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貴　陳冠雄

本文口述作者李樹貴是南下干部，湖南解放初期的老公安，威震三湘的神探手，破獲了許多驚天奇案，其中，何鍵策劃指使的特務挖掘韶山毛氏祖墳案就是他親手偵破的。以下是李樹貴對當年偵破往事的回憶——

接受任務

1949年初夏，解放戰(zhàn)爭已取得決定性勝利，百萬雄師以風卷殘云之勢進軍全國，猛追窮寇。我隨四野46軍136師揮戈南下，于8月4日到達古城長沙。當日，程潛、陳明仁兩將軍領銜通電起義，長沙和平解放。我們正準備挺進兩廣，忽然接到上級命令，命我等數(shù)人留駐長沙，速到省軍管會報到。

我連忙到了省軍管會，首長對我說：“小李，你南下前在冀東和北京市公安局工作過，是個老公安了，你是共和國的第一批公安警察，上級決定調(diào)你參加省公安廳的組建工作，由你擔任偵察科偵察組長，任務是：建立人民政權(quán)，維護社會治安，肅清潛伏特務。”說著，在我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仿佛將千斤重擔交到我的肩上一般。

在歡慶湖南和平解放的游行中，人們抬著毛主席的巨幅畫像，敲鑼打鼓，載歌載舞，“毛主席萬歲”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人群中，一位老者捋著銀須情不自禁地贊嘆：“偉大，偉大，毛主席真了不起！國民黨挖了他的祖墳，也絲毫無損他老人家的福氣，蔣介石還是失敗了，這是天意啊……”

我當時正在街頭維護秩序，聽了此話不禁一怔，忙向領導作了匯報。在領導首肯下，我連忙深入韶山察訪，證實了確有此事。韶山群眾義憤填膺，議論紛紛：國民黨特務喪盡天良，干出這等荒唐狠毒之事，如今解放了，一定要把這些壞蛋揪出來。

出于對人民領袖的愛戴，對國民黨特務的仇恨，我們紛紛向領導請纓，決心破獲此案，緝拿案犯。省公安廳領導對此高度重視，決定作為湖南解放后第一大案件偵破，并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

大海撈針找元兇

這是一宗絕密案件，當時的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時過境遷18年，當事人早已離散。此案元兇是誰？現(xiàn)在哪里？全無一點線索。好在湖南和平解放，有些偽警、憲、特人員棄暗投明，向我們提供了一些情況。據(jù)原國民黨軍統(tǒng)局湖南站特務劉恢先提供，挖掘韶山毛氏祖墳的罪魁禍首叫龔澍，至于他目前下落何處，他也不知道。我問及龔澍的特征，他說未見過，只知龔澍的外號叫“塌鼻子”。

根據(jù)我們掌握的敵情資料分析，龔澍既未出逃，又沒跟隨起義，肯定潛伏在長沙。可長沙這么大，到哪里去找呢？我們決定普查戶口。可查來查去，真如大海撈針，查了大半個長沙也無著落。

這時，一個老工人向我反映了一條線索：他在南門外見過一個人，瘦高個，塌鼻子，鼻孔朝天，說話甕聲甕氣。據(jù)他回憶，這個人過去是長沙城里作威作福的角色，人稱龔隊長。掌握了這些情況，我們心中有了底。便縮小范圍，到城南門一帶偵查。

1949年9月5日傍晚，天空下著毛毛細雨。我和兩個戰(zhàn)士穿著雨衣，來到南門外一條陰森森的小巷子，進了一座四合院。院內(nèi)分前后兩廂，共住了四家人。我們先在前院了解到后院的戶主姓龔，便警覺起來，悄悄來到后院的龔家，敲開門，只見屋內(nèi)坐著兩個女人，一個約摸五十上下，長得五大三粗;一個三十多歲，長得小巧玲瓏，與胖女人形成鮮明的對比。我們估計這是龔家的大小兩個老婆。我對她們說：“我們是軍管會的，查戶口?！彪S即掃視了一下屋內(nèi)，拉長聲音問道：“戶主姓名？”

“龔澍?！贝罄掀挪⒉磺訄龅鼗卮稹?/p>

我說：“戶主怎么不在家？”

大老婆說：“到外面做手藝去了。”

“做什么手藝？”我緊緊追問。

大老婆一愣，說：“做……做篾匠?！?/p>

我略作思索，便以小解為名，走到龔家屋后，發(fā)現(xiàn)有架樓梯搭在院墻上，依稀可見泥水痕跡，顯然剛有人爬過。我心里頓有所悟，為了不打草驚蛇，便隨口說道：“打攪你們了?！?/p>

