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不只紹興有，清代后期常州士人游幕之風也很盛，而且有些幕僚有著較強的經(jīng)世意識，趙鳳昌就是一位具有傳奇色彩的代表人物。他早年以佐幕兩廣總督張之洞而聞名，后雖隱居幕后，卻參與國事，影響政局，在東南互保、立憲運動、辛亥革命中，皆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人稱“山中宰相”“民國產(chǎn)婆”“民國諸葛”“幕后推盤手”等。正如黃炎培所言，“四十年間，東南之局，有大事，必與老人有關?！鼻迥┻€有一調侃之言傳遍朝野：“兩湖總督張之洞，一品夫人趙鳳昌”。雖然江湖上有許多關于他的傳說，但他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沒有功名、沒有官位的他，何以能影響時局？他對歷史進程究竟起到怎樣的作用？他的一生經(jīng)歷應該如何評價？卻沒有多少人能說得清楚，說趙鳳昌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一點不為過。所幸的是，《趙鳳昌評傳》（以下簡稱《評傳》）為我們揭開了這位傳奇人物的神秘面紗，還原了一個真實的江南師爺趙鳳昌。

本書以客觀嚴肅的態(tài)度，在梳理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趙鳳昌的生平經(jīng)歷和他所“在場”的歷史事件進行深入細致的研究，還原了真實的幕后歷史人物，以及那段生動的清末民初歷史、鮮活的社會狀態(tài)和士人生活。讀完《評傳》，認為有以下特點：

其一，沿波討源，鑒別真?zhèn)?，還原真相。趙鳳昌雖然是有一定影響的歷史人物，但他只是個沒有官位的民間人士，缺乏正統(tǒng)的史料記載，且他本人又是低調行事，對早年參與的大事并不多言，所以，對這樣一位神秘人物傳言較多，可謂眾說紛紜，甚至以訛傳訛，離本來面目越來越遠，以至失真，讓人霧里看花、不辨真?zhèn)?。而《評傳》能客觀分析以往的記載，并引用家譜、信札等真實的資料，提出較為可靠的、接近真相的說法。如關于趙鳳昌早年身世，雖五花八門，但引來引去主要來自3個人的說法：趙鳳昌的后人即兒子趙尊岳、長孫女即趙尊岳的女兒趙文漪，還有趙鳳昌的好友劉厚生所著的《張謇傳記》中的描述。趙鳳昌后人所言較為簡略，照理應該比較接近真相，但父女兩人的說法居然不太一致，就不得不讓人生疑。劉厚生的描述詳細生動，可謂聲色并茂，有鼻子有眼，但也只是一面之詞，沒有旁證?！对u傳》在客觀分析并史料佐證的基礎上，認為“三人所記載的趙鳳昌早年經(jīng)歷均不可靠”，還有一些添油加醋、即興發(fā)揮的文字，則更遮蓋了廬山真面目。然后作者根據(jù)資料，客觀分析，勾勒出趙鳳昌家世及早年經(jīng)歷的清晰輪廓，還原真相，符合邏輯和常理，較有說服力。

其二，評價客觀，立論公允，實事求是。研究者對自己的研究對象往往帶著感情，有時會不自覺地美化，其后人、友人則會隱藏缺點，故意拔高，家鄉(xiāng)人也會因樸素的桑梓之情將歷史人物美化神化。歷史上對趙鳳昌的評價可謂毀譽不一，有人認為他促成了清帝退位，辛亥共和，是民國元勛、共和功臣，功不可沒;也有說他精明世故、長袖善舞，憑借張之洞對他的倚重，利用權勢，呼朋引類，廣為結納，門庭如市。《評傳》本著尊重事實的態(tài)度，對趙鳳昌的評價實事求是，客觀公允。作者開篇客觀分析了趙鳳昌去世時的冷清與他的地位何以不相稱至此，又認為他身后的冷清，不能抹殺他在辛亥時期的閎識妙算、佐建共和的事功?！对u傳》認為趙鳳昌處于官民之間，了解民間疾苦，對政府的弊病也有切身體會，形成他做事穩(wěn)健、考慮周到、協(xié)商解決的風格。他們在革命局勢已成的情況下，借鑒歷史經(jīng)驗，著眼長遠，成立國會，群策群力，磋商解決，順利完成了新舊政府的和平更替，避免了歷史上改朝換代的殺戮慘劇，可謂居功甚偉。在充分肯定其功勞的同時，《評傳》也未過分神化或拔高，而是認為趙鳳昌畢竟只是充當智囊的角色，依舊只是起到一個幕后“師爺”的作用，而實際的政治運作比較復雜，他的建言、策論也未被全部采納。因此加在趙鳳昌身上的“民國諸葛”“山中宰相”等未必反映真情實相，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能一概而論，盲目給予他過高過度的評價。對于趙鳳昌在張之洞幕府的表現(xiàn)，作者也能給予客觀的實事求是的評價，既肯定其辦事謹慎，聰明能干，服務周全細致、盡心盡力，對朋友同僚講情義，樂于幫助別人，也沒有否認他確實交至忘形，沒有自律自控，廣為結納，引起人們的嫉恨，最終被參罷歸，黯然退居幕后。這樣的評價是比較客觀公允的。

