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心妤
坐在河邊木椅上的那位老人,用衰老得如枯樹皮的手顫抖著將一支煙放入嘴中,再慢慢拿出,舒展眉頭,嘆息般吐出一團(tuán)煙。他落寞的眼神凝望著遠(yuǎn)方,他在看什么,他又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惆悵。看著他,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外公的模樣。
“可別小看你外公,他年輕的時(shí)候干起活兒來從不怕累?!蹦悄暾鲁跻唬疑贤馄偶野菽?,外婆坐在院子里,邊剝著大蒜,邊給我說外公的“英雄事跡”。她用下巴努了努那邊的山:“看到那座山?jīng)],那里不知道被燒過幾次了。都是些不知輕重的人哪,祭祖的時(shí)候也不知道看著火。你外公和村里的大伯,每次都是想都不想就沖去救火,不然那山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綠?”
我抬頭看了看不遠(yuǎn)處在冬日的暖陽里散發(fā)著沉靜光芒的山峰,說:“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會再有這樣的事兒了吧?”
坐在一旁笑瞇瞇看著我們閑聊的外公搖了搖頭,說:“難說?!?/p>
“你這老頭子,就算再有,你也不許去!以為你還是小伙子啊,別忘了自己的高血壓!”外婆把手里的蒜一丟,瞪著外公。
外公訕訕一笑,撿起蒜,放在外婆的手里,討好地說:“不去,不去,聽你的還不行嗎,老太婆!”
外婆白了外公一眼,重又剝起了蒜。
江南的冬天,晴好而明亮,有溫暖的陽光,有和煦的風(fēng)。我靠在媽媽肩上,和她一起饒有興趣地看著外公外婆拌嘴,也享受著親情的溫馨。正在這時(shí),山上突然響起了震天的爆竹聲。我的心一揪,外婆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朝那邊望去。爆竹聲響了好一會兒才停下,我懸了半天的心剛放下,就聽見有人喊:“著火了!”濃煙從樹梢頭成團(tuán)成團(tuán)地滾出,空氣中立刻彌漫了嗆人的味道。
就在我發(fā)呆的當(dāng)頭,外公二話不說,沖進(jìn)屋子,抓起砍刀,隨著一群同樣拿著砍刀的叔叔伯伯們往山上跑。外婆急得直跺腳:“你別去了,萬一高血壓犯了,誰來管你?”
“你就別操心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去,難道我還站在這里看整座山燒了不成!”外公邊說邊頭也不回地往山上跑去。
當(dāng)我和媽媽趕到的時(shí)候,火勢已經(jīng)蔓延開來,連山腳下都有熱浪不斷地涌過來。外婆不一會兒也踩著三輪車,將一箱礦泉水和一罐給外公的茶葉水帶到了山腳。外婆望著那山火,嘴里小聲念叨著:“沒事的,沒事的……”
眼看著火馬上要燒到另一邊的竹林了,卻又硬生生止住了腳步,想必是外公他們已經(jīng)把隔離帶砍了出來,攔住了這熊熊大火的去路。消防車、警車也趕來了,火漸漸被撲滅。我們都松了口氣,消防員喘著粗氣說:“我們剛在其他地方撲滅一場山火,又馬上趕到這邊來了。你們這邊做得不錯(cuò),不過,千萬要注意安全?!?/p>
等了好一會兒,外公才拖著疲累的身體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線里:豆大的汗珠匯成了一條小溪,從額頭一直流到下巴上;紅黑的臉上東一塊西一塊黑色的灰塵;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外公捧起外婆送來的茶葉水一通猛喝,喝完后,看了我們一眼,沉穩(wěn)地說:“沒事了,回家。”
河邊抽煙的這位老人家,或許也是個(gè)像外公一樣的人,一輩子默默地守護(hù)著那片山水,年紀(jì)大了之后,不得不跟孩子來到城里,但又不斷牽念著那片生他養(yǎng)他的故土。他將煙頭丟進(jìn)垃圾桶,嘆息一聲,拄著拐杖離開了。
我注視著那佝僂的背影,直到他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