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 祿(新疆)
水,草原上流浪的歌手。
一生一世懷抱馬頭琴邊走邊彈邊唱。塵世,有多少水如此字正腔圓地唱出自己的聲嗓呢?
(許多水,在胸中郁悶了很久)
好水在民間。烏拉蓋草原的流水越過石頭濺起的水珠,一個單詞,一個長句,一個潔白潔白的逗點,開門迎客,一一棲居靈魂深處。水四肢攤開就是海,一直潺潺地流下去又是另一座茫茫大草原。
一路沖你而來,永不疲憊的水。
左讀,右讀。無法回頭了,一匹白色的駿馬,純凈的靈魂用四蹄在人間奔跑出另一片天空,長長的鬃毛翻卷成頭頂?shù)亩涠浒自啤?/p>
懸崖勒馬,在烏拉蓋草原勒住一條清澈的流水,或者,站在流水的邊上望一眼,僅僅一眼而已,就掏空一個人胸中的塊壘。
在烏拉蓋,一個人想把周身的血液換成水。
里里外外,干干凈凈的,活在喧囂的塵世。
玉笛橫吹,花浪滔天。
草原上的美人魚,撕一朵白云作帷帳。
一堆噼噼啪啪燃燒的枝干上,一壺唐詩飄著醉人的酒香。
一輪圓月,就可當燈。
一個人用烏拉蓋的遼闊下酒,一杯又一杯喝出男人聳上額頭的蒼涼。
馱一座雪山,鷹,用翅膀在酒杯中亢奮地飛進飛出。
再不喝,鷹會用翅膀把酒杯掀翻。
一口抿下去,一下子抿出記憶深處三千年奔跑的馬蹄。此刻,箭射天狼,一支響箭穿透八萬里云和月。大地上,無數(shù)的花朵被箭聲鼓動,一路上搖著旌旗,穿行北方腹地,在午夜準時抵達。
天亮,準會花開大地。
酒令聲中,烏拉蓋草原遼闊的風(fēng)韻,曲曲折折穿行骨縫,抵達血液深處。
站起來的漢子,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遼闊,原來那么重。
一聲駿馬嘶鳴,天空翎羽紛紛。
坐上敕勒車,趕往天邊邊,迎迓,一次壯麗的日出。
熱愛一株蓬蒿,遠方飛來的小客人,比轉(zhuǎn)眼而過的云實在,比日落日升感覺更加可靠;熱愛草原上的土著,一只螞蟻從窗前經(jīng)過時給我拱手作揖,憨憨的模樣總讓人淚光滿面;一只蜥蜴早已和我握手言和,我也忘記它昨夜在酒桌上翻來覆去地搗亂;還有說不上名字的蛐蛐,用翅膀說著時間背面的事情。
再卑微的生命,有權(quán)利選擇一次莊嚴地出征。
望著窗外,風(fēng)中,匆匆忙忙的過路人,
在烏拉蓋草原,太陽落下的地方是你到達的地方嗎?
懷揣盤纏,背著蒲包。
一路上,為何沉默不語?
一行青鳥挾著遍地水草的詩句射向藍天。
古銅色的光芒代替美麗的羽毛紛紛落下。
風(fēng)來,一河的浩浩蕩蕩。
一邊落日,
一邊月升,
一棵樹的蒼涼,深入骨髓。
扎根,喊醒,
早些年埋葬草原的馬骨。
空闊之外,沿著烏拉蓋邊緣的月光,漸進草原的南風(fēng)染綠串串鳥鳴。
頓時,沿河套而來的風(fēng)代替長鞭的吆喝,讓馬骨起身,踏上征程,趕赴雪山。
草原上,鳥聲有點少,
從高高的云端馱些回來。
在烏拉蓋草原,時不時碰到一些河流。
一會兒跑到車的右邊,一會兒拐到左邊,彎彎曲曲地走在前面幫我打聽草原深處的人家。
一路上,河流調(diào)皮地來不及說話。
午夜,一朵花會讓風(fēng)吹成大片大片的春天;一只羊的背影,讓風(fēng)吹成天空的朵朵白云;一把馬頭琴上彈奏的歌謠,由于鄉(xiāng)愁更濃,讓風(fēng)帶回故鄉(xiāng);一座蒙古包的夢從門里出來,提著一盞馬蹄燈,在風(fēng)中,火急火燎尋找另一座蒙古包;一彎天空的月亮讓風(fēng)從左邊的蒙古包取下來,又匆匆忙忙地掛到右邊。
猛地發(fā)現(xiàn),河流順手摘來閃亮的星星。
一旦掛在床頭,徹夜長談就不用點燈。
白天,放牧;夜晚,織錦。
在烏拉蓋草原,點數(shù)牛羊,趕著進圈。月光下,風(fēng)講述狼和小羊的故事讓羊片刻恢復(fù)童話般的安靜。
燈光下,一個穿針,一個引線。
風(fēng),越窗而來,帶來天上的一把又一把璀璨的星星。
一旦聽到,河流昂著脖頸在唱花朵的歌,云錦里就織進色彩斑斕的鮮花;有人跳起盅碗舞,云錦里就織進悠揚的旋律;雷鳴閃電,就把光和聲音一同織進去;窗口下,有人用歌哼唱織錦人的情思,就把情思織進去。
免得讓風(fēng)吹去,今夜,我倆就睡在織好的云錦上。
猛地發(fā)現(xiàn),一個人的夢讓云錦纏繞。
今生,恐怕誰也走不出烏拉蓋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