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芹
前段時間,連追了幾集由中央電視臺綜藝頻道與央視創(chuàng)造傳媒共同推出的 《朗讀者》節(jié)目。坐在電視機前,與千千萬萬愛好閱讀和朗讀的朋友們共享著相同的身份——文學的閱讀者、人類心靈的傾聽者,其間內心的激蕩和感慨,很難訴諸筆端。作為一個從事語文教學三十多年的教師,看到這檔節(jié)目引起的社會效應,甚是歡喜,這意味著,大變革時代對于朗讀、閱讀的重視已由學校、教師和相關教育科研部門的積極倡導上升到國家媒體層面對于社會大眾的引領。
本想一直跟著節(jié)目走,不料工作繁瑣,走著走著,就把節(jié)目跟丟了,便買了一套董卿主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同名圖書,共3本。圖書在節(jié)目基礎上增加了文學含量,捧在手上,欣欣然。于是,用鍵盤記錄下在 《朗讀者》節(jié)目里與文本閱讀中遇見的感動、美好與思考——
中國文聯(lián)主席、中國作協(xié)主席鐵凝和著名翻譯家許淵沖在給 《朗讀者》寫的序言中,不約而同提到了文學的力量。匆忙浮躁的時代,人們依然渴望純粹、遼闊、有品質的精神生活,這也是近年來以 《朗讀者》為代表的一批文學文化類節(jié)目廣受歡迎的原因。 《朗讀者》中的文本,大多是經(jīng)典名篇,作者既有莎士比亞、塞萬提斯、約翰·多恩、雨果、梭羅、裴多菲、羅曼·羅蘭、泰戈爾、吉卜林、海明威等外國名家,也有李白、杜甫、劉禹錫、蘇軾、老舍、巴金等中國文學大家。很多年過去了,這些經(jīng)典跨越年齡和代際的鴻溝,在新一代年輕讀者心中激起了深沉的回響,陪伴一代又一代人成長,把種種高貴和美好傳遞給無盡的后來人。正如鐵凝老師所說: “好的文學,永遠擁有直指人心的偉大力量?!?/p>
朗讀,就是朗聲誦讀,是傾聽自己的聲音,也是傾聽他人的聲音。漢語抑揚頓挫的獨特韻律,美好的母語,血脈相連,不僅彼此看見,而且彼此聽見,它包含了我們共同的文化記憶和共同的情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 《朗讀者》使閱讀成了認同的過程,現(xiàn)已成為一道醒目的文化風景、一種引人深思的文化現(xiàn)象。目前,由 《朗讀者》而起的誦讀文學熱潮,沒有只停留在媒體傳播和好友熱議層面,它已經(jīng)滲入了廣大的人群,成為生活場景。許多城市都設置了 “朗讀亭”,每一個路過的人都可以走入其中,朗讀自己喜愛的篇目并進行錄制,他們的聲音與形象將出現(xiàn)在 《朗讀者》節(jié)目的正片中。
熱潮之下,教師何為?語感,是在長期的教學實踐中逐漸培養(yǎng)的,非一朝一夕之功。新課標對于語文教學中 “聽說讀寫”的教學要求分年段作出了系統(tǒng)、具體、明確的要求。我們教師需要領會新課標實質,扎實培養(yǎng)孩子們的朗讀能力、閱讀能力。我們有一個感性而詩意的文化傳統(tǒng),習慣用傳唱千年的詩詞來表達內心的情感。比如,教中華詩詞, “九月登高”是傳統(tǒng), “對酒當歌”是文化,看得見的詩詞之外,是靜水深流的想象力。如何教孩子們讀詩詞,讀出詩詞背后的美,讀出文字背后的靈魂與人生,或豪放,或婉約,或精致,或壯闊,讓孩子們從詩中尋找美,從詩詞中體會善,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語文教師的教學功力與文化底蘊。如何以人類文明精華滋養(yǎng)國人的精神,培養(yǎng)更多傳播優(yōu)秀文化的使者和創(chuàng)造者,讓我國的文化傳承生生不息,讓中國文化走向世界,是教育的神圣使命。
遇見,仿佛是一種神奇的安排。作品與讀者的遇見,是心靈與心靈的遇見。古往今來的文字里,記錄了各種各樣美好的遇見,而我們做教師的,在學校是老師,在家里是家長,如何與孩子們 “遇見”,怎樣的 “遇見”能讓孩子們健康成長,是我們畢生需要關切的事業(yè)。初為人母內心深處涌動的情愫,與了解教育的益處與弊端的知識女性的理智冷靜,在劉瑜寫給女兒的寄語 《愿你慢慢長大》中悠然 “遇見”,一份篤定的愛與一絲學著做家長的惶恐打動著讀者的心。傅雷說,孩子,你要做一個赤子;汪曾祺說,我們是多年的父子兄弟;豐子愷說,我在世間,永沒有逢到像你們這樣出肺肝相示的人……人世間這一次次相遇,終究是孩子慢慢長大,父母慢慢變老。
