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子云

許多人都熟悉華克之和酆悌這兩個民國風云人物。前者是中共秘密戰(zhàn)線上的傳奇英雄，出生入死，屢建奇功，其中尤以在南京策劃刺殺國民黨投降派首領(lǐng)汪精衛(wèi)而轟動中外；后者乃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yè)生中的佼佼者，蔣介石身邊的紅人，“復(fù)興社十三太保”之一。但有些讀者可能不知道，這一對政見迥異者，卻私交甚篤，酆悌還曾3次救華克之于危難之中。

接觸共產(chǎn)主義思想

華克之是江蘇寶應(yīng)人，原名華睆，1902年12月出生于一個書香門第。父親是位能詩善文的秀才，母親是一位大家閨秀。華克之幼時即聰明早慧，開蒙后更顯示出了過人的才氣，讀過的書很快就能背誦出來，未滿10歲即能作對聯(lián)句了。塾師常夸贊他“前途將不可限量！”華克之在寶應(yīng)縣安宜高等小學讀書時就是全校公認的優(yōu)秀生，不但學習好，而且是辦事干練的學生干部。小學畢業(yè)后，他同時報考了楊州八中、鎮(zhèn)江六中和南京一中。結(jié)果同時接到了3個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最后他決定到六朝古都、人文薈萃的南京去一展志向。

華克之天資聰穎，基礎(chǔ)又扎實，盡管如此，刻苦努力的他仍感到學習時間不夠用，常常在教室熄燈后到路燈下看書學習。功夫不負苦心人，第一學期期末考試中，他以各科全優(yōu)的成績，高居全校第一名。此后，他一直是全校成績第一名的保持者。隨著時間的推移，華克之多方面的才華逐漸顯露出來。二年級時，全校學生就一致選他當了一中的學生會主席。在社會活動中，他不僅是一位出色的組織者，而且是一位出色的鼓動家。他在同學中的威信愈來愈高，凝聚力也愈來愈強，在校內(nèi)外他都有一批忠實的擁護者。不久，他加入了國民黨，成了一名年輕的國民黨員。

一中畢業(yè)考試時，華克之又以蟬聯(lián)全校第一的優(yōu)異成績而免試進入了“名甲東南”的金陵大學。在金大求學時，他結(jié)識了東南大學學聯(lián)代表、時為中共南京市主要負責人的宛希儼。華克之十分佩服宛希儼的演說才能，宛希儼也特別欣賞這位學弟。二人很快結(jié)為知交。宛希儼見這位年輕的國民黨員富有正義感，言行之中常為國家、為民族著想，就有意送他一些馬列主義的經(jīng)典著作和進步雜志。在宛希儼的幫助下，華克之雖然沒有馬上成為共產(chǎn)主義者，但對于共產(chǎn)主義的理論，他有所了解并接受，這使他在精神上與共產(chǎn)主義、與共產(chǎn)黨人接近了。

與共產(chǎn)黨員結(jié)下戰(zhàn)斗友誼

1924年1月，華克之作為工作人員，隨江蘇代表團到了廣州，參加了以國共合作為標志的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聆聽了孫中山先生的發(fā)言。華克之認為有共產(chǎn)黨人的合作，孫中山先生的偉大理想一定能實現(xiàn)。從廣州回南京后不久，他成了國共合作的國民黨南京市南區(qū)黨部委員，后又成為國民黨南京市黨部青年部長，并被金陵大學選為該校學聯(lián)理事。這樣，他便成了一名事實上的社會活動家。此時，他不但與宛希儼過從甚密，有著深厚的戰(zhàn)斗友誼，而且同肖楚女、侯紹裘等共產(chǎn)黨員也結(jié)下了非同一般的友情。

酆 悌

1927年3月24日，北伐軍攻占了南京，國共合作得很好的國民黨南京市黨部由秘密轉(zhuǎn)為公開，起了臨時政權(quán)的作用。華克之忙碌起來，投身到組織各界、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活動中。不料風云突變，蔣介石發(fā)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肖楚女、侯紹裘、宛希儼一時間都犧牲在國民黨反動派的屠刀之下，南京市黨部被搗毀，華克之也差點遭了毒手。盡管每天都有許多人被捕、失蹤，但華克之仍然堅持斗爭，他憤慨地說：“我為國民黨感到羞愧，為中山先生感到難過……”他和一些堅定的左派國民黨員冒著生命危險以國民黨市黨部名譽張貼抗議“四·一二”暴行的布告，并召集了6000多名左派人士和國民黨員及許多群眾，在城南女師大操場舉行聲討大會。然而，當晚華克之也被捕了。幸虧金大、河海工大等校的左派黨員不顧危險，很快組織大批國民黨員及群眾舉行請愿；一面又通過各種社會關(guān)系，請一些國民黨元老出來說項，蔣介石屈于雙重壓力，幾天后就把華克之釋放了。

