解決得了的幻覺,通常你不能把這叫做自欺欺人,因為不管用何種方式,賭博、抽大麻、酗酒、找女人,丹田都會慢慢有了溫度,并匯聚了能量。而且老家伙們肚子總是比塞了五個抱枕還大,這里面也全是能量。一個老家伙可以靠能量吞噬幾十個年輕人,把他們變成抱枕塞進肚子里,那些年輕人變成抱枕之后就很頹靡了,開始像他們的爸爸媽媽們一樣打麻將、喝啤酒,但沒人在意。只是種種的一切,他都沒有辦法,于是帶著最后的兩千塊,上了山。

有段時間他總是做夢,夢到那個騙了他錢的人,他把他抓住了,捆起來,但對方沒有錢,他們車轱轆話持續(xù)一晚上,他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辛苦賺來的錢變成了誰的抱枕,所有夢的最后,總是被這個人跑掉。他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焦慮,也不能忍受回家跟母親住在一起,母親總是催他趕緊生育。他之前有個可以一起生育的女朋友,她在北京買了房子后就跟他分手了,她跟周圍人說:“愛情有一個衰變期,如果之前沒有變化的話,便會走向終結?!闭f這話的時候,她準覺得自己的頭像可以掛在某個大學走廊里了。母親得知他分手后很失落,說:“兒子你太可憐了,回家吧?!?/p>

“其實我可以生個孩子,我再教給他一切能把自己一輩子搞砸的道理,我如此艱難地活到現(xiàn)在,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信念,給予一個孩子,讓他艱難地活到我這個歲數(shù)。然后有一天我們互相舉著刀對峙的時候,我再告訴他,其實你誰都怪罪不了,我是不是全都告訴你了?一開始就告訴你了是不是?”

之后他在家讀了半個月的經書,就孤注一擲地打算上山,他想著掛單三個月,如果清凈了,也許可以留在山上。

現(xiàn)在他走到索道站,買了單程票,坐在里面的時候,他看到腳下如同棉絮的松樹,山谷中飄蕩起雨后苔蘚的味道,從窗戶的幾個小圓孔里漫進來,他身心舒爽,向后靠過去,但沒幾分鐘就到了索道終點。

往山頂走去時,路邊總有背著簍子的人問他要不要吃黃瓜,他經不住三五次的吆喝,吃了一根。山上的黃瓜咬起來,汁水爆開,清爽與淡淡的甜味纏繞回蕩,他一路上吃了三根黃瓜,到了道觀大門,但不是此次行程的終點。他循著鐘聲,坐在大堂旁的椅子上。休息了幾分鐘,一人走過去,打開玻璃箱,伸出胳膊把里面的錢抱出,塞到袋子里。雖然他知道總要有人去抱出這些錢的,但仍感覺不舒服,這讓他想起自己被騙走的十萬塊,還有那一個又一個焦灼的夢境。

到了山頂?shù)乃聫R,他交了身份證,掛了單。

通鋪大概能睡六七個人,屋里的東西方向各有一張這樣的通鋪,屋子中間擺了一座小山丘的大白菜,和幾麻袋土豆。這間屋子里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人,一個老人躺在對面,他的床頭有碗和水杯,看樣子住了有一陣。他躺在這張通鋪的最北角,潮濕冰冷,隔了三個人的位置,一個中年男人坐在床邊,雙手扶在膝蓋上。他們大概見多了來來往往的人,對他視而不見,但他也不想說話。他在潮乎乎的床鋪上躺了會,等著晚齋。當背后有水汽沁入時,他走出去,看到遠處山巒柔軟的線條,一條細長如蟲的石子路沿著山脊緩緩鋪下,在移動的薄霧中好像活了一般。

晚齋時,他坐在幾個跟他年紀相仿的人旁邊,所有人靜默不語,吃完后,他沒有回到通鋪,走到半山腰的一塊大石頭上抽煙。一個年輕人從山頂上走下來,抱著一盤李子。

“吃嗎?”年輕人說。

他伸手抓了一個,擦了兩下塞進嘴里,酸得牙像被火灼到了。

“謝謝,謝謝?!彼f。

“不用說謝,這里沒有謝謝,大家都這樣?!?/p>

“那該怎么樣?”

