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愛因斯坦所說的“一切科學”中,合乎邏輯地包括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各學科,其中也包括歷史或歷史學。在愛因斯坦看來,歷史與科學既有共同之處,也各有自己的特點。根源于所從事的科學理論和科學史研究的切身體會,愛因斯坦把歷史區(qū)分為“內(nèi)部的或者直覺的歷史”和“外部的或者有文獻證明的歷史”兩種類型。在歷史與科學各自具有的客觀性問題上,表現(xiàn)出愛因斯坦對歷史的思想矛盾,其缺陷在于他沒有把自己的科學認識論貫徹到歷史之中。如果從愛因斯坦科學認識論的角度來看,歷史完全能夠達到與科學同樣程度的客觀性和真理性。但在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問題上,愛因斯坦堅持歷史是有價值的創(chuàng)造者們創(chuàng)造的觀點。
〔關鍵詞〕?愛因斯坦;歷史;科學;歷史觀
〔中圖分類號〕K0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2689(2019)01-0107-12
愛因斯坦是20世紀偉大的科學家和哲學家,也是一位對社會、經(jīng)濟、政治、教育、文化、人生和歷史等諸多問題有著深刻見解的偉大思想家。對于愛因斯坦的歷史觀,國內(nèi)學術界的研究可以說很不充分,在“中國知網(wǎng)”上,只看到何元國發(fā)表的“試析愛因斯坦對歷史學的一點思考”一篇文章,而且這篇文章的研究內(nèi)容也十分有限[1]。因此筆者認為,有必要對愛因斯坦的歷史觀進行深入而系統(tǒng)的研究,這不僅可以拓寬我們的歷史觀視野,獲得一種新的歷史觀;而且能夠深化我們對歷史的認識,為進一步的歷史研究提供新的指導原則。
一、 科學家應當也是一位歷史學家
這里說的“科學”,指的是自然科學;這里說的“科學家”,指的也是自然科學家。無論是在學術界還是在人們的日常觀念里,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分屬于兩個不同的領域,它們之間界限分明。由此,人們才在一個國家里,分別設置了專門研究自然的科學院和專門研究社會的社會科學院。同樣,在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中,自然科學家與社會科學家,在所有的人看來,他們生活在兩個不同的領域,隔行如隔山,人們很難把自然科學家與社會科學家,統(tǒng)一到一個具體的個人身上。即便是有人在從事自然科學研究之余,也從事著社會科學的研究;或者反之,既從事社會科學研究,也從事自然科學的研究,但是他所研究的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依然屬于涇渭分明的兩個學科,不可能交叉統(tǒng)一在一起。然而現(xiàn)實是,愛因斯坦在自己所從事的科學或物理學的學習和研究中,則經(jīng)常扮演著一名歷史學家或考古學家的角色,對物理學的思想發(fā)展史進行深入的研究,對物理學的基本概念進行考古發(fā)掘,完美地將自然科學研究與社會科學研究統(tǒng)一在自己身上。
在所能見到的愛因斯坦的著作中,他所撰寫的《論我們關于輻射的本質(zhì)和組成的觀點的發(fā)展》《牛頓力學及其對理論物理學發(fā)展的影響》《物理學的基本概念及其最近的變化》《物理學中的空間、以太和場的問題》《麥克斯韋對物理實在觀念發(fā)展的影響》《關于理論物理學基礎的考查》《狹義和廣義相對論淺說》和《物理學的進化》等一大批論文和著作,堪稱科學史上的經(jīng)典文獻。除此之外,愛因斯坦還有對許多現(xiàn)實社會問題和社會歷史問題的研究,對為數(shù)眾多的歷史人物和科學史、哲學史上的經(jīng)典著作的評論,以及在他的《自述》《自述片斷》和與朋友們的通信中,對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思想歷程和歷史事件的回憶。在所有這些論文和著作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到愛因斯坦活潑的語言、飛揚的文采和嬉笑怒罵的神態(tài),而且更能看到他所具有的廣闊的學術視野、敏銳的科學直覺、睿智的哲學洞見、深切的社會體驗和濃郁的歷史意識。當愛因斯坦談到歷史上的一些科學和哲學的疑難問題時,他常常會從一個歷史學家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比如,愛因斯坦在談到科學工作爭論中的非正統(tǒng)思想的問題時,就說:“歷史學家時常碰到這樣的問題:當唯一明顯的事實是一個科學家的非正統(tǒng)性時,他的同時代人能不能夠講出他究竟是一個怪人還是一個天才?比如像開普勒那樣一位向公認思想挑戰(zhàn)的急進分子,他的同時代人必定難以講出他究竟是一個天才還是一個怪人?!盵2](842—843)對當時科學界和社會中所存在的種種弊端,愛因斯坦常以寫歷史的“后代人”、[2](267)“未來的歷史學家”和“歷史學家”的身份[3](53,141—142)提出自己的看法。在哲學的領域中,愛因斯坦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通過對從休謨到康德的認識論思想的演變過程進行清理,發(fā)現(xiàn)他們對科學概念的認識過程及其本質(zhì)和規(guī)律[2](6—7)。愛因斯坦還從一個歷史學家的角度,批評科學界中的青年人,“是很少有歷史頭腦的”[2](845)。正是由于愛因斯坦是一位杰出的歷史學家,在談到自己所從事的“統(tǒng)一場論”的研究問題時說,盡管他本人“完成不了這項工作”,它也許會“被遺忘”;但是他相信,它“將來會被重新發(fā)現(xiàn)”,因為“歷史上這樣的先例很多”[2](614)。果然,“愛因斯坦謝世之后,統(tǒng)一場論的研究普遍展開,出現(xiàn)了新的高潮。”[4](398) 雖然愛因斯坦之后物理學界對統(tǒng)一場論的研究,與愛因斯坦所追求的目標和所采用的方法大不相同,但是它的研究方向卻是由愛因斯坦指引的。
