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雨虹

鋼琴師1900站在船舷邊，郵輪?？吭诖蠖际屑~約，看不到邊的陸地讓他收回了堪堪邁出去的左腳。李夢也曾見過同樣的景象，“這個世界非常遼闊，你根本停不下來。我知道，除了幸運，想要做最好的那撥金字塔尖上的演員，就是要有很大的野心，我很清楚怎么做，剩下的就是一步步，走上去?！崩顗粲X得自己從小不缺吃不缺穿，但她依然需要什么來擺脫自己貧窮的境地，精神上的貧窮。

夢的形狀

李夢是在18歲生日的當(dāng)天，拍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個鏡頭的。

在王全安導(dǎo)演的《白鹿原》里，她飾演的白靈走進(jìn)了零下15℃的額爾古納河，白靈是路遙原著里白鹿原的靈魂。河水很急，很冷，雖然全身穿了很多保護(hù)，劇組也有那么多人，她依然覺得河水十分的兇險，但同時，一種宿命感意外憑空出現(xiàn)在了她的腦海里。當(dāng)時白靈想要逃跑，離開白家村，義無反顧。就和當(dāng)年的李夢一樣，“我要離開深圳，我要去北京，我什么都不管?！?/p>

夏夏，是她最新一部即將上映的電影《海上浮城》里的角色。夏夏是個富家女，她的夜晚屬于燈光璀璨的陸家嘴天橋，也屬于昏暗迷離的街角酒吧，但這位穿著亮紫色綢緞質(zhì)感夾克的女孩，長發(fā)遮蓋住直徑有半個手掌那么大的圓環(huán)耳墜，面無表情。亮而空洞的瞳孔沒有映照進(jìn)任何東西，迷茫得就像她的未來一樣。在充滿可能與機遇的大上海，體會到生來就不公平的富家女孩，用任性、奢靡、張揚掩蓋自己的惶恐，她正在努力尋找能夠進(jìn)駐自己內(nèi)心的獨立生活。

李夢與夏夏不一樣，她在13歲那年就知道了自己想要的。初中時她被父母送到加拿大讀書，初一那年機緣巧合下她看了《亂世佳人》，電影里的費雯·麗深深吸引了年輕女孩的目光，她想的很簡單，她也想成為這樣的演員。即使是現(xiàn)在，李夢每隔一段時間也會重看《亂世佳人》，她想自己最初被吸引的原因應(yīng)該是“費雯·麗非常真實地展現(xiàn)了一個女孩在戰(zhàn)爭年代里的獨立成長。她在任何境遇里都能‘真實’地展現(xiàn)一個角色的多樣性?！辟M雯·麗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女孩心中的一座大山，吸引她攀登。即使在登山的過程中，西西弗斯的石頭總會悄然而落。

《白鹿原》上映之后，用小女孩口吻說出“我也想要名利”的李夢感到無措，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戲份被刪了個精光。相似的情形再次出現(xiàn)在姜文的新片《邪不壓正》中，李夢飾演藍(lán)青峰的女兒藍(lán)蘭，最終只剩下寥寥三四個鏡頭?！白钤愀鈺r總有新機會，一步登天也沒什么意思?！迸⒆晕艺{(diào)侃，用細(xì)白的脖頸抬起頭顱。

李夢選劇本就像她的愛情觀，她不會為了突破自己而選擇不同的角色，最看重的只有兩個字——感覺?！拔也⒉豢紤]重不重復(fù)這個問題，只考慮有沒有感情。第一，對這個故事和作品的概念有沒有感情。第二，對這個人物我有沒有欲望去表達(dá)。這個角色必須是能夠吸引我的，讓我愿意花三個月、半年，甚至更長的一段時間去扮演她、進(jìn)入她，我會愿意去成為她。你愿意為她付出嗎，愿意為這個故事付出嗎？不是只拿點片酬就行了，要付出感情。對于你的工作、選擇，還有每個角色、每部作品，其實歸根到底只有一點，就是愛本身?！?/p>