“別人給你什么,拿著就好,你也會有東西給別人?!蹦贻p人把剩下的李子全吃了,他一點事兒也沒有。

“你來多久了?”他說。他看到有兩個穿僧袍的人路過。

“兩個月?!?/p>

“都干嗎呢?”

“念經,靜心,做早晚課。”

“我該去做晚課嗎?”

“你想去就去嘍?!?/p>

他朝下面看了一眼,二樓的大堂亮著燈,但他一動沒動。

“我總是覺得自己特倒霉怎么辦?”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你算問對人了?!蹦贻p人吮著果核,“你如果問他們,他們會說回歸你自己的內心,尋找一切的根源,會發(fā)現(xiàn)問題都是你自己?!?/p>

“我感覺問題好像都是自己的,但也有別的說法吧?”

“有的,所以你這不是來尋求解決之道了嗎?”

“我就是想找個地兒呆著,別的地方花錢太多了?!?/p>

年輕人回過頭看著他,說:“你很窮嗎?”

“現(xiàn)在?對,很窮,我被騙走一筆錢?!?/p>

“很好,我很富有?!蹦贻p人說。

他吃驚地望著年輕人。

“我物質上富有,精神上也富有?!蹦贻p人說。

他心想這他媽的是個什么玩意,默默地把最后一口煙抽掉。

“但我現(xiàn)在不是跟你一樣了嗎?我們坐在這里吃著李子,看著被云與霧遮蓋的星空,有什么不一樣?”年輕人吐出果核。

“什么意思?”他恍惚地看著年輕人。

“剛才,你至少有一秒放空了吧?每天你都可以靠自己放大那一瞬間?!?/p>

年輕人端著盤子離開。他看著走下山的背影,回味著剛才,似乎有一秒因無端的困惑而放空了。他回到有大白菜漚爛味道的屋子,另外兩個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入睡,房間空蕩,鼾聲并不大。

第二天他昏昏欲睡地上了早課,站在大堂二樓,炊煙裹挾著蒸食的味道,在霧色中,所有的邊角都滴著水,他開始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個騙了他錢消失掉的人,不去想住在某個房子的女人,只是看著屋檐下向下匯聚的露水,和一根根梁柱中涌過的涼風,并在濕漉漉的呼吸中回憶起童年的一些片段。直到那些片段都變得輕薄易碎,他才感覺到放空的感覺,與逃離不同,沒有污濁的焦躁埋于下層,是周身都陷入到可以被空氣穿透的輕盈。但沒幾分鐘,那些張牙舞爪的人形又穿梭于眼前。

整個下午他都睡在屋里,房間里沒有人,醒來時已經到了傍晚,中年男人端著臉盆走進來,盆里冒著蒸汽。他已經很久沒有注意到蒸汽這種東西了。

三天以后,中年男人收拾好東西,他坐在床邊揉著眼睛看著。

“你住了多久?”他說。

“一周?!敝心昴腥苏f。

“這就走了?”

中年男人把東西都塞進一個布包里,說:“沒有答案,知道嗎?可能你覺得自己體力好,悟性高,但沒有答案,懂嗎?”

老人在白菜堆旁的臉盆里舀水洗臉,好像什么也聽不到。

“我也沒說要找什么答案?!彼f。

“那就趕緊下山,回到自己的那堆狗屎里,這里沒有答案?!?/p>

“我沒地方去才來的。”

中年男人笑了起來,背上包,走在石子路上。

他站在門口,看著中年男人漸漸同霧融為一體。

之后,他白天跟三四個年輕人在一間小屋里雕木頭。這些二十公分長的木頭放在臉盆里,是樹根,他需要花一天時間來把一根木頭刨干凈,成為光亮乳白的一截,放到另一個盆里。一開始,他每隔半小時就會手腕酸痛,眼睛發(fā)澀,過了幾天,他每次雕刻完木頭,都不記得這一天干了什么。每一天都換來一截光滑的木頭,他所有的雜念都隨著細碎的切割,跟粗糙的樹皮一起落向地面。雕木頭成了一種幸福。在他想要分享這種幸福時,那個送給他李子吃的年輕人出現(xiàn)在了門口。