其實,早在愛因斯坦探索狹義相對論的年代里,盡管大學畢業(yè)后沒有找到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經(jīng)濟生活陷于窘迫的境地,但是在與朋友們組織的“奧林比亞科學院”里,他依然對學習科學和哲學的最高深問題,興趣極濃、勁頭很大。愛因斯坦不僅和他的朋友們一起閱讀了大量的經(jīng)典著作,而且在研究這些著作的基本概念時,總是“喜歡從概念的起源談起”,還經(jīng)?!袄昧怂趦和瘯r期所作的觀察”[5](154-156) 。這都說明,愛因斯坦對既有的科學和哲學的基本概念,是從它的歷史和自己的經(jīng)驗兩個方面來加以理解的。注重研究概念的起源,體現(xiàn)的是愛因斯坦的歷史意識;而結合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獲得的觀察經(jīng)驗,則表現(xiàn)為愛因斯坦用自己的形象思維,對這些概念進行重新構造,使它們從僵化的文字,轉化為鮮活的形象,從而加深對它們的理解。對于前者,愛因斯坦將其看成是科學或文化的“考古學家”[2](379)。這種科學或文化的“考古學家”的任務,就是運用科學家的批判性思考的方法,摘下既有概念的“傳統(tǒng)解釋的眼鏡”,追溯“我們的科學以前的概念”,以及排除“同這種原始概念不可分割地聯(lián)系著的詞”給研究者所造成的障礙[2](380)。愛因斯坦把這種追溯基本概念的起源或根源的興趣,稱為“純歷史興趣”,并且認為一個“既受過為批判地解釋和比較許多世紀積累下來的史料所需要的語言學和歷史學的訓練,同時又能夠?qū)λ懻摰母拍顚τ谡麄€科學的意義作出評價”人,在現(xiàn)實的社會中是很難碰到的[2](796)。關于后者,愛因斯坦曾在談到科學家是如何對物理學的基本概念和概念體系進行認識論性質(zhì)的考查時說,既有的“幾何-物理理論本身不能直接描繪出來,因為它只是一組概念”,但是,人們研讀它的時候,卻能夠在自己的頭腦里,用已有的“各種各樣實在的或者想象的感覺經(jīng)驗”把它們“聯(lián)系起來”,使這種“理論‘形象化”[2](225),從而使前人創(chuàng)立的知識,在自己的頭腦中“活了起來”,“并且使它保持生氣勃勃”[2](440),以深化對它們的理解。愛因斯坦把這種學習和研究的方法,稱為思維的“特殊的想象構造”。他說:“通過特殊的想象構造,我們可以毫無困難地給這些觀念以更大的深度和活力?!盵2](230)
正是通過對科學概念的這種批判性的考查,使愛因斯坦認識到,“科學思想是科學以前的思想的一種發(fā)展”,“整個科學不過是日常思維的一種提煉?!盵2](379,477)形成科學概念與日常生活中所使用的概念之間的區(qū)別,僅在于科學“概念和結論有比較嚴格的定義”“實驗材料的選擇比較謹慎和有系統(tǒng)”和“邏輯上比較經(jīng)濟”[2](527)。這也是由于愛因斯坦在他創(chuàng)立的相對論的基本概念不能被科學共同體普遍接受的情況下,不得不扮演科學的或文化的“考古學家”的角色,運用自己的思維,通過對日常思維的本性進行批判性的考查,從科學認識論的角度,論證了由科學家自由發(fā)明或自由創(chuàng)造的科學概念,同人們?nèi)粘I钪兴褂玫摹白雷印钡瓤腕w概念一樣,都是具有實在性的,從而實現(xiàn)了科學認識論的革命性變革[6][7] 。不僅如此,為了科學的發(fā)展,避免人們受到傳統(tǒng)的科學概念的桎梏,愛因斯坦告誡人們,“必須反反復復地批判這些基本概念”[2](795),以證明由科學家運用自己的思維,自由發(fā)明或自由創(chuàng)造出來的科學概念,也像日常思維中的那些客體的概念一樣,都具有實在性。
由此看來,愛因斯坦之所以能夠取得如此巨大的科學成就,與他在學習和研究科學理論的過程中經(jīng)常扮演歷史學家的角色,不斷地把他所閱讀到的或由他所創(chuàng)立的科學概念,聯(lián)系自己的日常經(jīng)驗和觀察,放入范圍廣泛的人類思想發(fā)展的歷史之中進行思考,從而理解它們的起源和深刻內(nèi)涵,應該有非常大的關系。
據(jù)此,我們可以認為,對于一個科學家來說,即使不能同時成為一個歷史學家,至少也應當具有濃厚的歷史意識。否則,他就不可能成為一個世界上的第一流科學家。當然,這里所說的科學家,理應包括自然科學家和社會科學家。從這方面看,一所大學能否成為世界上的一流大學,除了它的理工科必須出色以外,還需要有包括歷史學在內(nèi)的世界一流的人文學科。這或許就是那些以理工科見長的發(fā)達國家的頂尖大學,都設置有包括歷史學在內(nèi)的人文學科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比如,著名的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和加州理工學院這樣的理工類大學,都設有非常著名的歷史和人文學系。而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也設有數(shù)學、歷史、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四個學部。更不用說一直堅持小而精辦學風格的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自1746年建校以來,拒絕設立對學生有更高就業(yè)率,也更能賺錢的法學院、商學院和醫(yī)學院,卻擁有享譽全球的哲學、歷史、經(jīng)濟和英語等系科。
二、 歷史與科學的異同
愛因斯坦認為,“歷史(這里的“歷史”是指歷史學——引者注)無疑要比科學缺少客觀性”。他的理由是“要是有兩個人研究同一歷史題材,各人都會側重于這個題材中最使他感興趣或者最吸引他的那個特殊部分”[2](843)。愛因斯坦的這種看法,無疑來自于他對科學研究與對歷史研究的切身體會。
愛因斯坦曾經(jīng)說過,“對于科學家來說,沒有比科學這一觀念更不能令人滿意的了。它幾乎同藝術之對于藝術家和宗教之對于牧師一樣地不妙?!盵2](434)雖然愛因斯坦在這里沒有提到歷史,想必他對歷史也有同樣的感受。愛因斯坦在這里所說的“科學家”,指的是自然科學家。而他在這里所說的“科學”,卻不僅僅是指自然科學。道理很簡單,在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中,當人們講到“科學”時,在不同的語境下,它的含義可能完全不同。比如,有的人在講到科學時,他所說的科學或許僅僅是指自然科學。而有的人在講到科學時,往往既包括自然科學,也包括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一般情況下,當人們講到科學時,它大多是指包括既有的科學理論、由科學家組成的科學共同體,以及由科學家們正在從事的科學活動構成的有機整體。而在某種特定的條件下人們談到科學時,往往指的只是整個科學中的某一個具體方面。同樣,愛因斯坦所說的歷史,有時指的是人類社會此前的存在,有時指的是此前的人類社會的活動,而有時指的則是作為社會科學中的一個具體學科的歷史學。但是,愛因斯坦畢竟是一位偉大的科學家和杰出的哲學家,在他所從事的自然科學研究和對歷史的深刻理解中,一定有著自己的獨特認識,只不過他沒有把自己關于科學和歷史的理解系統(tǒng)化而已。為了論述的方便,我們首先從愛因斯坦關于歷史和科學之間的共同性談起。
