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巧慧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有個幺爺,是我爺爺?shù)男〉?,參加過抗美援朝,復(fù)員后自愿返鄉(xiāng)解甲歸田。那時農(nóng)村還很苦,勞動工具也很原始。夏天干旱,大家車水(用腳踩水車汲水)澆地。他也要參加,大家不讓。他在打仗中受過傷,腸子接了一截,不能用力。然而正值農(nóng)忙季節(jié),他不愿袖手旁觀。
果然,他累得舊病復(fù)發(fā),死在水車上。這還不是我最難過的。那時他已經(jīng)結(jié)婚,娶了幺奶,生了個兒子。兒子還小,具體多大,我父母也不記得了,總之就是很小,小的還不懂事,不知人間悲哀。
農(nóng)村離不開男勞力,犁田耕地,女人很難做到,幺奶肯定還要“走一家”。再嫁給誰呢,首選的是本村本族的光棍,這樣的話孩子不用改姓,又在同村還能有個照應(yīng)。那個光棍和幺爺同輩,按說好不容易成家應(yīng)該珍惜才對。哪知他對幺奶不好,有虐待的現(xiàn)象,總是打罵她。后來幺奶只好帶著孩子遠(yuǎn)走他鄉(xiāng)。
我記事時就常聽父母講起,心里很憤恨。幺奶和那個我叫叔的孩子我沒見過,那個老光棍當(dāng)時還健在,每次看到他,我都要怒視他的背影好久。對那從沒見過面的幺奶,我很惦記。
前段時間我回老家,和母親又聊起幺奶,想到那裹著小腳,失去丈夫,帶著幼子,逆來順受,卻遭到老光棍嫌棄打罵的母子我就難受。母親說幺奶被老光棍打罵的時候還沒孩子呢??次毅蹲。赣H說,幺奶是離婚后再嫁給幺爺?shù)摹N腋@訝了。
原來幺奶是老光棍的童養(yǎng)媳,從小和他訂婚,受盡了他家的虐待。幺奶說,從八歲到他家,洗碗做飯干農(nóng)活,大人干什么她跟著干什么,每天早早起床,晚上又是睡得最晚。母親給我舉了很多例子,我印象最深的是——早晨幺奶做好飯,又進(jìn)磨房推磨?!捌偶摇比藝鹋璩燥?。冬天,天氣冷,感冒,又加上起得早,幺奶眼睛模糊。進(jìn)了磨房,找不到裝豆子的袋子了。早晨又必須磨完才不耽誤和他們一塊下地。幺奶又急又怕,屋里屋外,她跑進(jìn)跑出。豆子就在那一家人圍坐在火盆吃飯的腳下,卻沒有一個人告訴她,任憑她暈頭漲腦跌跌撞撞地跑了半個早晨——一個12歲的瘦黃的小姑娘。
解放后,政府允許童養(yǎng)媳解除婚約,幺奶順利地離開“婆家”,嫁給復(fù)員回鄉(xiāng)的幺爺。幺爺去世后,幺奶的“前夫”,那個從前和父母一起打罵幺奶的至今沒娶到老婆的光棍又來找她,幺奶堅決拒絕,因不堪其擾,帶著孩子遠(yuǎn)走他鄉(xiāng)。
哦,原來是這樣,雖然故事中的人物性質(zhì)沒變,但順序變了,我長長地出了口氣,非常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