“清黨”仍在進行，為了便于繼續(xù)斗爭，華克之被釋放后離開了原住地鼓樓附近的黃泥崗，搬到寶應(yīng)老鄉(xiāng)喬一凡創(chuàng)辦的鐘南中學。這時，仍有一批志同道合的國民黨員追隨著他，其中堪稱至交知音的就有李懷誠、東南大學的陳光國、陳光彬兄弟，金陵大學的孫茂柏，還有一位在上海灘赫赫有名的王亞樵，他們經(jīng)常悄悄聚會，話題也總離不開反蔣斗爭。

酆悌出手相救華克之

不久，在王亞樵極力撮合下，華克之與一位曾冒險救過他的省立女子第一師范學生尹粹琳喜結(jié)連理。一天晚上，華克之與尹粹琳訪友歸來，突然幾支手槍對準了他們，隨后華克之被幾個便衣押走了。這次距離他第一次被捕才過去100天。不過就在當天夜里，華克之就奇跡般地遇救了，原來他的好友孫茂柏有個妹妹叫孫穎夷，是國民黨中央黨務(wù)學校第一期畢業(yè)生，后嫁給了當時赫赫有名的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政治訓練部主任酆悌為妻，由于孫茂柏的引見，酆悌與華克之成了很好的朋友。酆悌才華橫溢、能詩善文，對朋友熱情而重道義。酆悌很賞識華克之的才干，幾次想推薦華克之到軍校工作，華克之總是以“潛心學業(yè)”為托辭加以婉拒，他認為酆悌的延攬實為忠心效忠蔣介石。兩人雖然立場不同，政見迥異，但是私交甚篤。酆也是華克之朋友中少有的幾位知音之一。這次事發(fā)之前，在對華克之的打擊與保護問題上，陳果夫、陳立夫早就與酆悌鬧翻了臉。

話說當晚華克之被塞進囚車時，轉(zhuǎn)頭對尹粹琳說：“把這事告訴老孫?！边@是在暗示她找孫茂柏設(shè)法營救。尹粹琳立即趕到孫茂柏家求救，孫茂柏聽了尹粹琳的描述，當即斷言此事必是CC派所為。他帶著尹粹琳趕到酆悌住處，迫不急待地將事情經(jīng)過告訴了酆悌。這里補充說明一下，華克之于金大畢業(yè)后暫時還沒有去處，加上CC派追逼太緊，于是暫時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政訓部掛了個名，說起來也算是酆悌的部下了。

酆悌了解，CC派為了撈取自身的政治資本，向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華克之并非共產(chǎn)黨，就因為不愿意同他們合作便要被鏟除，CC派欺人太甚。酆悌胸有成竹、深藏不露，他叫孫茂柏用車先把尹粹琳送回住處，然后再回來一起想辦法。等孫、尹一走，他立即令其親信、軍校審訊處長曾如帶人到警察廳拘留所“提審”華克之。待孫茂柏趕回酆府時，沒等他開口，酆悌輕松地對他說：“那件事已經(jīng)讓人去辦了，明天我們到綠柳居訂一桌，給他們夫妻壓壓驚?！?/p>

再說曾如帶了人直奔拘留所，向拘留所所長出示了政訓部提審本部職員華克之的公函。所長惟命是從，將華克之交給了曾如，大約黎明時分，曾如一干人離開了拘留所。當時警察廳雖在CC派控制之下，但各個部門的負責人幾乎都是黃埔出身，這給酆悌的行事帶來很大的方便。第二天，待CC派來人提審華克之才得知，人早就在前一天夜里已被政訓部提走了。拘留所所長說，政訓部的提審是完全符合規(guī)定的，他不得不按章辦事，陳果夫兄弟得知后氣得直咬牙。

酆悌全力擔保華克之

華克之

雖然從CC派手中脫險了，但華克之明白，只要自己仍堅持孫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蔣介石就不會放過自己，為了不給酆悌增添麻煩，他決定離開軍校另求安身之所。酆悌得知后坦然地對華克之說：“你我情同手足，千萬不要有什么過意不去。我勸你多次，要放棄對蔣先生那種立場。人各有志，我不勉強，現(xiàn)在大局剛定，像你這樣的人才會大有作為的。我把你的情況向總政治部副主任陳銘樞將軍作了介紹，你可以在他那里掛一個中尉頭銜，這個頭銜對你會有用的?！臂恒┻@番話說明他并未忘記為蔣介石羅致人才，然而他的安排也絕非虛情假意，這個頭銜的作用不久就顯示出來了。