愛因斯坦指出:“一切科學,不論是自然科學還是心理學,其目的都在于使我們的經(jīng)驗相互協(xié)調(diào),并且把它們納入一個邏輯體系。”[2](239)在這里,愛因斯坦把自然科學與心理學相對列舉,顯然沒有把心理學作為自然科學中的一個學科,而是將其歸入與自然科學平行的社會科學或人文學科中的一個具體學科。因此在愛因斯坦所說的“一切科學”中,自然也合乎邏輯地包括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以及作為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中的一個學科的歷史學。愛因斯坦進一步指出:“一切科學的偉大目標:要從盡可能少的假說或者公理出發(fā),通過邏輯的演繹,概括盡可能多的經(jīng)驗事實?!薄耙磺欣碚摰某绺吣繕耍驮谟谑惯@些不能簡化的元素盡可能簡單,并且在數(shù)目上盡可能少,同時不至于放棄對任何經(jīng)驗內(nèi)容的適當表示?!盵2](385,446)這就是說,在愛因斯坦的心目中,無論是自然科學還是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或者具體地說,無論是作為自然科學中的物理學,還是作為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中的歷史學,它們的目標都是共同的,那就是盡可能以最簡化的理論的形式,概括盡可能多的經(jīng)驗事實,揭示出各自研究對象的本質(zhì)和規(guī)律。在這里,自然科學或物理學與社會科學或歷史學之間的區(qū)別,僅僅是各自研究的對象不同而已。自然科學研究的對象是個人以外的自然界,而社會科學研究的對象則是由個人組成的人類社會。物理學研究的對象是實在的外在自然世界的存在形式及運行規(guī)律,而歷史學研究的對象是人類社會在此前的本質(zhì)及其運動規(guī)律。當然,在歷史學所研究的對象中,既包括人類社會此前的物質(zhì)性的活動過程,也包括人類社會此前的精神或思想的活動過程。而它們的共同任務,則都是揭示各自研究對象的本質(zhì)和規(guī)律。
愛因斯坦在談到物理學的研究時,他把物理學的研究對象,比喻為一只永遠不能打開表殼的表。物理學家只能根據(jù)他所“看到表面和正在走動著的針”,以及他所“聽到滴嗒聲”,來畫出這只表的內(nèi)部“機構圖”[8](23)。換句話說,愛因斯坦所理解的科學,就是科學家運用自己的思維,把他從那個實在的外在世界中所獲得的感覺經(jīng)驗,盡可能徹底地聯(lián)系起來,尋求它們之間規(guī)律性關系,形成有條理的思想,并據(jù)此去預見以后發(fā)生的事實。愛因斯坦在這里講的科學,雖然指的是自然科學,或者具體地說,指的是他所從事研究的物理學。但是,如果我們把那個作為自然科學或物理學研究對象的那只打不開表殼的表,換成人們永遠回不去進行實地考察的歷史,同樣是可以成立的。
盡管在愛因斯坦的心目中,歷史或歷史學與科學或自然科學,存在著本質(zhì)上的共同性,但是,作為科學或自然科學,以及作為一個學科的物理學,與歷史或歷史學,確實也存在著諸多的不同之處。除了自然科學或物理學需要達到“用數(shù)學語言”表述的那種“最高標準的嚴格精確性”[2](172),以及自然科學或物理學中的任何概念和理論的“生存權”,“唯一地”取決于它同科學“實驗”,“是否有清晰的和單一而無歧義的聯(lián)系”以外,[2](196)愛因斯坦在談到科學思維方式的一個重要特征時說,科學的思維方式在建立科學的理論體系所用到的概念,“是不表達什么感情的”。他說,對于科學家來說,他在創(chuàng)立科學的理論時,“只有‘存在,而沒有什么愿望,沒有什么價值,沒有善,沒有惡;也沒有什么目標”,因此“追求真理的科學家,他內(nèi)心受到像清教徒一樣的那種約束:他不能任性或感情用事?!盵3](324)這是由科學或自然科學的嚴格性,即數(shù)學的精確性和邏輯的嚴密性,以及科學或自然科學的檢驗標準的客觀性所決定的。否則,他所創(chuàng)立的科學理論,必將被科學界所拋棄,而他辛苦付出的所有勞動,也就毫無價值。相反,愛因斯坦在談到人類事務的時候,卻很難避免他的感情的影響。關于這一點,愛因斯坦是坦白承認的。他說:“我完全明白,在談到人類事務時,我的感情比起我的理智來,要更加起決定作用?!盵3](41)盡管愛因斯坦在這里表達的是普通人對人類事務看法的正常心態(tài),但是如果愛因斯坦真的把他的感情帶入到關于人類事務或歷史的理論研究之中,那么在筆者看來,他所得到的研究成果,不僅具有極大的片面性,而且也違背了包括歷史或歷史學在內(nèi)的科學理論研究規(guī)范和科學倫理,是嚴肅的歷史或歷史學理論研究所不能容許的。而排除了研究者的感情因素和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影響的歷史或歷史學的研究,則完全可以達到科學的客觀性和真理性的程度。
三、 兩種性質(zhì)不同的歷史
在歷史學界,意大利著名歷史學家克羅齊,根據(jù)自己的“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的理解[9](3),把歷史學區(qū)分為“歷史”和“編年史”,認為“歷史是活的編年史,編年史是死的歷史;歷史是當前的歷史,編年史是過去的歷史;歷史主要是一種思想活動,編年史主要是一種意志活動?!盵9](8) 作為新黑格爾主義代表人物的克羅齊,他所說的“意志活動”中的“意志”概念,應當是黑格爾所說的那種“作為一般的實踐精神”,[10](10)因而克羅齊所說的“意志活動”,則是實踐精神支配的人的或社會的行為??肆_齊所說的“思想活動”中的“思想”概念,應當是與意志概念相區(qū)別的,由人的思維在對某一對象的“思考”中,通過除去對象的“感性的東西”,而把握住的對象的“本質(zhì)”。黑格爾說:“思維和意志的這個區(qū)別可以這樣來說明:在我思考某一對象時,我就把它變成一種思想,并把它的感性的東西除去,這就是說,我把它變成本質(zhì)上和直接是我的東西。”[10](12) 因而,克羅齊所說的“思想活動”,是指黑格爾所說的那種精神支配的,被除去了感性因素的理智活動。從這方面看,克羅齊所說的“編年史”的研究對象,主要是由意志支配的人的或社會的外在行為或活動構成;而克羅齊所說的“歷史”的研究對象,則主要是由精神支配的人的或社會的內(nèi)在行為或活動構成。中國著名學者何兆武,根據(jù)自己對歷史的理解,把歷史學劃分為“歷史學Ⅰ”和“歷史學Ⅱ”兩個層次?!暗谝粋€層次(歷史學Ⅰ)是對史實或史料的知識或認定”,“第二個層次(歷史學Ⅱ)是對第一個層次(歷史學Ⅰ)的理解或詮釋”,由此,“歷史學Ⅰ是科學,歷史學Ⅱ是哲學”,真正決定歷史學的,不是“歷史學Ⅰ”,而在于“歷史學Ⅱ”。[11]