“江湖里的愛情很縹緲，縹緲到連一個承諾都是奢侈品，但美玲跟著周凱多年無欲無求，哪天周凱回家了她就陪伴他，未來是個謎?！崩顗粼凇队⑿郾旧?018》里遇到愛情，有著八面玲瓏交際手腕的女人，卻始終對愛情有著最至純至真的渴望。美玲的角色也是李夢爭取來的，也是因為這不是她第一次因為愛而爭取角色，她在聽說丁晟導(dǎo)演要翻拍《英雄本色》時就主動給他發(fā)了想要面試的消息，有了感覺那就要爭取，不然怎么擺脫“貧窮”。

游于羿之彀中

讓李夢成為第一位踏上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紅毯的90后內(nèi)地女星的機會來自賈樟柯?！八屛抑辣硌輵?yīng)該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那是我第一次對表演產(chǎn)生理解，賈樟柯導(dǎo)演紀(jì)實類的拍攝手法可以讓人物在他設(shè)定的情境里生活而不是表演?！?/p>

#電影《英雄本色2018》劇照

這對李夢之后的表演有很大的影響，《少年巴比倫》中她有一場考試的戲，李夢表演時擤了一下鼻子，導(dǎo)演相國強覺得特別好，問能不能再來一次?！皩?dǎo)演選擇了你，就說明你合適，那么你只要在里面生活就好?！?/p>

李夢寫了一篇文章去講述《少年巴比倫》這部電影，她寫自己覺得這電影很酷，但不是因為白藍(lán)酷，也不是路小路酷，而是這個時代很酷：里面所有人，都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遍體鱗傷，路小路也是，白藍(lán)也是。

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太陽眼看往下降了，董子健在鐵軌上面走來走去，李夢覺得這時的他特別好看，就走過去跟他待了一會兒。隨后他們坐在鐵軌上聽竇唯，也沒說什么話，“但是我們電影里面的那種情感建立就來自于這些?！彪S后，她身為路小路的初戀白藍(lán)，與路小路一起生活在了電影里。

演員需要生活，得有生活感，才能建立起電影里角色的生活，這是李夢的理解?！把輪T是需要有生活的，因為我們在扮演角色的時候是在扮演一個人，而不是在扮演一個神或者鬼，所以是需要有生活經(jīng)歷和生活感受的。生活感其實是說，比如你今天要去交電費，但是今天樓下的物業(yè)沒有開門，那你今天必須要緊急處理一件事情，需要用電，應(yīng)該怎么辦？你去實實在在地生活。你要去買菜、買魚，要自己做飯；你要去養(yǎng)蝌蚪，養(yǎng)小火雞；你要自己走路去上學(xué)，要知道是坐863公共汽車到你的學(xué)校，還是坐294 這才是生活?！彼运X得，平常的日子有時候才是最有天賦的東西。

#電影《海上浮城》劇照

以前李夢是把自己融入角色，現(xiàn)在反之是角色影響她。“每演完一個角色都會覺得自己又跟以前不同了，越發(fā)成長。如同油畫一般，每次的感受雖掩蓋住了上一層，但所有的顏料都永遠(yuǎn)存在于人生這幅畫卷上?！彼拖褚粋€儲蓄罐，一個又一個的角色被投入其中，相互碰撞出“丁零當(dāng)啷”的聲響，慢慢將貧窮和空氣擠出這個容器。

今年8月中旬的臺灣還很悶熱。那晚，剛拍完新片的李夢，言談間依舊熱情洋溢，毫無疲憊之感。大半年的拍攝時光，她感覺自己仿佛經(jīng)歷了半個世紀(jì)，每天跟著劇組從南到北，由西至東，像群流浪藝人一樣足跡踏遍半個臺灣。她總覺得這部電影還沒有拍完，那群人還會再聚首，還想繼續(xù)拍下去。

莊子說：“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睕]有人能脫離羿射的箭靶中心，所以這就是我們的人生，游不出，但也要在范圍之內(nèi)盡力。離開臺灣的李夢感慨，“我們在一起熬過了一段最苦澀的時光，沒有人比我們更艱難，可我們的貧窮，很美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