“哪里哪里?！眱蓚€女人滿臉堆笑。

當我們查完第四家戶口時，戶主把我們送到了小巷子。這位戶主是個郵電工人，他悄悄地對我說：“龔家搬來不到半年，很少和我們打交道，也很少出門，但一來外人，姓龔的就從后門往外跑，過不了多久又回家來?！蔽覇柫她忎耐饷蔡卣?，與已了解的情況相符。元兇的下落總算找到了。

何鍵

元兇落網(wǎng)

回到省公安廳，我們分析了情況，估計龔澍沒有遠逃，當晚還會回家過夜，便決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夜殺一個回馬槍。

果然，正如我們所料，龔澍以為已經(jīng)查過了戶口，當晚不會再查一次，便又潛回家中，在大老婆房里高枕無憂睡起覺來。

說起他的大老婆，還有一段傳聞。她人長得丑，卻習過一番武功。龔澍娶了年輕貌美的小妾后，再也不登她的房門。大老婆醋氣十足，便想懲罰一下龔澍。一次，龔澍要洗臉時，她一個手指頂起一臉盆水，暗運內(nèi)功，手腕一抖，臉盆向龔澍當胸飛來，嚇得他面如土色，從此在大老婆面前服服帖帖。解放后，龔澍已成驚弓之鳥，更加覺得只有和大老婆睡在一起才有安全感。

深夜，萬籟俱寂，長沙城已進入了夢鄉(xiāng)。我率領十多個戰(zhàn)士又來到龔家院外，四周都安排了戰(zhàn)士把守。我敲了敲龔家的門，聽見屋里一陣慌亂，龔澍的大老婆驚問：“誰呀？”我說：“查戶口的！”她說：“等一下，我小便后就開門?！苯又懫稹班粥粥钡男”懵暋Ｋ^了好久才開門，并埋怨地說：“傍晚來人查過戶口了，怎么又……”

我們沒理她，徑直向正房沖去，屋里空無一人。我迅速跑到后院，龔澍正在登梯爬墻想要逃走，見我們趕到，嚇得兩腿發(fā)抖，撒了一褲子尿。當他轉(zhuǎn)過身來，我們看清了他的面容，塌鼻子，鷹眼睛，與知情者說的外貌一樣。

“你是龔澍嗎？”我厲聲發(fā)問。

“是……是的?！彼麩o奈地承認。

我拿出逮捕證對他宣布：“根據(jù)軍管會的命令，你被逮捕了！”

龔澍猛然一怔，在荷槍實彈的解放軍面前，他知道插翅難逃，眼露絕望的兇光。戰(zhàn)士們把他捆綁起來，逮捕歸案。

荒唐而愚蠢的罪行

經(jīng)過審問，龔澍交代了挖掘韶山毛氏祖墳的滔天罪行。

1928年，毛澤東率領的秋收起義部隊與朱德、陳毅率領的湘南起義和南昌起義部分部隊在井岡山會師，創(chuàng)建了革命根據(jù)地。當時的湖南省主席兼第四路軍總指揮何鍵幾次派兵圍剿湘贛一帶的紅軍，都被毛澤東指揮的紅軍打得大敗而逃，潰不成軍。更使他惱羞成怒的是，彭德懷指揮的紅軍趁他的主力遠離長沙去湘南追擊桂系部隊之機，襲擊了省政府和第四路軍總指揮部，一舉攻占長沙，還差點要了他的老命。為此，他受到蔣介石的責罵，心里窩了一肚子火，就把怒火發(fā)到毛澤東身上。1931年1月，他將毛澤東的夫人楊開慧槍殺在瀏陽門外識字嶺，還不解恨，還想給毛澤東更殘酷的打擊?？杉t軍的聲威使他惶恐不安，一時也找不到更好的對策。

這時，何鍵的拜把兄弟、有“半仙”之稱的吳凱南獻計說：“毛澤東率領的紅軍之所以連連得勝，實非人工之力，乃天蔭之功。韶山是舜帝南巡奏韶樂之處，是藏龍臥虎的風水寶地，想必是毛家得地靈之光。我們何不破其天蔭，損其風水……”“對！挖他的祖墳，壞他家風水！”何鍵心領神會，作出了喪盡天良的決定。

1932年6月，何鍵找到龔澍，下達指令，面授機宜。龔澍諾諾應命，首先指派特務肖鼎元和黃強恂前往韶山打探毛澤東祖墳地點。這兩個特務化裝成貨郎，手里卻拿著羅盤，這里看看，那里問問，最后找到韶山劣紳、鄉(xiāng)長李性恂，在虎歇坪一帶轉(zhuǎn)悠老半天，繪了草圖，便得意洋洋復命去了。