與克羅齊和何兆武類似,但略有不同的是,愛因斯坦晚年在同I.B.科恩的談話中,也把歷史區(qū)分為性質(zhì)不同的兩種:一種是“內(nèi)部的或者直覺的歷史”,另一種是“外部的或者有文獻證明的歷史”。[2](843) 愛因斯坦進一步認為,在這兩種歷史中,“前者比較有趣”,而“后者比較客觀”。盡管“使用直覺是危險的”,但是直覺“在所有各種歷史工作中卻都是必需的”,“尤其是要重新描述一個已經(jīng)去世的人物的思想過程時更是如此”。因此,愛因斯坦覺得,盡管內(nèi)部的或者直覺的歷史“充滿危險”,但“這種歷史是非常有啟發(fā)性的”。[2](843—844) 關于這種“內(nèi)部的或者直覺的歷史”所具有的啟發(fā)性和危險性,突出地表現(xiàn)愛因斯坦對他的日文版全集所作的“序言”和在晚年寫作的《自述》中。對于日文版的《愛因斯坦全集》,愛因斯坦指出,隨著科學的快速發(fā)展,他的“大多數(shù)原始的論文很快失去了它的現(xiàn)實意義而顯得過時了”,但是“根據(jù)原始論文來追蹤理論的形成過程卻始終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特別是他在1905年至1917年間發(fā)表的關于狹義相對論和廣義相對論的論文,以及關于布朗運動的著作和量子論的著作中“所包含的思想”,在學術界還未“受到充分的注意”。[2](262—263) 但是,這種關于思想史的學術研究,即使按照愛因斯坦要求他的朋友、量子力學奠基人之一的M.玻恩,像“一位剛從火星上來的客人”,不帶有“自己的任何見解”,來閱讀他的那篇“量子力學和實在”的論文那樣[2](613),也不可能真正做到像從火星來的客人,不帶有任何見解。因為生活在現(xiàn)實社會中的任何一個人,在研究某種理論的形成過程或某種思想的發(fā)展歷史時,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他的知識背景、認識水平、思維能力、學術興趣和感情色彩的影響。正如愛因斯坦本人在回憶自己的思想發(fā)展歷程為主要內(nèi)容的《自述》中所說的那樣,“任何回憶都染上了當前的色彩,因而也帶有不可靠的觀點?!盵2](1)道理很簡單,歷史不可能重現(xiàn),人的過去的思想也不可能復原,事后的研究或回憶,都是以當前的眼光或直覺來進行研究或回憶的。
盡管在克羅齊和何兆武的歷史學研究中包含著直覺的因素,但無論是克羅齊還是何兆武,在他們的史學理論中,都沒有意識到“直覺”的重要性。而愛因斯坦對歷史或歷史學研究中的直覺的重視,則根源于他在自己的科學理論和科學史的研究中的深刻體驗。愛因斯坦所說的“直覺”,是他在自己已有的知識和思想的基礎上,對研究對象的本質(zhì)的直接把握和體驗所形成的感覺印象,因而他把他的直覺,在不同的場合分別表述為“感覺印象”“感性知覺”“感性經(jīng)驗”“經(jīng)驗事實”“物理事件(實驗)”和“樸素的理想實驗”等不同的說法[12]。這種直覺,既是愛因斯坦從事科學理論研究的起點,也是他的科學理論研究的終點,在愛因斯坦的創(chuàng)造性思維活動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13]。因此,愛因斯坦對他的直覺情有獨鐘,說他“相信直覺和靈感?!盵2](409) 但是,就像所有人的直覺一樣,在愛因斯坦的直覺中,也有一些存在著不夠準確的缺陷。比如,愛因斯坦著名的“追光”的科學直覺,雖然是他的關于狹義相對論的第一個樸素的理想實驗,但是通過他的“追光”的科學直覺,卻不能成功地建立起狹義相對論。而創(chuàng)立狹義相對論的關鍵,則在于那個名氣稍遜于“追光”的“同時性的相對”的直覺或樸素的理想實驗[14]。也許正因為如此,愛因斯坦在給他的朋友貝索的信中,回答貝索所提出的一些經(jīng)濟問題時說:“我從直覺來回答,并不囿于實際知識。因此,大可不必相信我?!盵2](419—420)也就是說,在愛因斯坦的科學理論研究中,盡管直覺起著關鍵性的作用,但是它也有可能因為對對象本質(zhì)的直接反映不夠準確,而有把研究者引入歧途的危險。這應當就是愛因斯坦在談到他的兩種歷史時所說的,盡管它們都需要直覺,而這也具有一定的危險性,但由于“外部的或者有文獻證明的歷史”有文獻作為依據(jù),所研究的是對歷史過程的描述,自然比較客觀。而那種“內(nèi)部的或者直覺的歷史”,則是在已有文獻的基礎上,主要依靠研究者的直覺,來揭示歷史過程的本質(zhì)和規(guī)律,自然充滿著危險,隨時有被直覺引入歧路的可能。盡管如此,愛因斯坦認為,這種“內(nèi)部的或者直覺的歷史”“是非常有啟發(fā)性的”。關于這一點,愛因斯坦在談到科學史的問題時認為,“幾乎所有的科學史家都是語言學家”,由于他們“沒有‘歷史感”,“不了解物理學家所追求的是什么,他們是怎樣思索他們的問題,并且怎樣同他們的問題進行苦斗的”,以至于“關于伽利略的著作,多數(shù)也都寫得很蹩腳”。[2](669)
愛因斯坦認為,在科學的研究中,科學家“應當關心的只是自然界在干什么”,而在科學史的研究中,研究者應當去了解科學家“想的什么,以及他為什么要干某些事”,只有那些能夠了解科學家們想的什么,以及他為什么要干某些事的人,才能成為一位“高明的科學史家”。[2](319,844)在愛因斯坦看來,在科學史的著作中,馬赫的《發(fā)展中的力學》,不僅是真正偉大的著作之一,而且還是科學史著作的典范。因此,科學史的寫作就應當像“馬赫寫《發(fā)展中的力學》那樣來寫”。盡管馬赫也“不知道先前工作者怎樣考慮他們問題的真實情況”,但是由于“馬赫有足夠的洞察力,因而他所說的無論如何很像是正確的”,從而能夠建立起一幅科學史的“正確的圖像”。[2](P669—670)愛因斯坦在這里所說的那種“洞察力”,也就是他在別的地方所說的“直覺的理解力”。[2](268)研究者通過這種“洞察力”或“直覺的理解力”,所獲得的關于研究對象本質(zhì)的感覺經(jīng)驗,就是愛因斯坦所說的那種直覺。研究者依靠那種正確的直覺,根據(jù)研究對象自身的邏輯,充分發(fā)揮自己大膽的想象力,對研究對象所缺乏的某些環(huán)節(jié),作出必要的補充,就能夠深刻地揭示研究對象的本質(zhì)和規(guī)律,構造出一幅關于研究對象的完備的圖像。這就是愛因斯坦所說的:“最大膽的思辨”,能夠“把經(jīng)驗材料之間的空隙彌補起來”。[2](788)當愛因斯坦看到倫岑利用他偶爾發(fā)表的一些關于認識論的言論,試圖構造一幅他的認識論的概略的總圖像時,就以非常肯定的口吻說:“倫岑根據(jù)那些言論構成了一幅概略的總圖像,在這幅圖像里他小心地并且精巧地補充了我的言論中所遺漏的東西。我以為那里所說的一切都是令人信服的和正確的。”[2](642)盡管歷史上的一些社會活動家和政治家們常常言行不一,特別是那些把“說謊……尊為政治工具”的政治家們[3](204),他們的真實想法或真實的思想活動,往往讓人難以準確了解,但是無論他們掩飾得如何巧妙,歷史學家完全可以運用愛因斯坦提供的這種科學研究方法,通過他們的言論和行為表現(xiàn)出的他們真實思想的蛛絲馬跡,來畫出一幅令人信服的正確的歷史圖像。
由此看來,在歷史或歷史學的理論研究中,類似于馬赫和倫岑那樣,運用自己的直覺,發(fā)揮大膽的想象力,對已往歷史圖像進行小心的和精巧的補充或修補,進而構造出一幅更加符合歷史真實的新圖像的創(chuàng)造性理論研究。盡管這樣做充滿著危險,但是它不僅“是非常有啟發(fā)性的”,而且還“比較有趣”,因而自然會吸引許多歷史學者去進行嘗試。這或許就是愛因斯坦所說的那種研究“內(nèi)部的或者直覺的歷史”的“特殊的魅力”之所在。
四、 歷史的客觀性和真理性的評價標準
