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媛

白羊口長城

明代外長城進入山西的位置，正好是河北省、內蒙古自治區(qū)、山西省的三?。ㄗ灾螀^(qū)）交界處，形成一個“金三角”的區(qū)域，其中山西一側是大同市天鎮(zhèn)縣。這里長墻蜿蜒，烽燧林立，城堡密布，僅明代“國帑”所修就有新平堡、保平堡、平遠堡、樺門堡、瓦窯口堡、鎮(zhèn)寧堡、鎮(zhèn)口堡、永嘉堡、天成城，此外還有地方所修的幾十個村堡，可謂“巍然天鎮(zhèn)”，構成了牢固的京西屏障。本文關注其中的鎮(zhèn)寧堡和鎮(zhèn)口堡。

今天的行政區(qū)劃地圖上找不到“鎮(zhèn)寧堡”和“鎮(zhèn)口堡”這兩個名字，因為它們當前的村名分別叫“白羊口”和“水磨口”。這是兩個自然村，從衛(wèi)星地圖上可以很直觀地看到它們所處的地理位置：兩村相距直線距離約12公里，皆緊傍長城，村子處于幾座山峰所夾的山腳峪口位置，北靠著橫亙東西的大梁山，村的南面則是開闊的南洋河沖積扇小平原，擁有大片適宜耕種的平整土地，白羊口向南不到10公里外就是天鎮(zhèn)縣城。

《三云籌俎考》所載鎮(zhèn)口堡圖說

《三云籌俎考》所載鎮(zhèn)口堡

白羊口的“曾用名”還有“白楊口”（明成化《山西通志》）和“白陽口”（清乾隆《天鎮(zhèn)縣志》）。根據《三云籌俎考》記載，鎮(zhèn)寧堡為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設，鎮(zhèn)口堡為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設，均在隆慶六年（1572年）磚包。但“白羊口”與“水磨口”這兩個名字早在筑堡前就有了，鎮(zhèn)寧堡“東北山險，西南平川，滅胡、白羊等口號為極沖，邊外野馬川回回墓等處，酋首威敬恰兒克腦歹言倘不浪等部落駐牧，嘉隆間零騎不時入犯，附近李家莊、李家寨、谷巖后堡、馬溝墻堡皆其沖突之地”;鎮(zhèn)口堡“前險后夷，邊外多深溝曲澗，逼近夷穴，易于竊發(fā)。榆林、水磨等口極沖，邊外干沙溝等處，酋首老塞亞失戶等部落駐牧”。這些關于堡的文獻中已經提到了“白羊口”與“水磨口”。

《三云籌俎考》所載鎮(zhèn)寧堡圖說

衛(wèi)星地圖視野下的白羊口村，長城在這一帶形成一個小范圍的“八”字，而白羊口正好就在這個“八”字的頂端，北面是山，幾條山澗匯聚在這里。從衛(wèi)星地圖可以明顯看出，這一帶大大小小的峪口一個挨著一個，在白羊口筑了鎮(zhèn)寧堡，在水磨口筑了鎮(zhèn)口堡，中間還有未筑堡但有墩的榆林口、威虎口，以及六墩、石園圃、土泉村、八墩村、十三墩村等，這些今天的自然村，幾乎都處于峪口位置。這和當地的自然環(huán)境有著絕大的關系，因為這一帶自古缺水，而峪口是匯聚山水的地方。鎮(zhèn)寧堡“地皆沙磧，難以鑿井，向來取汲墻外，緩急可虞，議者欲照宣府中路葛峪青泉等，潛引地溝以通水道，非迂談也”，鎮(zhèn)口堡“堡內無井，與鎮(zhèn)寧鎮(zhèn)門俱取汲墻外，萬一遏流，深足慮耳”。以至于附近袁治梁村有民謠“借米不還借水還，有女不嫁袁治梁”，意思是水比米還金貴，嫁過來連喝的水都沒有，形容飲用水的極度困難。多少年來缺水問題困擾著當地百姓，后來白羊口村來了中國科學院山西煤炭化學研究所駐白羊口村幫扶工作隊，2015年工作隊投資十幾萬元，為村民打了一口深井，儲存溝里的潛流水，在榆林口也打了兩口井。以前村里沒有水，百姓需要到外村拉水，現在無論啥時候都有了清澈的井水可用。

白羊口一帶的長城修筑在山腳下，高大堅實，景觀壯闊，沿著長城邊的田埂便道，已經形成一條“白羊口-化皮廟-榆林口-六墩-水磨口”的平緩徒步道，沒有攀援的難度，卻有山野的樂趣。白羊口村后，還有一座當地百姓叫做“雕窩”的山，里面有大片的樹木，據說經常有鷹隼盤旋在山巔，上山的路曲折蜿蜒，景色很好。雕窩東面還有幾座山包，曾經有個叫“石園圃”的聚落，幾座山包之間有彎彎繞的砂石路，不太長的幾公里，卻步移景換，尤其是攀到山巔，寬展的南洋河平原從腳下延伸到遠方，整座天鎮(zhèn)城全部就在眼前，令人心曠神怡。

