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明泓
時候變了,一切也自然不同了,皇帝也不再坐江山,平常人還消說!
——《邊城》
《邊城》以一曲哀轉的愛情悲曲作結,它承載的不僅僅是一場愛情悲劇,它更展示了在外來文化的沖擊下,湘西文化所做出的反抗,堅守與出走。
每一個人物,每一場風景都是一個抽象的文化符號。
《邊城》的開頭便極力渲染邊城的與世隔絕,自然引出對翠翠的描寫?!按浯湓陲L日里長養(yǎng)著,故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yǎng)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贝浯涞膯渭兣c純粹由此可見,同時,她也象征著最純粹的湘西文化。
但她身上卻承載著一條外來文化沖擊湘西文化的線索——她的父親是漢族的軍官。
隨著情節(jié)的展開,大老、二老、翠翠三人之間的愛戀關系漸漸浮出水面。我認為三人都是典型的湘西文化代表,但三人在不同的價值觀成長環(huán)境中擁有了不同的思想特質,讓三人之間的關系漸趨復雜。
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大老所考慮的更多是家族的興替,而二老更加地率性自然。因此,翠翠更傾心于二老。
若情節(jié)就此發(fā)展下去,整本小說就將了然無趣。
碾坊的出現(xiàn)象征著外來文化更大程度上的沖擊。碾坊陪嫁于湘西文化的本地承載者而言不僅僅是一場沖擊,更是一場價值觀的重構。碾坊陪嫁的先例將現(xiàn)代文化中的利益交換的核心理念輸入湘西,這個核心理念在人們心中開始發(fā)酵。
從祖父的表現(xiàn)來看,他在經歷女兒的悲劇后,對外來文化的不確定性感到恐懼,他希望自己的孫女不再重蹈覆轍,希望她能夠尋找一個足夠穩(wěn)定的伴侶。從某種程度上看,追求穩(wěn)定的物質生活的種子已開始慢慢在祖父的心中的發(fā)酵,并對最終的悲劇有不可忽視的推動作用。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內心的最深處仍然裝著湘西文化最純樸的本質。
碾坊的到來是不可避免的事,湘西文化在利益文化的沖擊下也會漸漸褪色。當翠翠在聽聞碾坊陪嫁的主角是二老時,覺得“碾坊陪嫁好稀奇”,心中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慌亂,而祖父卻是十分的羨慕。翠翠的慌亂是湘西文化在初遇外來文化時的表現(xiàn),但有些湘西人選擇去認同新的游戲規(guī)則,例如祖父。
祖孫二人的價值觀道路漸漸相離,祖父想要的是穩(wěn)定與利益,翠翠想要的是率性與自然。悲劇的導火索已在此時埋下。
“有人羨慕二老得到碾坊,也有人羨慕碾坊得到二老。”在看完龍舟競渡后的歸程中,祖父如是說。這一句話非常巧妙地展示了湘西文化與利益文化之間的基礎價值觀念矛盾,也為矛盾的進一步激化拉開了序幕。
隨著船總順順請來媒人為大老做媒,翠翠與祖父都陷入了矛盾泥潭。大老是得到祖父肯定的對象也是符合外來文化價值觀的對象,而二老則代表著湘西文化價值觀的選擇。
祖父尊重翠翠的選擇,而翠翠也不敢正面反對祖父的選擇,她“不作聲,心中只想哭,可是也無理由哭”。從中我們不難看出,湘西文化與外來文化是難以進行融合的,因為它們之間缺少一座以共同價值觀為依托的精神橋梁。
祖父漸漸明白了翠翠的選擇,雖然他尊重這個選擇,但他又極力想讓翠翠改變選擇,兩人之間的拉鋸戰(zhàn)漸漸進入僵局,而大老的信心在看清自己與二老之間的差距后消失殆盡,在郁悶中不慎溺水而亡。
二老在大老的去世后,也漸漸看清在自己與翠翠的愛情間有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祖父的重構價值觀。
二老選擇了離去,選擇了不再面對,或許他已意識到湘西已不再是湘西,但翠翠還是那個翠翠,但彼此的距離此生都無法縮短。
老船夫走了,白塔塌了,湘西文化的白塔也倒了,在那個雨夜,在那個奔騰年代,一個小村莊丟下了自然,選擇了利益。
我希望二老不再回來,畢竟湘西不再;但我又希望二老回來,或許“明天”,現(xiàn)代文化會有一次覺醒,會有一次人性的突破。
有人選擇堅守,比如翠翠,比如沈從文。有人選擇出走,比如二老。有人走向消亡,比如大老。
而我所擔心的是,所謂的現(xiàn)實社會,或許是一個不可逆轉的退化行為。
一場文化的重構,往往是因為文化的承載者難以將自己的文化作為基礎參照,我們常常將他國的文化作為評判自身文化的標準,這是本末倒置,這是一場內部的重構和自噬。
在外來文化的沖擊中,如何激流勇進,逆水行舟,堅定前行是每一個中國人必須思考的問題。而擺正中華文化的評價地位更是在接受西方文化時的前提。
我想這也是沈從文在面對湘西變化時的一些思考。
拙劣淺見,敬請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