“你在木房啊?!蹦贻p人靠在門框上,他看了眼另外兩個人。

“我都不知道這是木房?!彼f。

“還有墨房,不是磨坊,水墨的墨?!?/p>

“是寫字嗎?”他說。

“也不全是,你要去采蘑菇嗎?”年輕人說。

他看到,跟他一起雕木頭的那人,沖他搖搖頭。

“什么采蘑菇?”

“就是去下面的松林里,下過雨后全是蘑菇,采了送去炊房,晚上所有人能喝蘑菇湯?!蹦贻p人說。

對面雕木頭的人又搖了搖頭。

“好。你等我會,我拿點東西?!彼f。

年輕人離開門框,走向小路。

他問正在雕木頭的人,“怎么了?”

“別去。”

“為什么?”

“去了你會后悔?!?/p>

“為什么?”

“反正不要去?!?/p>

“我本來沒想去,你這么說我就很想去了?!?/p>

“也好,說明后悔也是你來的一段經歷,去吧。”

他想著這里很多人說話都一副看透一切的樣子,著實令人討厭。

沿著下山的路走了一公里左右,來到了一段懸崖,下面的山谷里滿是茂密的松樹,很像他乘著索道時腳下看到的棉絮般的松林。他們從一側的小路拐進去,進入這片濃濃腐敗物的氣息中。

“這么一段時間,知道放空了嗎?”年輕人說。

“多多少少吧,但我現(xiàn)在感覺很輕盈,越來越輕盈?!彼f。

“我剛來的時候也這樣?!?/p>

“那現(xiàn)在呢?”

“你是說現(xiàn)在?還是說現(xiàn)在的狀況?”

“就是現(xiàn)在。”

“現(xiàn)在就是來采蘑菇。”年輕人開始盯著周邊的地面,十公分厚的針葉鋪在地上,時而有冒頭的蘑菇拱出來?!澳悴粫直妫呛稚咨亩颊?,別的顏色你先不要采?!?/p>

他提著小桶,彎著腰,每當發(fā)現(xiàn)大一點的蘑菇都一陣竊喜,專注于事情的喜悅,他在雕木頭時就有了體會,而每一次輕輕擦過樹枝,和伸手拔起一團松軟的菌類,都有一種滿足感。

當他們各自采了差不多一桶時,便打算回去。他走在前面,襯衫已經濕透,他想著自己可以在這里繼續(xù)住下去,住滿三個月,然后住到一年,如果這份融于自然的喜悅能一直存在,那就可以一直留在這里,并在每一個雨天過后都踩踏著松針摘蘑菇。這些想法讓他此前的生活一層層黯淡下去。

返途的一半,年輕人從后面接近了他,突然,緊緊抱住了他。因為疲勞,他有點虛脫,竟有些掙扎不開。

“你干嗎啊?”他說。

“我知道你。”年輕人撐開雙腿,從后面頂著他。

“松手?!?/p>

“別裝了。”

“松手,我操你媽的。”當他說完這句話時,才感到上空分離出一道冒著腐臭的裂縫。

他抓起桶,朝年輕人頭上狠狠砸了幾下。

“你跑得了嗎?”年輕人坐在地上,捂著臉,嘲諷地看著他,周圍散了一地蘑菇。

他加快腳步朝來時的那條小道走去,片刻也不停歇,翻上懸崖時虛脫地躺在石頭上,頭暈目眩。

他回到屋里,匆忙地收拾東西。老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他說。

“快走吧?!?/p>

“你笑什么呢?你他媽笑什么呢?”

