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 煒(安徽)
我見過干燥的風暴,也見過濕潤的風暴。
互為表里的風暴,夾層中有巨大的庫容。我驚詫于如此優(yōu)雅的平衡、因果論和坦誠的告白:天空被拆卸的部分、撕揭去的又一層,或者還可以理解為向上浮盈去的大地;而留在原處的大地不由自主地顫栗,失控類似于云層之上的失控!
不能自持的不一定是情欲。壯觀的野合時有發(fā)生。
被猜測的風暴例定巡游,陰沉,專一。其后的推斷直陷循環(huán)主義,但天空中的馬匹一定駕馭另外一些馬匹在狂奔,像星云駕馭星云、星際塵埃駕馭星際塵埃、暗物質駕馭暗物質……
大地上的劫掠正趨向輕浮和虛化:最后的風歸于風,歸于無跡可尋。剩余的脅迫,拱手相送的物品已疊碼至應有的高度。大地在風暴挾裹下數度供奉,王需要向更大的王臣服。大地在下,卻需要不停地仰視——能見度極低,原野暫且被視為沉淀物,包括我。
而與我相鄰的,正待澄清、顯露。屆時會是一番怎樣的壯觀景象?
被焐暖的風才可能進化成風暴。大多數風似是而非地穿插、糾結、推讓,逐漸冷卻。很少有風依靠外力取暖。
仿佛孤獨的人,游風緘默地倏忽、隱約,聊以度日。而抱團的游風為時已晚,旋即離散:山間的風在草叢和灌木林彈跳,輕撫蟄伏的小獸的毛皮;平原的風尋找自己丟失的骨頭——它們自認為有過這一批過硬的工事系統(tǒng);水面上的風,從鏡子里映照出自慚形穢。城市的風和鄉(xiāng)野的風在城鄉(xiāng)結合部相遇,照例一片狼藉、抵牾。
分散開去的風一如分散掉注意力:我漸漸沒有了耐力,從至高點緩步而下,豎立的風為此倒伏。吳帶當舞復為曹衣起水。我感到高空的布袋收緊了自己的日子,像生活的拮據……
我相信游風是與大地無關的事物,貼地行進的生物優(yōu)哉游哉。我從高處歸于低處,與風逆行。
但與大地相關的事物:光亮(正漸弱)、晦暗、潮潤、尖叫、靜寂、泄密、泛涼、不知其所以然、薄如蟬翼、流言、滑膩、荼蘼、安之若素、輕若塵芥、渴念等等,就要發(fā)生。
畫面感使人卑微:地平線預留的大面積輕薄幻生的沉重,使人為之一振。
天空憑借更闊氣的揮霍攫取人心。山峰偏安一隅而難以撐托自身整體,它右邊的大江宛若再次將其掏空。掏走的秘密仍是秘密,這是山水之間的密約。毀朽之勢促使每個在郊外躑躅的人滿心惶恐,往兮復兮!在這出悖論里,相應的哲學得以完備:壯觀總是將殘忍率先昭示,像南方人為得到可口的糍粑,不遺余力地錘鍛糯米團……
大地就是這樣的面團!這萬物的故鄉(xiāng)、朝圣之地!
通常認為的低氣壓一如潛龍在淵,那是一朵什么樣的花兒?也許,它芬芳剔盡、花容失色。一旦開放旋即走入枯槁,它吞下了怎樣的銷魂藥?天地間孕育的一系列美艷紛紛凋落、沉溺,狂風在裂變中不加節(jié)制地爆破,是暴烈低氣壓的扛鼎之作。繁復地制作事端等同于一路婆娑,勇敢的人終于流露出怯懦,龜縮、閃躲,在惡劣的局勢里找尋庇佑無異于與虎謀皮。于清醒的間隙,人們得以看清元兇的嘴臉:云層中的千斤頂傳出的脆響,獨木難支!云層很輕,但幾萬重云層很重——壓抑應運而生,在人間不能全身折返,只能退避人間!
閃電不僅是云層的產物!
傳說的溫柔之刀總是作出刈割的假象,究其實質不過是虛晃一招。溫柔過后,毫發(fā)未損。但溫柔通?;?,抑或促成佯亡:遍地青翠的落葉促成無數的死亡,換算成的復活已載入史冊;小型昆蟲的遺骸從集群的九牛中拔出一毛,高貴的祭祀由此開始;空中的云朵色度調和,變幻,擠壓,灰白加速泯滅,孔武的暗色風起云涌。明快的顏色千變萬化,猙獰的顏色千篇一律。
蒼冥在上,萬物不再為芻狗!
眾人絕無僅有地頗感滿足,擯棄雜欲。要達到這樣的私有制其實很簡單,只需稍稍抬頭或類似的質樸舉動——蒼冥在上,人們看到自己的卑微、淺薄和數量可觀的難以企及,并由此心無旁騖,胸懷坦然。而不可名狀的消渴之感正得以緩解。
秘制湯藥使人竊喜,使人相由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