白羊口不光有景色，還有故事。它的旁邊有個村叫化皮廟，這個村的名字頗有意思。根據《天鎮(zhèn)縣村鎮(zhèn)簡志》記載，這里的老百姓口口相傳，這里原本叫樺皮廟，更早叫樺皮帽。因為該村有一富戶，主人常戴著一頂氈帽到天鎮(zhèn)縣城購物，因信譽好而倍受商家信賴。有時，戶主不到，別人用這頂氈帽亦可到店鋪賒欠購物。天長日久，氈帽逐漸有了破損，村民用樺樹皮補綴好帽子，拿它做信物到天鎮(zhèn)縣城，仍可在店鋪里賒賬。傳至后來樺皮帽成了當地的一個掌故，逐漸替代了村名，后來又改村名為化皮廟。這個故事所體現出的“誠信”，正是晉商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晉商在中國近代史上影響深遠，而晉商的源頭之一就是大同長城，晉商的活動也是長城文化的一部分，晉商的精神也是長城精神的一部分。

化皮廟是否是一座廟，并無記錄。這一帶的村莊有龍王廟、奶奶廟、三圣廟、五道廟等，有的正在恢復中。尤為特殊的是，地方文獻資料中記載化皮廟村有“園神廟”（《天鎮(zhèn)村鎮(zhèn)簡志》上冊第410頁，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這是筆者多年實地踏勘山西北部近500座長城沿線古村落、翻閱相關地方文獻第一次所見?！胺荷癯绨荨笔情L城沿線從古到今極為普遍的現象，無論儒釋道，還是鬼神怪，以及人們生老病死、社會家庭生活中各種各樣的需求，從求子到發(fā)喪，從馬神到眼光娘娘，從灶神到廁神，從龍王到觀音，人們有各種各樣向上天的求助與期盼，多反映在各村“全廟”這一特色中。但化皮廟村崇拜“園神”，這卻是山西長城沿線罕見的。

天鎮(zhèn)長城沿線的鄉(xiāng)村里普遍盛產杏子，很多黃杏品質上乘，而大梁山南部的一些村子還產香味濃郁的檳果?！短戽?zhèn)縣志》記載，鎮(zhèn)寧堡（白羊口）果樹栽培悠久，清初已有檳沙果園，檳果頗有名氣。今鎮(zhèn)門堡西墻外還有大片的果園。白羊口的大蔥也頗為有名，純綠色無污染，當前有大面積種植。還有小米、黍子等，當地百姓皆引以為榮。這里還有鉛鋅礦，民國時期曾開采，新中國成立初期也有開采，近來因恢復生態(tài)的需要禁止了采掘，礦口都廢棄了。壯美的長城風光，清潔純凈的空氣，原汁原味的古堡鄉(xiāng)村，尤為獨特的是，這一帶有極為豐富的地熱資源，而且礦脈正好傍著天鎮(zhèn)縣城，旁邊就是正在修筑的高鐵站，距離北京站只有200多公里。

白羊口長城

白羊口村舊民居

天鎮(zhèn)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天成城”是今縣治所在。天鎮(zhèn)縣境內8座明代長城軍堡衍生出的8個村子全部是貧困村（其中樺門堡、保平堡村民搬離原址，堡內已空），但白羊口村卻早早地開啟了它的振興步伐，一些與未來發(fā)展密切相關的公共事業(yè)正在初具規(guī)模，這和一位童年在白羊口度過的企業(yè)家的努力分不開。這些年，白羊口村的荒山荒坡開始得到有效治理，修筑水壩、植樹造林、修復寺廟、修建戲臺和集體活動場所等公益事業(yè)一項項落實，雞鴨鵝、牛羊驢的生態(tài)養(yǎng)殖項目帶動著村民成為農業(yè)工人，板栗、榛子、枸杞、沙棘、黃杏等經濟類樹木被大量栽種，有的已經開始掛果。多功能的小型水庫也已經建成。村口是一座精美的牌樓，路邊有漂亮的石砌矮墻。停車場、商店、飯店、住宿等服務設施已經建起，新民居更是不但保留了地方文化特色符號，還頗有遠見地布置了地暖、戶內水沖衛(wèi)生間，這是大同長城沿線古村落里極為罕見的，因為多少年來人們用煤爐取暖、使用露天土坑簡陋廁所、家里沒有洗澡的條件。

扶貧工作隊幫助白羊口村解決了飲水問題

鎮(zhèn)寧堡

在幫扶工作隊的支持下，2016年，白羊口村被列為“全國鄉(xiāng)村旅游扶貧重點村”。2017年，白羊口村建成“市級綠色生態(tài)村”。2018年成為“中國傳統古村落”。白羊口村如今的欣欣向榮態(tài)勢固然有鄉(xiāng)親們的努力，也有幫扶工作隊干部的心血以及各級政府多方支持，但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新鄉(xiāng)紳的回歸。古村落里有著一方水土的文化血脈根源，幾百年來長城沿線古村落的誕生、興盛、衰敗、振興，都與國家、民族的命運緊密相連，各種問題、困難等，也都有著鮮明的時代特征。貧困鄉(xiāng)村的問題眾多，但最重要的依然是人的問題。長城古村落的“美麗鄉(xiāng)村”之路離不開新鄉(xiāng)紳。他們有眼光，有思路、有辦法，有資金，能把鄉(xiāng)村沉積的歷史文化資源給彰顯出來，能把遺留的各種具體實際困難給解決掉，能在發(fā)展的過程中逐漸地刷新當地人的各種認知，他們既能仰望天空，也能腳踏實地，他們正在成為鄉(xiāng)村發(fā)展的中堅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