1932年6月29日晚，夜幕沉沉，幾十道手電光像點點鬼火向韶山?jīng)_襲來。龔澍帶領一個連按著事先繪好的地形圖，悄悄竄到山頭，七手八腳掄起鋤頭，砸倒墓碑，挖開墳頂，掘出尸骨。最后，用玻璃瓶子裝些尸骨，用酒精浸泡，帶回長沙，向主子邀功請賞。龔澍因此獲得巨額銀元的嘉獎。

其實，毛澤東的祖墳并沒有被挖掘。韶山群眾為保護毛氏祖墳，與敵人進行了英勇而機智的斗爭。當兩個特務化裝來到韶山打聽毛澤東的祖墳在什么地方時，立刻引起韶山人的警覺。毛澤東的堂兄毛宇居聞訊趕來，嚴厲質(zhì)問：“你們是什么人？打聽人家祖墳干什么？”那兩個特務故作神秘地湊到毛宇居耳邊說：“老人家，不瞞你說，我們是從江西來的紅軍代表，特來韶山為毛委員的祖宗掃墓祭奠?！闭f著，拿出一把銀元，請老人帶路。毛宇居開始推說不知道，后來見他們糾纏不休，便急中生智，帶著那兩個特務上山，指著幾拱墳墓說：“這就是?！碧貏招乓詾檎?，連忙做了標記，韶山人也暗自高興。因為毛宇居所指的墳墓是當?shù)赝梁懒蛹澝≠t家的祖墳。

特務一走，幾十個男女群眾齊集虎歇坪，挖的挖，挑的挑，把毛澤東祖父毛翼臣的墳墓平掉了，并在墳上整理出一片旱土，在周圍植上草皮。至于墓碑，人們早已將它埋到了一米多深的地下。鄉(xiāng)親們對坐落在土地沖南竹蠔的毛澤東父母的墳墓也采取了保護性措施。加上這里樹木茂密，齊人高的茅草掩沒小徑，平時人跡罕至，知道此處墓址的人也不多，故毛澤東父母的墳沒有被破壞，完整無損。但是，敵人唯恐錯漏，見毛氏墳墓便亂挖一通，毛澤東幾個遠祖的墳墓還是被挖了。

1959年毛澤東回到韶山后給父母上墳

這個天，就是人民

龔澍，1890年出生于長沙縣，原是革命隊伍里的一名手工藝工人。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他賣身投靠國民黨，成為忠實走狗。他性情兇暴，心狠手辣，很快被何鍵看中，被委以重任，先任湖南省“懲共”法院偵緝隊第一組組員，湖南“清鄉(xiāng)司令部”第三組組長，后因反共有功，被提升為國民黨第四路軍總指揮部特務隊隊長，兼湖南省保安處偵緝隊長、軍統(tǒng)局湘站特務隊長。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曾殺害郭亮（1901—1928，工人運動領袖，曾任中共湘鄂贛邊特委書記）等革命烈士，雙手沾滿了共產(chǎn)黨人的鮮血。他為首毀掘韶山毛氏祖墳的罪行，激起世人公憤，遭到萬眾唾罵。

1950年4月14日，清算的日子終于來到了。湖南省會長沙舉行萬人公判大會，湖南省人民法院莊嚴宣布：判處作惡多端的罪犯龔澍死刑，立即執(zhí)行。臨刑前，龔澍仰天長嘆：“報應?。∵@都是天意……”

1959年6月25日，毛澤東主席在公安部長羅瑞卿等陪同下回到闊別32年的故鄉(xiāng)韶山。次日清晨，他踏上茅草掩映的山徑，來到父母的合葬墓前，獻上松枝、野花扎成的花圈，默默地鞠了一躬。當隨行的湖南省公安廳長李強說出國民黨特務挖墳的事時，毛主席一臉嚴峻，隨即一笑道：“國民黨真是荒唐愚蠢??！我們共產(chǎn)黨人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不迷信什么風水。但生我者父母，教我者黨、同志、老師、朋友也，還得承認。”

是的，墳山的風水是沒有的。但挖墳和護墳的往事證明了一個真理：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要說天意嘛，這就是天意。這個天，就是人民！

附注：李樹貴原系湖南省公安廳內(nèi)保處長，1980年調(diào)任中共邵陽市委副書記、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后離休，于2012年病故。

（責任編輯：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