既然愛因斯坦認為歷史比科學缺少客觀性,而歷史直覺像科學直覺一樣,又常常會誤導歷史的研究者,從而帶有不可靠的觀點。那么,類似于馬赫和倫岑那樣的研究者,是何以畫出他們所研究的歷史的正確圖像的?對于這個問題,在愛因斯坦的歷史觀中,不僅存在矛盾,而且他的思想還顯得有些混亂。比如,愛因斯坦在談到歷史比科學缺少客觀性的同時,也認為在用文獻來證明科學家“怎樣作出發(fā)現(xiàn)的任何想法”的問題上,“最糟糕的人就是發(fā)明家自己”,而“歷史學家對于科學家的思想過程大概會比科學家自己有更透徹的了解”。[2](844)這意味著,在愛因斯坦看來,在研究科學家或思想家的思想過程,甚至在研究一個社會的思想過程方面,歷史或歷史學研究,能夠達到很高的客觀性。而在科學史和思想史的研究中,愛因斯坦的許多論文和著作,也像馬赫的《發(fā)展中的力學》一樣,不僅是科學史和思想史領域里的經(jīng)典文獻和“真正偉大的著作”,而且具有很高的客觀性和真理性。從這方面看,在愛因斯坦的科學理性中,歷史或歷史學和科學一樣,都能夠達到同等程度的客觀性和真理性的。
既然如此,那么問題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在筆者看來,愛因斯坦在歷史觀中的思想矛盾和理論混亂的根源,在于他沒有把他的科學認識論和科學理論真理性的評價標準,貫徹到他對歷史或歷史學的理解之中,從而成為他的性格中的“非理性的”和“自相矛盾的”方面的一個具體表現(xiàn)。[3](54)
如前所述,歷史或歷史學和科學或自然科學,在愛因斯坦的思想中,統(tǒng)屬于他的“一切科學”的范疇。既然歷史與科學都是人類的認識成果,那么它們不僅應當遵循相同的認識活動過程,而且關于它們的客觀性和真理性,也應當有共同的評價標準。
愛因斯坦在談到科學的認識過程時說:“一切思維只有通過它同感覺材料的關系才能得到物質(zhì)的內(nèi)容?!薄耙磺嘘P于實在的知識,都是從經(jīng)驗開始,又終結于經(jīng)驗。”[2](558,445) 在這里,作為認識開始的經(jīng)驗,是愛因斯坦在閱讀已有科學文獻中,通過思維的理智構造,把科學文獻中的概念,形象化為自己的感覺經(jīng)驗。例如,16歲的愛因斯坦在閱讀伯恩斯坦(Bernstein, A. )的《自然科學通俗讀本》過程中,把其中的牛頓的運動理論的概念和麥克斯韋的電磁理論的光速不變概念,分別形象化為自己的感覺經(jīng)驗,再把它們進行綜合思考,從而形成的“追光”的科學直覺或樸素的理想實驗,作為他進行狹義相對論的理論研究起點。而作為認識終點的經(jīng)驗,則是把由自己創(chuàng)立的科學理論的概念體系,形象化為自己的感覺經(jīng)驗,從而構造出一幅關于研究對象的觀念形態(tài)的圖像,從而完成狹義相對論的理論研究過程。比如,愛因斯坦通過他的狹義相對論,推導出光的運動的三個著名的結論,即光的運動所具有的“鐘慢尺縮”“質(zhì)速關系”和“質(zhì)能關系”這三個可以形象化為感覺經(jīng)驗,并且可以通過科學實驗驗證的光的運動的“基本現(xiàn)象”。這就是愛因斯坦所說的,“只有理論,即只有關于自然規(guī)律的知識,才能使我們從感覺印象推論出基本現(xiàn)象?!盵2](314—315)
愛因斯坦認為,科學作為一種現(xiàn)存的和完成的東西,是同人無關的最客觀的東西。但是“科學作為一種尚在制定中的東西,……同人類其他一切事業(yè)一樣,是主觀的,受心理狀態(tài)制約的?!盵2](428)就作為人的認識活動開始的感覺經(jīng)驗來說,它既“受‘客觀的因素,也受‘主觀的因素制約”。[2](631)為了排除這種感覺經(jīng)驗中的主觀因素,使之成為客觀實在的東西,愛因斯坦認為,只有借助于語言,在科學共同體中,相互比較各自的感覺經(jīng)驗,從中確立那種“非個人所特有的感官知覺”,并把這種非個人所特有的感官知覺,“當作是實在的”。他說:“自然科學,特別是其中最基本的物理學,所研究的就是這種感官知覺?!盵2](240)因此,在愛因斯坦看來,“‘實在絕不是直接給予我們的。給予我們的只不過是我們的知覺材料;而其中只有那些容許用無歧義的語言來表述的材料才構成科學的原料?!盵2](689) 但愛因斯坦從自己的科學理論的研究中深刻地體驗到,從邏輯觀點來看,沒有一條從感覺經(jīng)驗材料到達這些概念的通道,它只能通過直覺地理解或領悟,靠思維的自由發(fā)明或自由創(chuàng)造得到的,而不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通過那種逐級的“抽象”。愛因斯坦認為,那種“概念是通過‘抽象,即通過去掉它的一部分內(nèi)容,從經(jīng)驗中產(chǎn)生出來的”想法,“是致命的”,因為抽象的思維方式“掩蓋了概念對于感覺經(jīng)驗的邏輯獨立性?!盵2](558,482)
當然,這種創(chuàng)造或發(fā)明科學概念和科學的概念體系的自由,在愛因斯坦看來,完全不同于作家寫小說時的那種自由,而是多少有點像一個人在猜一個設計得很巧妙的字謎時的那種自由,即“他固然可以猜想以無論什么字作為謎底;但是只有一個字才真正完全解決了這個字謎?!盵2](482)愛因斯坦認為,從感覺經(jīng)驗,到“實在”,再到概念的發(fā)明和創(chuàng)造,經(jīng)歷的是思維的“理智構造的途徑”,它所形成的概念,“像其他一切概念一樣,都是思辨—構造類型的概念”。[2](689—690) 而那種由非個人所特有的感官知覺所表征的“實在”,使科學概念或命題獲得自己的“意義”或“內(nèi)容”。[2](6)在此基礎上,按照公認的邏輯規(guī)則,建立起科學的理論體系,推導出對象的基本現(xiàn)象,達到科學理論的客觀真理性。愛因斯坦指出:“按照我的意見,只有在這種游戲的元素和規(guī)則已經(jīng)取得了廣泛的一致意見(約定)的時候,才談得上這個‘真理概念。”[2](4)也就是說,科學理論的客觀性和真理性,一方面取決于作為認識開始的感覺經(jīng)驗的實在性,另一方面則取決于邏輯上的完備性。
然而根據(jù)愛因斯坦本人在科學理論研究中的經(jīng)驗和體會,他認為由于科學理論研究過程中的每一環(huán)節(jié),都或多或少地存在著某種程度的主觀因素,因而科學家們完全可以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對于同一感覺經(jīng)驗的復合,建立起多種同樣站得住腳的科學理論體系。他說:“對應于同一個經(jīng)驗材料的復合,可以有幾種理論,它們彼此很不相同?!盵2](193) 在物理學的理論研究中,“由于有這種方法論上的不確定性,人們可以假定,會有許多個同樣站得住腳的理論物理體系;這種看法在理論上無疑是正確的。但是,物理學的發(fā)展表明,在某一時期,在所有可想象到的構造中,總有一個顯得比別的都要高明得多?!盵2](172—173)愛因斯坦的這種觀點,完全適用于其他任何學科的科學理論研究,其中自然也適用于歷史學的理論研究。但問題是,在同一時期關于同一對象的這多種同樣站得住腳的理論體系中,究竟哪一個顯得比別的都要高明得多,應當運用什么樣的評價標準來進行衡量?對此,愛因斯坦提出了他的評價科學理論真理性的“外在的證實”和“內(nèi)在的完備”兩條標準[2](11—12)。關于愛因斯坦評價科學理論真理性的標準問題,筆者已有專門的研究[15],在此就不多說了。