“快走吧。”老人的嗓子里噴出枯敗的笑聲。

他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耐久力,沿著那條蟲子般的小路,撞開一層層濃郁的霧氣,向著并不確定的方向疾步走去。

祖 父

我的祖父,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他年輕時很富有,后來一場運動過后就什么都沒有了,那些布店,紛紛充公,他的父親自殺了。祖父開始酗酒,那時他三十歲,有了第一個兒子,也就是我的大伯,大伯十幾歲就跑去了東北。我的祖父很快又有了第二個孩子,第三個孩子,第七個孩子,那時候大家都這樣。但現(xiàn)在沒有人管他,他沒有間斷過飲酒,沒有人愿意跟他住在一起。

七十歲時,我的祖父被送進了養(yǎng)老院,他咒罵著所有人,因為所有人都欠他的,他說自己當年根本沒想生這些爛豬仔,但是他要操女人,所以他們出生了,他從來不關心他們的死活,他也從來沒想過讓任何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這個一瞬間所有東西都會消失不見的世界。

他與另一個老人住同一間屋,他恨死這個地方了,但又不知道該去哪,即便跟自己的兒女住在一起,他也時常會發(fā)狂,然后說起自己那套理論,那套從來不想帶任何人來到世上的理論。我的姑姑們,她們都嫁去了很好的人家,有建筑師,有校長,有毛巾廠老板,我的大伯娶了一個畫家,我的二伯靠倒賣房子發(fā)了財,坐擁著市中心的七八套房產。唯獨我的父親,繼承了祖父的一切。我的父親跟祖父一樣孤僻,不與任何人親近,當他們父子湊在一起時也互相仇恨,他們從來不在一起喝酒,也很少見面,并同其他所有親人老死不相往來。

我年初有一次去養(yǎng)老院探望他,那所養(yǎng)老院有三層,一層有南北兩排屋子,每排十幾間,我的祖父住在朝北最角落里的一間,所有大吼大叫的人都住在最里面。他同屋的是一個勞模,床頭掛著勞模才有的徽章。我的祖父看著那個徽章,對我說,多惡心,看著就想吐。

但您已經七十歲了,還有那么多看著不順眼的嗎?

小伙子,歲數(shù)能解決什么呢?

對,我的祖父叫我小伙子,這已經是很好聽的了,他叫他的子女豬仔子,奶奶在世時,他叫她老不死的。

我?guī)砹讼憬?,蘋果。我對祖父說。

你為什么不帶瓶茅臺給我呢?你不是去外地上學嗎?

我怎么能帶著茅臺來看您呢。

那你來干嗎呢,小伙子?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每年都應該來看祖父一次,也許我不想變成他的樣子,也許我的父親也是這么想的,不想變成他的樣子。最近,每天中午我的父親都會撥錯電話打給我,他一句話也不說,但已經持續(xù)了一周,撥錯號。

我下次會帶酒來。

不要騙我了,每個人都在騙我。

我一定會帶來的,我跟他們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呢?小伙子,他們跟你說的也都一樣。

我保證下次會帶來。

為什么不現(xiàn)在去買呢?我又出不去這個臭烘烘的院子,你知道人老了有多臭嗎?

我離開了養(yǎng)老院,我不能帶酒給他,他喝了會發(fā)瘋,那樣我可能永遠都不能再來看他了。

后來,我的祖父不知道從哪搞來了酒,然后,據說那個勞模偷喝了幾口,祖父大吼大叫。他們關系一直不好,祖父總是覺得勞模想弄死他。勞模偷喝了他的酒,當天夜晚,祖父用一根拖把棍,把勞模的腦袋砸爛了。監(jiān)控錄像透過窗戶記錄下了一切。他們問祖父為什么要打死勞模,祖父說勞模一直想弄死自己,偷他的錢,偷他的酒喝。

我被通知的時候,還站在宿舍里,我剛在舍友身上扎了兩刀,他就倒下了,流了一屋子的血。之前我等了好一會兒,周圍也沒有發(fā)生什么,就接到了這個電話,通知我祖父發(fā)生了什么,不過是兩天前的事情了。