1928年春，華克之出任家鄉(xiāng)寶應(yīng)縣國民黨黨部負責人，縣長陳漢卿是位開明人士，二人聯(lián)名發(fā)出實行“二五”減租的布告。布告一貼出，貧苦農(nóng)民歡欣鼓舞，奔走相告，土豪劣紳則咬牙切齒。他們軟頂硬抗，縣黨部公開打擊了兩名為首分子。這樣雙方矛盾一下子尖銳起來，有人勸華克之盡量不要得罪地方紳董，他堅決回答：“為了先總理遺訓，何懼幾名土財主！”不久，酆悌通過陳茂柏轉(zhuǎn)告華克之，寶應(yīng)有人向南京投訴，說華克之在當?shù)亍靶麄鞴伯a(chǎn)，橫行鄉(xiāng)里”， 酆悌勸華克之，寶應(yīng)雖大，但不是藏龍之地，莫若即早回到南京來。華克之頭腦冷靜了許多，經(jīng)過權(quán)衡，覺得還是回南京為上。不久，即乘船南下回到南京。然而，為了把國民黨變?yōu)榍逡簧膿硎Y派，陳果夫派出大批CC分子到各地去整理黨部，重新登記黨員。他們正著手調(diào)查華克之在寶應(yīng)的活動情況，以便一舉處置。隨著魔爪的步步緊逼，華克之覺得在南京很難有什么大的作為，他決定去上海。

1928年秋天華克之趕回寶應(yīng)大姐家，不料剛到大姐家，當天就突然闖進十幾個便衣和警察，殺氣騰騰地給華克之扣上手銬，以奉命逮捕為名，并很快“搜”出了“罪證”：手槍一支、組織農(nóng)民暴動計劃一份、《告農(nóng)民書》一卷若干份。就這樣，華克之成了“共黨要犯”，被押進了寶應(yīng)縣警備大隊。此事被華克之朋友張京保得知，張也是國民黨左派黨員，情況危急，他與華克之堂兄華龍章發(fā)了一份加急電報到南京給尹粹琳、孫茂柏、陳光國等。大家一商量，認為還是找酆悌出面才能解決問題。酆悌聽了眾人求助，微微一笑：“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華睆兄一日不改變政見，這厄運也許還要繼續(xù)同他為伴。他既然是我酆某的朋友，我就有責任幫助他?！闭f完親自擬了一份電報發(fā)給寶應(yīng)縣國民黨黨部：“此系誤會，華克之是我黨忠實同志，如有他情，請按蔣委員長命令辦：凡屬本校官佐有違法行為者，均由本校軍事法庭審訊……請貴縣即著人護送來京（寧）?！闭l知縣長王官獻接到電報后竟不知酆悌為何許人，根本不予理睬，并且他已接到省黨部“應(yīng)即就地正法（華克之）”的電令，正忙著布置刑場。情況十分危急，酆悌獲悉后立即去面見軍政部長何應(yīng)欽，再三擔保華克之是忠實的同志，務(wù)請何應(yīng)欽出面救助。何應(yīng)欽與酆悌尚有幾分情誼，當即以個人名義向縣長王官獻發(fā)了一份急電，令他立即放人。當王官獻看到發(fā)報人“何應(yīng)欽”3個大字時，知道得罪此人非同小可，便不敢輕舉妄動。次日，幾位軍官來到監(jiān)獄，將華克之帶離牢房。

多次襄助華克之的酆悌于長沙大火事件后作為替罪羊被蔣介石處決

酆悌惹禍上身

華克之被帶回中央軍校后，CC派并未善罷甘休，旋又想出一招，欲置華克之于死地。他們在《中央日報》上刊出巨幅廣告，以江蘇省國民黨黨部名義通緝在逃“共匪”華克之。此舉明顯還針對了酆悌，意指其“窩藏共匪”。來而不往非禮也，酆悌立即命人擬稿，也在《中央日報》上用同等大小的篇幅，以中國國民黨中央陸軍軍校特別黨部的名義，針鋒相對地刊出“為本黨忠實同志華睆被誣啟事”的廣告。在同一張報紙上，就同一個人，國民黨中央兩個下屬組織作出了截然相反的兩種結(jié)論，孰是孰非，是敵是我，局外人被弄得莫名其妙。這場筆墨官司打了20多天，直到江蘇省黨部奉命撤回廣告，軍校特別黨部才不再奉陪。這一鬧反而給華克之涂上了一層薄薄的保護色，安全系數(shù)也相應(yīng)提高了幾分。

3次營救，酆悌對華克之的種種，并不僅僅只是從羅致人才上考慮的，而是確實有著友誼和感情的成分。華克之曾向人表示：“以酆悌的政治態(tài)度和地位，能如此厚待我是很不容易的，他對我至誠至義如此，即使無法以李報桃，至少不要給他增加壓力?；ㄩ_總有花落時，他今天尚是蔣介石的紅人，一切都能頂住，若他日失勢，倘因袒護我而遭不測，我要遺憾一輩子的。”這次事件后數(shù)月內(nèi)，華克之基本未曾參加過任何公開的政治活動，但他心中反蔣的政治立場并沒有改變，恰好此時尹粹琳順利地考取了暨南大學，要到上海去讀書。于是在1929年夏秋之交，二人離開了南京，到上海去尋求新的發(fā)展之路。

1938年11月，發(fā)生了震驚中外的長沙大火案，身為長沙警備司令的酆悌成了“焦土抗戰(zhàn)”的替罪羊，被蔣介石下令處決。有人認為，他支持國民黨左派，多次救助華克之，得罪了蔣介石和CC派，極有可能是個中的潛在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