在這里,我們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愛因斯坦提出的評價科學理論真理性的這兩條標準,既是他對科學史的經(jīng)驗總結,也是他在自己的科學理論研究中得到的切身體會。愛因斯坦提出的這兩條評價科學理論真理性的標準,不僅完全適用于對科學概念和科學理論的客觀性和真理性的評價和認定,而且也完全適應于對包括歷史或歷史學在內(nèi)的全部哲學和社會科學的客觀性和真理性的評價和認定。關于這一點,可參見拙作“《資本論》商品價值理論的邏輯漏洞與修補——以愛因斯坦的科學觀及其科學理論真理性評價標準為參照系”的第一部分“對《資本論》科學理論真理性的評價”[16],以及“《資本論》商品價值理論真的沒有邏輯漏洞嗎?——對楊玉生教授批評的回應”的第二部分“究竟應當采用什么標準對馬克思的商品價值理論進行考查和評價”[17]。運用愛因斯坦提出的這兩條評價標準,對既有的一切科學理論研究成果,進行批判性的考查,以確定它們所具有的客觀性和真理性,是嚴肅的學術批評的任務。然而古往今來,在人類思想史上所發(fā)生的一切冤假錯案的根源,就在于沒有運用愛因斯坦總結和提出的這兩條評價標準,而是用所謂的宗教教條、哲學觀點、道德準則和政治立場,甚至用某一位個人所說的話,來對某種思想觀念和科學、藝術和哲學理論的客觀性和真理性進行評價。其結果必然是災難性的,不僅制造了許多人間的慘案,而且也嚴重地阻礙了人類思想的發(fā)展和科學、藝術和哲學的進步。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至今依然有許多人沒有搞明白;這種慘痛的教訓,至今還沒有引起一些人的足夠重視。
五、 歷史是有價值的創(chuàng)造者們創(chuàng)造的
在歷史是由誰創(chuàng)造的問題上,國內(nèi)影響很大的觀點由肖前、李秀林和汪永祥主編的《歷史唯物主義原理》中提出,認為存在著“兩種對立的歷史觀”。其中,一是唯心主義的英雄史觀。這種歷史觀否認人民群眾對歷史的創(chuàng)造作用,認為“英雄人物、帝王將相決定歷史的發(fā)展”。這里的“英雄人物”,包括“英雄豪杰”和“天才人物”;二是“歷史唯物主義的群眾史觀”。[18](345,349—350)由于這種歷史觀“肯定人民群眾創(chuàng)造歷史的決定作用”,因而“鮮明地體現(xiàn)了唯物史觀是無產(chǎn)階級、勞動群眾的科學的歷史觀”。[18](351)由于馬克思意義上的“無產(chǎn)階級”,指的是以工廠工人為主體的工人階級,因而這里的“無產(chǎn)階級”,應當理解為直接從事體力勞動的工人階級。而其中的“勞動群眾”,一般是指直接從事體力勞動的工人、農(nóng)民和直接從事腦力勞動的知識分子。按照馬克思的“總體工人”理論,工廠中的技術人員是“總體工人的一個器官”,是“有科學知識”的“高級的工人”[19](582,483-484),以及鄧小平的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自己的一部分”的觀點[20](89),傳統(tǒng)的唯物主義的群眾史觀中所說的“群眾”、“人民群眾”或作為歷史創(chuàng)造者的“人民”,簡單地說,就是從事物質(zhì)資料生產(chǎn)的工人、農(nóng)民和為社會生產(chǎn)服務的知識分子所構成的社會群體。
但是在歷史究竟是由誰創(chuàng)造的問題上,著名歷史學家黎澍不同意上述兩種相互對立的歷史觀的說法,他在1984年發(fā)表的“論歷史的創(chuàng)造及其他”一文中,在堅持人民群眾“在歷史發(fā)展中起著決定性作用”觀點的基礎上,主張承認“一切高級的科學文化藝術作品的真正創(chuàng)造者——科學家、思想家、藝術家的貢獻”,以及“帝王將相和剝削階級上層人物”,通過他們“高明的或者愚蠢的決策,正義的或非正義的行為”,“推動或者阻礙歷史進步的作用”,[21]從而提出了一種可以將其稱為“人民群眾和英雄人物共同創(chuàng)造歷史”的歷史觀。對于這種“人民群眾和英雄人物共同創(chuàng)造歷史”的觀點[22],在國內(nèi)學術界曾經(jīng)引發(fā)了一場規(guī)模不大不小的學術爭論,直到新世紀的來臨,依然沒有沉寂下來。
與這三種關于歷史創(chuàng)造者的觀點不同,愛因斯坦在對歷史創(chuàng)造者的問題上,有他自己的觀點或主張。首先,愛因斯坦認為,那些終生無休止地追逐毫無價值的希望和努力的人,不能成為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他在晚年撰寫的《自述》中說,他早在自己的少年時代,根據(jù)他對當時社會和人生的體察,“就已經(jīng)深切地意識到,大多數(shù)人終生無休止地追逐的那些希望和努力是毫無價值的”[2](1)。這就意味著,從愛因斯坦的少年時代到他的晚年,都堅信這一觀念,而不是一時的隨意之言。既然那些終生無休止地追逐的那些希望和努力,即終生無休止地追逐“胃”的滿足的那些希望和努力,是毫無價值的。這些人的人生,在愛因斯坦看來,也應當是沒有價值的。在這大多數(shù)沒有價值的人中,除了愛因斯坦所說的那些聽不進理智的話而最容易干壞事的“暴民”[2](707)、被邪惡的激情驅(qū)使著“粗魯?shù)娜罕姟?、精神錯亂狀態(tài)或精神變態(tài)的“群眾”、傾向于仇恨和殘暴的“群眾”、為蠱惑人心的輿論所操縱的“群氓”、鼓動仇恨的“諂媚者”、在一切時候都是無敵的且總能坐操勝劵的“蠢人”、其“行為并不見得比暴徒好多少”的“德國知識分子”、類似于希特勒的那樣的“人類的渣滓”,[3](37,125—126,194,35,200,363,310,157—158)以及各種人類和諧的社會秩序和社會生活的破壞者之外,還包括那些只滿足于追求各種物質(zhì)利益的人。道理很簡單,雖然和諧的社會秩序和社會生活的破壞者們,通過他們的思想觀念和行為,對人類社會造成破壞性結果,或許能夠載入史冊,但是他們只能夠作為歷史的反面人物,而是不能作為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的。從這方面看,黎澍把那些通過“愚蠢的決策”和“非正義的行為”,起到了“阻礙歷史進步的作用”的政治家,也看成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在邏輯上是說不通的。而那些雖然沒有破壞和諧的社會秩序和社會生活,而只是滿足于自我和家族的生存和發(fā)展,對人類社會的精神和物質(zhì)的生產(chǎn)和生活,沒有作出過任何貢獻的人,只能夠成為歷史的背景,不能作為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載入史冊,除非為了收集歷史證據(jù)。比如被希特勒納粹政權屠殺的猶太人,或者被日本侵略者強擄為慰安婦,他們的名字才能被歷史記載。