現(xiàn)在是假期,學校里人很少,我不想回家,但我的舍友要留在這里跟他女朋友在一起,也不回家。他都干過些什么呢,他經常在半夜手淫,而我有神經衰弱,有幾次我發(fā)現(xiàn)了,我說你在干嗎?我當然知道他在干嗎,我意思是能不能不要發(fā)出聲音,但不行。他說我在自慰。我說你把燈關了。他只是把燈的亮度調小了。還有一次,他急匆匆地跑回宿舍,脫下了一條沾著屎的褲子,整個宿舍如同固化了一般,我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困惑他留下褲子后去干嗎了。他去廁所清洗了。天啊,我每天在遭遇的都是些什么。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的女朋友跟人劈腿后,我每天都呆在宿舍里喝酒。實際上,喝酒這件事,不需要破產或者家破人亡,哪怕摔傷了膝蓋,或者一根手指不小心被劃傷,都可以喝酒。然后我的舍友,他的女朋友經常來看他,他責怪我為什么總是呆在宿舍,可我又能去哪兒呢?回家會想自殺的。而呆在宿舍會妨礙他們,于是他跟女朋友在外面開完房,他因此多花了點錢,回到宿舍嘲諷我,他說我女朋友走得對,應該去追求正常的生活。我怎么能允許一個拉褲子的人如此奚落自己,于是我在他胸口扎了兩刀,他也很吃驚,摔倒的時候睜大了眼睛看著我,還說,你在干嗎???

之后我坐在宿舍里,看著血順著一切流淌,又流淌過一切。我接完了那通電話,想著祖父也許不好過了,但他起碼不會進監(jiān)獄,我就不一樣了,作為青壯年,即便我以精神病為借口也要進去呆很多年,在里面我會真的瘋掉。

我騎上摩托車往家跑,有三百公里,中途去加油站加油。便利店不出售酒,不過我?guī)Я艘黄坷誓贰N易诩佑驼?,喝光了那瓶朗姆,再次騎上摩托車以后,沒多會兒就失去了意識。

等清醒過來,已經是白天,我從路邊的溝里站起來,一身的傷,可能誰撞了我。我看到摩托車在十米開外的路邊,車殼碎成一片片,散落在更遠的地方。我感覺是誰撞了我,以為我死了,就扔進這個土溝里。

我把摩托車推起來,居然還能發(fā)動,就騎上車,手腕和肩膀就像被扯開一樣痛。沒辦法,我要回家去看我父親一眼,告訴他發(fā)生了什么,我必須要告訴他。告訴他,他將我?guī)У竭@個世界上,然后這二十多年都發(fā)生了什么,我從來不跟他交流,我們不說一句話,但現(xiàn)在我必須要告訴他了。

可惜的是,摩托車只行駛了四五公里,就再也走不動。我在路邊點火有十分鐘,還是發(fā)動不起來,就把摩托車扔在了路邊。

我一瘸一拐地走著,沒有什么好辦法,中間我試圖攔車,但他們不撞死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走了很久,大概有兩三個小時,我休息了兩次,真的走了很久,接著,我看到了祖父,他撐著一根拐杖,看樣子他也走了很久。

啊,爺爺。

祖父回頭看我,他臉上還沾著血呢,我也是,但我分不清那是我的血,還是舍友的。

小伙子。

祖父笑著,這算什么呢。

爺爺,您要去哪?

逃跑啊,他們想把我抓到別的地方去,我已經沒幾天可活了,還要換地方。

就這么走著嗎?

你怎么一身血?

啊,我騎車摔傷了,我喝了一整瓶,之后就不記得怎么了,醒過來的時候就這樣了。

夠倒霉的,你不該喝酒還騎車啊,小伙子。

是啊爺爺,我還做了別的事。我把舍友捅死了。

祖父停下來,看著我,好像在看一個更為陌生的人,雖然小伙子這個稱謂已經很陌生了。

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他說。

我噗嗤笑了出來。我的祖父,用木棍打死勞模,把那個腦袋打成摔碎的西瓜之后,居然教育起我來了。

我已經忍受不了了,我不知道這么多年您是怎么堅持到現(xiàn)在的。

為什么要捅人呢?

