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澤
今夜月色甚好。
當年的月亮,想必更是絕色。
取一盆水放在陽臺,在那蕩漾的水波里,我憑借著這一顆月亮,回望魏晉。
歷代語言學家送給它的詞語中都少不得一個“風”字,風流、風情、風姿、風神……而在今夜的月色里,我卻獨見嵇康,獨見這魏晉風骨。
千百年前,多少文人墨客便是因著這一輪皎潔,愿意做那清風中獨守明月的大樹,孤獨而堅定地守望一生。
于是就著這月,我夢回魏晉,再見嵇康。
不知當年他寫下那封《與山巨源絕交書》時,月亮是否也這般皎潔。我似乎看見他的筆懸在紙上半寸的地方,飽蘸了墨汁,近乎宣泄地重重下筆:“足下昔稱吾于潁川,吾常謂之知言……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為別?!?/p>
人言嵇康曠達不羈,放浪形骸。可他將底線死守,半步都不肯逾越。站在歷史的星河里, 他固執(zhí)、英勇、孤獨地守望著他的月亮。
一襲青衫,一架古琴,一個勇士。這便是魏晉的風流、嵇康的風骨,在一個后英雄時代,愿意做明月守望者的浪漫。這風骨繼承了莊周如水般的意志,自在逍遙地與世界的混亂反抗著??v使這反抗的結(jié)果是一句:“《廣陵散》于今絕矣!”他的那聲感嘆卻是蕩氣回腸,不曾散去。
他一定是快樂的,做這一株大樹,他守住了他的明月。
人說這是一條苦難之路,可他偏偏要走這條路。誰若是勸他改道,那便是與他作對,侮辱他,根本不了解他,也便不配做他的朋友。他不需要任何人惋惜,旁人也無需為他感慨。人人都要為自己的明月付出代價,追求愛情,追求功利,追求更高的靈魂,哪一樣都需要頂尖的痛苦。他的終身目標如是,抱負如是,求仁得仁,也便快樂。
我緩緩回頭,看見陶潛掛帽歸去,李青蓮放養(yǎng)白鹿青崖間。說到底,也便是放不下心里的那顆月亮罷了。這月亮如同明鏡高懸,容不得半點瑕疵。
而我竟是何其有幸,能在千百年后的今天,在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與他們守望著同一個明月。只是如今這月亮掛在樹梢,昏黃黯淡,帶著可望不可即的疏離。
我能守住這顆月亮嗎?在一個喧囂的時代,我又該守住什么呢?
我聽見了,檐下的鐵馬丁丁東東踏月而來;我看見了,他仰首闊步,衣帶飄飛。
我想我愿意做那棵大樹,守望我的月亮。我也應(yīng)該是那棵樹。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月亮依舊在水波中蕩漾,再次抬首,似乎是明亮了。
我決心守住我的月亮。
摘自《春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