其次,愛因斯坦所說的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是指那些創(chuàng)造過新價值,從而起到推動人類社會的歷史,從低級向高級的方向進步和發(fā)展的人。從今天的社會就是明天的歷史的角度來說,愛因斯坦的社會理想是“想在全世界各處看到社會幸福、經(jīng)濟公平、國際和平和階級和平”的圖像[3](30),他“真誠地并且熱情地期望安全、幸福和一切人們的才能的自由發(fā)展”,[2](541)因而他認為,“一個人的真正價值首先取決于他在什么程度上和在什么意義上從自我解放出來”[3](48),其次是必須把“人類的福利……置于一切之上”[3](42),最后是通過個人的創(chuàng)造性活動和努力奮斗,向社會提供“物質(zhì)、精神和道德方面的有價值的成就”[3](52)。因此,在愛因斯坦的歷史觀中,人類社會歷史的進步和發(fā)展,就是這些有崇高的社會理想、高尚的個人道德、強烈的服務精神和能夠為社會創(chuàng)造新價值的人們推動的。也只有這樣的一些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
在人類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中,在愛因斯坦看來,直接推動和引領社會歷史進步和發(fā)展的是科學技術,而創(chuàng)造新的科學理論和發(fā)明新的技術成果的,則是那些人類社會中的理論科學家和技術發(fā)明家。盡管科學創(chuàng)造的知識和方法,只是間接地有助于實用的目的,而且在很多情況下,還要等到幾代以后才見效。但是科學對于社會的進步和歷史的發(fā)展,卻具有無可替代的巨大作用。一方面,歷史事實已經(jīng)反復證明,凡是對科學忽視的地方或國家,必然造成那些憑著自己的獨立見解和判斷,能給工業(yè)指出新的途徑,或者能適應新的形勢的腦力勞動者的缺乏或嚴重缺乏,“凡是科學研究受到阻礙的地方,國家的文化生活就會枯竭,結果會使未來發(fā)展的許多可能性受到摧殘”[3](111)。在人類社會分化為不同的民族國家的情況下,凡是科學思想發(fā)達和領先的國家,必定成為世界各國發(fā)展的領頭羊,從而走在世界各國發(fā)展的前面。因此可以說,是科學推動著社會的進步和引領著歷史的發(fā)展。關于這方面的道理,可以參見筆者的“論馬克思的勞動過程概念與知識分子的腦力勞動”和“論愛因斯坦的經(jīng)濟思想”兩篇文章。[23][24]另一方面,科學的發(fā)展,特別是自伽利略以來的物理學和其他自然科學的發(fā)展,通過技術革命和技術進步,不僅使人類從極端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廢除了人類曾經(jīng)勉強維持最低生活所必需的體力勞動苦役,豐富了物質(zhì)和文化生活,提高了物質(zhì)和文化的生活水平,普遍地延長了人的壽命,有可能使人類最后從辛苦的體力勞動的重負下解放出來,而且也促進了社會政治的進步和變革。對此,愛因斯坦指出:“首先使真正民主成為可能的是科學家,他們不僅減輕了我們的日常勞動,而且也造出了最美好的藝術上和思想上的作品,而對這種成果的享受,一直到最近以前都只有特權階級才有可能,但現(xiàn)在大家卻都接近于得到它們了。因此,可以說科學家們已打破了各國的麻木不仁的沉悶狀態(tài)?!盵3](73)這也是學術界的共識。世界著名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也認為:“世界在上一世紀的改變超過了以往的任一世紀。其原因并非新的政治或經(jīng)濟的教義,而是由于基礎科學的進步導致了技術的巨大發(fā)展。”[25](26)再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方面是,科學對于人類的心靈具有重要的教育作用。愛因斯坦指出:“科學的不朽的榮譽,在于它通過對人類心靈的作用,克服了人們在自己面前和在自然界面前的不安全感?!盵3](162)他認為,雖然實在的外在世界作為感性知覺的對象,只給我們展示著現(xiàn)象之間不清楚的相互關系,而人們的行動在人們看來是自由的,是不服從任何客觀規(guī)律的,但是人們還是感到需要把事件解釋為必然的,完全服從因果性規(guī)律的,這無疑是在人類文化發(fā)展過程中所獲得的理性經(jīng)驗的產(chǎn)物,是人類理智長期適應的結果。這種情況,對于一般公眾來說,通過科學知識的教育和傳播,使他們相信人類的思維是可靠的,自然規(guī)律是普天之下皆準的。即使關于自然現(xiàn)象必然遵守因果規(guī)律的信仰受到了量子力學的挑戰(zhàn),但是在愛因斯坦看來,那是由于在它的背后有許多問題還沒有搞清楚所導致的,是人類的認識尚未達到那種程度而已。[26]也就是說,對自然現(xiàn)象必然遵守因果規(guī)律的信仰,不僅是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需要,也是由已經(jīng)得到的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認識所支撐的。
但是,由于人在出生時,通過自然的遺傳所得到一種固定的和不變的生物學上的素質(zhì)。愛因斯坦把這種人通過自然遺傳所得到的素質(zhì),稱為“人的獸性本能”或“我們的原始本能”或“人的自我保存的本能”,并認為由它們所表現(xiàn)出來的“原始沖動”,是人類自我保存和種族保存,即人的生存和發(fā)展的“原動力”。[3](371,182,182,182)在自然資源和社會資源不能滿足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需要,特別是在自然資源和社會資源嚴重短缺的情況下,人們?yōu)榱俗约?、家庭或家族、團體和國家的生存和發(fā)展,必然會在人的獸性本能或人的原始本能的原動力的推動下,利用一切可能利用的手段,其中包括科學技術手段,獲取盡可能多的生存和發(fā)展資料,從而表現(xiàn)出金錢至上的“自私自利之心”,追求“財產(chǎn)、虛榮、奢侈的生活”的庸俗人生目標,甚至在“愛國主義色彩偽裝下”為“私人貪欲去戰(zhàn)斗”,或者“在愛國主義名義下”,鼓動和實施“暴行”,發(fā)動“卑鄙、下流”的戰(zhàn)爭,[3](50,56,84,58)以至于在和平時期,科學使人們的生活匆忙和不安定;在戰(zhàn)爭時期,科學卻成為人們相互毒害和相互殘殺的手段。因此,愛因斯坦認為,僅憑知識和技巧并不能給人類的生活帶來幸福和尊嚴,單純的才智不能代替道德上的正直。