那人笑話我,他拉過褲子,把那條褲子扔在宿舍里,還每天半夜起來打手槍,做了這些事之后,笑話我。

笑話你什么呢?

笑話我女朋友跑了。

跑了不是很好嗎,我半個世紀才甩掉那個老不死的。

那不一樣,我跟您歲數(shù)不一樣,還沒有結婚呢。

你帶酒了嗎?

都喝光啦,看看我這一身傷,我走不到家啦,也快餓死了。

有你受的。

對,太多太多了。

我們一起沿著馬路走,這下子更沒人停車了,祖父戴著一頂紳士帽,不知道他從哪搞來的,穿著風衣,那根拐杖是金屬的,冒著光,他看起來氣質真是很好,怎么也不會讓人同一個酒鬼聯(lián)系起來。我就很落魄了,衣服爛兮兮,膝蓋那磨得露出紅彤彤的傷口,襯衣上沾著的土怎么拍也拍不干凈,我的手也是臟乎乎的,但祖父只是臉上帶點血。

爺爺,我餓了。

是嗎?小伙子,但我身上沒有吃的。

那怎么辦呢?我已經要餓得走不動了。

好吧。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塑料袋,里面是幾塊桃酥。他果然還是藏了東西在身上。我抓起一塊兒吃了,口干舌燥。

我們得弄點兒水啊,爺爺,這樣走會渴死的。

誰會背著水逃跑呢。

但我們得喝水,不然哪也去不了。

祖父站住,四下看去,但周圍怎么看也不像有水,沒有房子,沒有井,沒有河流。

再往前走走。他說。

我們接著走,實在太疲憊了,我真想癱在地上,但一個老人都不肯放棄,我又能怎么樣呢?就繼續(xù)跟在他身后。我從路邊撿了根樹棍,這才好受些,如果能再喝點水就更好了。

當有騎自行車人的路過時,我去要了瓶水,他們問我怎么回事,我就說家在附近。祖父只喝了一小口,他一滴汗也不出,現(xiàn)在我也沒有汗流出來了。

后來,我們翻下了護欄,朝著田野里走去。我們遠離了公路,也不知道朝著什么方向。在陰天,什么方向都判斷不出來。

走了有多久呢,天還沒黑,但已經開始暗了點兒,每多走幾步又會暗一點兒,我們已經遠離了公路,看不清路旁的護欄了。而祖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累了,他突然站定在那兒。

我到了。他說。

您到了哪?

出生的地方。

但這里什么都沒有啊,而且您是出生在醫(yī)院里的,至少也是在家里。

不,我出生在這里,我站的這個地方。

那好吧,接下來呢?

你要幫我挖一個坑。

我可干不了這種事兒。

你人都殺了,還有什么不敢的。

那好吧。

我開始幫祖父挖坑,我用他的拐杖,他雖然能走路,但體力活已經做不了了,連土都翻不起來,他大概什么力氣都沒有了。我也沒有好到哪去,挖了很久,也才挖出一個三十公分深的坑,估計可以躺進去了。

祖父坐在土地上,等著我,這是我唯一替他做過的事情。四周真是太荒涼了,連棵樹都沒有。

我已經挖不動了。我說。

祖父掏出剛才放回口袋的桃酥,在考慮著什么,這太令人心酸了。

我就算吃掉這些桃酥也挖不動了,已經透支啦。我說。

那只能這樣了。他說。

祖父仍舊坐在地上。

你走吧。他說。

你呢?

我不能再走了,這是我出生的地方。

好吧,那我真的走了。

他把桃酥遞給我,我接過來,放進口袋里,像他一樣。這也是他唯一給過我的東西。

我站在那兒。

最后,祖父坐進了那個土坑里,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對不起了。他說。

真的嗎?

真的,對不起了。

我重新朝公路走去,一路上我嚎啕大哭,我從來沒有這么傷心過,也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傷心,如果在此之前我知道的話,根本不會拿起那把刀。

哭了有多久呢,直到什么都看不到,天黑得如此徹底,沒有一顆星星,沒有燈光,什么都沒有。

而我根本判斷不了自己出生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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