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
小時候聽人說書,書里若是夸一個男人長得帥,經(jīng)常用“貌似潘安”這個說法。這個潘安,比春秋時的城北徐公還要有名,多少年來,都是中國民間美男子的標本。只不過,古人夸人漂亮,專注于形容和比喻,幾乎沒有具體的五官描述。男女都一樣,男子則目似朗星、面若冠玉;女子則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具體臉生得如何,鼻子和嘴怎么樣,進而三圍多少,都不知道。反正你就想象吧,往美了想,想成什么樣,就是什么樣。自從潘安之后,連“星”“月”這樣的比喻都沒了,一說就是“貌似潘安”。
真實的潘安,實際上叫潘岳,字安仁。傳來傳去,稱字不稱名,結果把字也簡化了。于是,潘安仁就成了潘安。潘安是西晉時人,跟他同時代還有一個美男子,在當時似乎名頭比他還響,這個人叫衛(wèi)玠。史書上描繪二人之美的故事,非常相似。潘岳少時乘車出洛陽道,大概是要外出打獵,觀者如堵,婦人爭相往車里丟果子,每次獵物沒打到,但都滿載而歸。衛(wèi)玠也是,年少出行,婦人爭相觀看,不僅往車里丟果子,還丟花束。就跟西子捧心一樣,他們出行的姿態(tài)都有人模仿。西施身邊的效顰者是東施,潘安身邊的效顰者是張載,衛(wèi)玠的效顰者是左思。東施效顰,招笑是招笑,但沒有挨揍,可后面兩個“挫男”,卻飽飽地挨了一頓磚頭、瓦塊和臭雞蛋。魏晉是一個社會風俗從禁錮走向開放的時代,男女之間的關系,一改東漢時的拘謹,變得較為隨意。男人追美女,女人慕美男。這樣的追星故事,應該確有其事。
不過,衛(wèi)玠的艷名成就得比潘岳還早,成年后的名氣也大。他5歲的時候,乘羊車入市,見者皆以為玉人,圍觀的人傾城,估計有女也有男。他的舅舅王濟,瑯琊望族,人也長得漂亮,但見到衛(wèi)玠,總是自嘆弗如、自慚形穢。那個年月,以白為美,女人如此,男人也如此。由此看來,無論潘岳還是衛(wèi)玠,長得都比較白。
潘岳出身貧寒,以文學顯,寫了不少“馬屁文字”,才熬到一個縣令。而衛(wèi)玠出身望族,祖父衛(wèi)瑙,在《三國演義》上能找到名字——就是那個跟著鐘會和鄧艾平蜀的監(jiān)軍,最后他設計將兩個大將都殺了,自己安享大功,官拜司空。所以,衛(wèi)玠有大把做官的機會,但他都推辭不就,最后勉強做了一個太子洗馬——太子身邊的屬官,官階不高,但日后的出息蠻大的。
不幸的是,二人出道,都趕上了“八王之亂”。賈后專權,其外甥賈謐用事,潘岳為了出人頭地,跟石崇一道,攀上了賈謐。史稱,每逢賈謐出行,他都跟石崇望塵而拜。賈謐專權之時,大塊的文章,都是潘岳的手筆。只是賈后沒蹦跶幾天就敗了,潘岳跟石崇都吃了瓜落兒,一并被夷三族,一起受刑。兩個人在刑場上相遇,石崇說:喂,你怎么也來了?潘岳說:我們倆可謂是白首同歸了。死到臨頭,還能開玩笑,不失為名士。可衛(wèi)玠卻見機得早,在大亂未發(fā)之際,就早早收拾行李,辭官不做,避難江東。只是,到哪個地方都有人圍觀,他不勝其擾。后來,晉室南遷,建業(yè)成了首都,衛(wèi)玠進京,再一次遭遇人山人海的圍觀,身體原本就弱的衛(wèi)玠,被圍觀之后,不知怎么就得了病,一病不起,人稱“看殺衛(wèi)玠”,但結局畢竟比潘岳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