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稀銀
民間有種說法,說一個人最幸福的是三大件事:家里沒人在牢房,沒人在病房,不欠他人債??梢姴磺啡藗雅c自由和健康相提并論。而作為一個搞文字的人,若欠下“文字債”,又是一種什么感覺呢?
南宋豪放派詩人劉克莊在《壬戌首春十九日鎖宿玉堂四絕》中曰:“秀師罪我當(dāng)犁舌,賀母嗔兒欲吐心。老去未償文字債,始知前世業(yè)緣深。”清代詩人袁枚在《隨園詩話》卷五亦云:“鎮(zhèn)日丹鉛笑未遑,書生習(xí)氣總荒唐。文魔字債輪番應(yīng),客到時閑客去忙。”文字債的煩惱,儼然被劉克莊和袁枚寫成了詩意的憂傷。
如今搞文字且在一定范圍內(nèi)被大家肯定的人,幾乎無人能夠逃脫“文字債”的圍追堵截。比如,有人要寫份論文了,有人參加一個活動需要講話稿了,同事家里有人結(jié)婚缺份婚禮賀詞了,孩子作文寫得不好家長需要你幫忙修改了……
而更有一種“文字債”會逼得你走投無路。比如你用文字創(chuàng)下了一個身份,或許在外人看來,你是作家你是文人,至少你在文字方面是有點建樹,于是有活動邀請你,有飯局拉郎配,甚至一些重要場合,某些領(lǐng)導(dǎo)或朋友也會拉你到場亮相,以助聲威。讓你參加的活動,人家看中或最希望從你這里得到的是相關(guān)文字。你不寫出文章,人家不僅會懷疑你的筆力,而且會質(zhì)疑你的情商。至于你寫得如何,只要應(yīng)景即可,人家全然不顧你是否貨真價實。
只要你搞文字,或稍微有點名聲,那么領(lǐng)導(dǎo)也好朋友也罷.乃至社會上一些七拐八彎的人,亦會通過你的親朋好友接洽而相熟并邀請你妙筆生花,甚至訴狀、合同、情書、離婚協(xié)議也在其列。在他們看來,既然你是什么家,那你還不都是手到擒來?你若不能按時交稿,失了身份不算,還會帶來嚴(yán)重后果,小到被人翻白眼,大到索稿者與你急紅眼。
其實寫者心知肚明,文為心聲,文為時而作,任何一種文體及文章,都需有感而發(fā),而不是無病呻吟;都得熟悉材料,而不是被趕著鴨子上架;都須帶著熱情與喜好去寫。而不是被人用軟刀子硬逼著寫出來。這些文字,也許會被人作為一種炫耀的資本,或你還人情債的一種吧。但是就一個作者而言,這樣的文章,這樣的文體或者這樣的文字出來,其實對于他的寫作生涯是一種奇恥大辱,甚者成為歷史的罪人。
在一般人看來,搞文字的人也算得上是文人,文人都比較清高,如何讓文人不清高,一些聰明的人就采用了讓他們欠下“文字債”的伎倆,而這種欠債的過程,又是相當(dāng)?shù)那擅詈碗[蔽,會讓人不知不覺中被“請君入甕”。這樣的方法,往往是不經(jīng)意地邀請你參加一些活動,參加一些宴請,而現(xiàn)場不說什么,待過些時日再說出自己的需求。最高明的一種是不作任何要求,一副你看著辦的架勢,寫篇論文、作文還算不難,難的是給企業(yè)寫形象廣告文字,沒有一點王婆賣瓜的本領(lǐng),這活還真如燙手山芋。
而很多時候,由于需要違心地去說話、去下筆、去發(fā)表,難免讓人暗生抵觸情緒。于是他們雖然參加了一些活動、宴會,但最終并未形成對方需要的文字,或并未償還所謂的“文字債”。但也恰恰是沒有做到回應(yīng),所以心中總覺得像欠了人家?guī)资f塊錢債似的。夜深人靜之時,一旦想起,便會坐臥不安。面紅耳赤。
實際上,每個搞文字的人都或多或少都有“文字債”的經(jīng)歷,這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真正可怕的是,當(dāng)你在還這些人情債的時候,一旦失去了自尊、理性和底線,你不僅會讓自己處于尷尬的境地,甚至也會讓對方有時為你的文字感到恥辱。
一些曾經(jīng)為文的貪官污吏落馬之后。他們所留下的文字、書籍、簽名、書畫等等,盡管已經(jīng)鑲嵌在墻上,私藏在館內(nèi),懸掛在高堂,但是都會被——清空,甚至這些曾經(jīng)收取“文字債”的人還恨不得大聲疾呼以劃清界限。這個時候,那些曾經(jīng)欠下“文字債”而為還債丟失了自我的人,難道不覺得同樣需要警鐘長鳴嗎?
可以說,一般從事文字工作的。想完全擺脫“文字債”是不太可能的。如何在欠債和還債過程中守住自己的底線,保持自己的理智,掌握自己的分寸。這也是一門藝術(shù),一種堅守,一份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