其三，尊重歷史，關注地域，深挖人脈。一方面，作者將人物放在當時的歷史大背景下，認為他作為東南精英人物，對太平軍的評論和態(tài)度，在東南互保、南北議和等一次次事件中運籌帷幄、居中調停，都是為國家前途、商人和百姓的生計著想，為老百姓代言。另一方面，《評傳》還能將人物放在影響其成長的江南常州地域文化背景下進行分析，如認為趙鳳昌選擇游幕，是洪亮吉上書言事獲罪后，常州士風轉變所致，由官而幕，嘉道后常州此風甚盛。在評價趙鳳昌幕僚生涯時，引用《清稗類鈔》材料稱：“武陽人之以官為市，甚于他省，呼朋引類，聲應氣求。”在這一點上趙鳳昌確實是典型的武進人，誠如劉坤一調查的那樣，他安排了很多鄉(xiāng)黨戚里，以致人們議論紛紛，甚至風傳不堪之言。另外，趙鳳昌一方面隱居幕后，低調內斂，另一方面又積極過問政事，體現(xiàn)“經(jīng)世致用”的特點，這也與常州文化的熏陶分不開的。將趙鳳昌與他生長地的常州地域文化聯(lián)系在一起，讓我們清晰地看到了一個具有江南文化特質的常州人形象。而且，作者還將人物放在復雜的人際關系網(wǎng)中進行觀照?！对u傳》第七章為我們厘清了趙鳳昌所處的龐大復雜的人際關系網(wǎng)，有幕主姚覲元、張之洞，實權人物盛宣懷、張謇，幕府同僚楊銳、繆荃孫、屠寄、辜鴻銘，革命黨人蔡元培、黃興、汪精衛(wèi)等，通過與這些人的交往，展現(xiàn)了一個人脈廣泛、足智多謀、有遠見卓識的真實的趙鳳昌。

其四，肯定《趙札》，收藏歷史，書寫歷史?！对u傳》在記述趙鳳昌傳奇經(jīng)歷并給予中肯評價的基礎上，還充分肯定《趙鳳昌藏札》的價值，認可其為“尺牘之精華、史料之瑰寶”，保存了大量原始記錄和史實，是彌足珍貴的晚清史料，其文獻價值相當高。《惜陰堂筆記》以筆記形式記載外間不經(jīng)見的事實，涉及重大歷史事件和重要歷史人物，不僅收藏歷史，還書寫歷史，而且寫人敘事有血有肉，形象生動，語言簡練，條理清晰，很多細節(jié)和素材不為人知，既有可讀性，又具史料性，非常難得，可補正史記述之不足。對《趙札》的肯定和解讀，為后來研究者提供了線索和幫助。

總之，《評傳》通過全面論述趙鳳昌的生平及事跡，揭開了這位被稱為“民國產(chǎn)婆”的傳奇人物的神秘面紗，還原了一個真實鮮活的幕后歷史人物趙鳳昌，可謂旁征博引，研究扎實，用力甚深。但是，《評傳》明顯以“傳”為主，“評”稍顯不足，如果能增加“評”的分量，則更為完美。

作者簡介：

紀玲妹，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現(xiàn)任河海大學常州校區(qū)人文社科部主任、地方文化研究所所長。出版學術專著《清代毗陵詩派研究》《黃仲則評傳》《老子論語導讀》等，發(fā)表高質量學術論文四十余篇。研究成果多次獲省市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