因為科學不能創(chuàng)造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最高目的或最高目標,這種最高目的或最高目標只能是“那些具有崇高倫理理想的人構想出來的”,并通過道德宗教的傳統(tǒng)“給予我們的”,它的意義在于為我們的志向和價值提供“可靠的基礎”。[3](312,208)簡單說,就是通過對道德宗教或被科學凈化了的“道德宗教”,即被愛因斯坦稱為“真正的宗教”的信仰,以抑制人類自身所具有的“人的獸性本能”或“我們的原始本能”,使人類盡可能從自私自利的要求、欲望和恐懼的奴役中解放出來,從而確立在為全人類的服務中自由地、愉快地貢獻出他的力量的最高的道德和倫理目標。[27]正是在這種意義上,愛因斯坦認為,“要是沒有‘倫理教育,人類就不會得救?!盵3](340)而在道德和倫理教育方面,最重要的是宗教對人的道德和倫理教育。[28]據(jù)此,愛因斯坦認為“人類完全有理由把高尚的道德標準和價值觀的宣道士置于客觀真理的發(fā)現(xiàn)者之上?!屽饶材?、摩西和耶穌對人類所作的貢獻遠遠超過那些聰明才智之士所取得的一切成就”[29](61—62)。即使像居里夫人那樣的偉大科學家,“對于時代和歷史進程的意義,在其道德品質(zhì)方面,也許比單純的才智成就方面還要大。”[2](475)因此,愛因斯坦在給他非常敬佩的最高法院大法官路易斯·D.布蘭代斯七十壽辰的賀信中說:“人類真正的進步的取得,依賴于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并不多,而更多的是依賴于像布蘭代斯這樣的人的良知良能?!盵29](75)
對于政治家或政治領袖在歷史上的作用問題,愛因斯坦并沒有完全排除他們中的一些人的貢獻。只是在他看來,政治家或政治領袖們“所做的究竟是好事多還是壞事多,往往很難有定論”[3](49),而在對人的教育方面,那些第一流的科學家和藝術大師“歸根到底總是遠遠超過政治領袖”[3](123)。這意味著在愛因斯坦看來,那些好事做得多,且能以高尚的道德行為作表率的政治家或政治領袖們,應當能夠成為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些利用暴力,實行專制統(tǒng)治的政治家,是不能進入愛因斯坦所說的歷史創(chuàng)造者之列的。因為在愛因斯坦看來,暴力只能產(chǎn)生痛苦、仇恨和反抗,它所招引來的總是一些品德低劣的人,因為“天才的暴君總是由無賴來繼承”,而“強迫的專制制度很快就會腐化墮落”,由此愛因斯坦相信,“這是一條千古不易的規(guī)律”。[3](57) 愛因斯坦的這種觀點,與1945年毛澤東與黃炎培在延安關于國家興衰周期率的“窯洞對”的內(nèi)容,在基本上是一致的。區(qū)別只在于,愛因斯坦看得更透徹,說得更深刻,也更具體。
總的說來,愛因斯坦的歷史觀告訴我們,人類社會的歷史,是由那些有價值的創(chuàng)造者們創(chuàng)造的。在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中,包括那些對人類社會的生存和發(fā)展,作出過杰出貢獻的科學、藝術和哲學的理論家和發(fā)明家,社會道德倫理觀念和規(guī)范的創(chuàng)立者,以及為人類社會的生存發(fā)展,作出過巨大貢獻的政治家和社會活動家。而那些對人類的和諧的社會秩序和社會生活、社會的精神財富和物質(zhì)財富的破壞者,以及所有追求個人及其家族的財產(chǎn)、權力、虛榮和奢侈生活等庸俗目標的人,是不能享有歷史創(chuàng)造者的美名的。至于那些既不是創(chuàng)造者,也不是破壞者的普通大眾,只不過是歷史的背景而已。這就像一部科學史,能夠進入史冊的只能是那些有杰出貢獻的科學家,而其他所有的科學工作者,只能作為科學史的背景一樣。當然,沒有這個龐大的科學背景,也就不可能有科學。但是他們畢竟不是科學史的創(chuàng)造者,因而也就沒有資格進入科學史的創(chuàng)造者行列。正如愛因斯坦所說的,一個科學家組織能夠做到的是為科學研究提供條件,而不能作出查理士·達爾文那樣的發(fā)現(xiàn)[3](237)。科學史上的那些創(chuàng)造性的理論成果,只有自由的個人才能創(chuàng)立[30]。不僅如此,愛因斯坦認為,人類社會中所有“一切物質(zhì)、精神和道德方面的有價值的成就,都是過去無數(shù)世代中許多有創(chuàng)造才能的個人所取得的”[3](52)。事實也正是如此。人們常說的那句“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的俗語,如果僅僅是從集思廣益的角度來說,或許有些道理。但是,如果從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角度來看,這句話是完全不能成立的。道理很簡單,人的知識結構與創(chuàng)造能力之間,有著很強的依賴關系。臭皮匠的知識結構,完全不足以支撐他的創(chuàng)新活動。否則,他就不是臭皮匠,而是發(fā)明家了。因此,即使把一萬個臭皮匠集合在一起,也無法在知識結構、認識水平和創(chuàng)新能力方面,達到諸葛亮的程度,更不用說賽過諸葛亮了。據(jù)此,我們可以說,一切從事重復性和模仿性勞動的勞動者,都沒有資格進入歷史創(chuàng)造者的行列,更不用說那些阻礙人類社會進步和破壞人類社會和諧的人們了。
六、 結 論
通過本文的研究,我們可以看出,愛因斯坦不僅是一位偉大的科學家和杰出的科學哲學家,也是一位思想深刻的歷史學家和歷史哲學家。愛因斯坦在他的學習和研究中,通過追究科學概念的起源和科學理論的發(fā)展進程,獲得了對既有的科學概念和科學理論的深刻理解和批判思維。愛因斯坦通過對既有的科學概念和科學理論的歷史探究和批判,為他自由地創(chuàng)立新的科學概念和新的科學理論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基礎。愛因斯坦從他的科學研究的經(jīng)歷中深刻地體會到,第一流的科學家都應當是科學概念和科學理論的歷史學家或考古學家,不能成為科學概念和科學理論的歷史學家或考古學家的科學家,絕不可能成為第一流的科學家。盡管在表面上歷史與科學存在著明顯的區(qū)別,但它們在實質(zhì)上卻是完全一致的。愛因斯坦按照自己的理解,把歷史學界所說的“歷史”和“編年史”,區(qū)分為“內(nèi)部的或者直覺的歷史”和“外部的或者有文獻證明的歷史”,并認為“前者比較有趣”,而“后者比較客觀”。但是,只要運用愛因斯坦的科學研究方法和科學研究的邏輯,“內(nèi)部的或者直覺的歷史”與科學一樣,不僅可以達到它們的客觀性和真理性,而且它們也具有共同的評價標準。在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問題上,愛因斯坦堅持歷史是由人類社會中的那些新價值的創(chuàng)造者所創(chuàng)造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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