《朗讀者》第一卷中,筆者讀到英國作家威廉·莎士比亞的 《如愿·人生七階》 《哈夢萊》, “遇見”了一個永恒的經(jīng)典人物。莎翁,四百多年前一位杰出戲劇家、詩人、演員、劇團掌門人,這是四百年間戲劇舞臺上的一個靈魂,是文學文本中的一種精神,是一代又一代文學家、批評家、導演和演員們心中追逐的一道光芒、一種思想、一種境界。而今天,他不僅出現(xiàn)在劇院、課堂、圖書館、研究所,他還是銀幕和熒屏背后的一個存在,他甚至是一件襯衫上一個形象,一個商標上的符號……正如董卿所說:“很難想象,在未來的歲月中,他還能是什么,還能怎樣出現(xiàn)在后人眼中和心中,還能如何影響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和靈魂。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變化萬千的身影中,在閃耀千秋的光暈后,他永不消亡?!?/p>
何為經(jīng)典?答案可能有很多。鐵凝認為,經(jīng)典 “就是它們仍然擁有溫暖而強勁的力量,能夠長久不衰地體貼靈魂、撥動心弦,觸碰到我們情感深處最柔軟最深刻的地方。這種力量,并不會因時間流逝和年代更迭而減弱”。經(jīng)典,具有永恒的力量。新時代,如何教育學生把寶貴的時間留給那些偉大的作品,是擺在我們教師面前的一道必答題。
英國詩人約翰·多恩的詩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因被海明威引用作為小說書名 (《喪鐘為誰而鳴》)而聲名遠播——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可以自全
每個人都是大陸的一片
整體的一部分
如果海水沖掉一塊
歐洲就減小
如同一個海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領地失掉一塊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損失
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
因此
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
它就為你敲響
當站在一個更高的角度看待萬事萬物的時候,唯有獲得一種普遍的、全人類意義上的責任感,才能讓文學表達獲得亙古的穿透力。魯迅先生也曾說: “無窮的遠方、無數(shù)的人們,都和我有關?!?/p>
我們?yōu)槭裁葱枰惆??因為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是一座孤島。陪伴是一種溫暖,它意味著這個世上有人愿意把最美好的東西給你,那就是時間。生命中,我們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陪伴。我們的教育,也是一種陪伴,學校、家庭、社會,都應積極創(chuàng)造條件、改善環(huán)境,陪伴、呵護孩子們成長。
陪伴更是一種力量。在節(jié)目嘉賓訪談中,最讓筆者感動的是楊乃斌的母親。楊乃斌八個月就失去聽力,他媽媽為了讓他像健全人一樣成長,執(zhí)意要把他送到普通全日制學校。從他入學第一天起,媽媽就成了他的同班同學。小學、中學、大學,整整十六年的陪伴,充滿了艱辛,也充滿了力量,他媽媽說:“教育乃斌是我一輩子的職責。一個母親,為了孩子,一切都值得。”她為了兒子,專門跑去北京學唇語,然后,一點點地教兒子說話、識字。從早到晚陪伴在兒子身邊。這是個奇跡,奇跡的名字叫做母親,也叫陪伴,正所謂 “推動世界的手,是搖搖籃的手”。
“家”這個詞,內涵豐富,是一個深遠的話題。它是每個人最初的記憶,也是我們最終的歸宿。說小了,它是兩個人的結合;說大了,它是鄉(xiāng)土中國的基座。主持人董卿與嘉賓畢飛宇在節(jié)目訪談中,有這么一段對話: “對于中國人來講,所謂 ‘有根’就是一個在清明節(jié)可以磕頭的地方”, “當一個人代表一個家族對著泥土說話的時候,傳統(tǒng)不僅賦予他這個權力,而且成了他的責任。”古代中國人推崇 “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修齊治平,環(huán)環(huán)相扣。愛爾蘭作家喬治·穆爾則說: “走遍天涯覓不到你自己所想,回到家你發(fā)現(xiàn)它就在那里?!奔?,天然就帶著溫度,它不僅是我們身體修行的地方,更是心靈??康母蹫?。倦鳥歸林,落葉歸根,這都是對家的渴望。它隱藏我們的缺點,包容我們的失敗,更生發(fā)無盡的愛,孕育嶄新的希望。家,更是個人通向外界的重要紐帶。
嘉賓畢飛宇帶著 《推拿》一書走進 《朗讀者》節(jié)目時說: “這本小說是2008年5月10日寫完的,5月12日,我的父親看不見了,失明了。一個作家,他的父親那么愛讀書,他寫了一個有關盲人的小說,命運卻最后讓他的爸爸成為了一個盲人,然后,他利用這么好的一個平臺,讀一段給他爸爸聽聽?!?/p>
“那你覺得你的父親要是聽了以后,會有什么反應?”朗讀結束后,主持人問。
畢飛宇如是回答: “我覺得我給我父親讀這個片段,對他的意義并不大,但對我的意義非常大。因為我是他的兒子,因為我還是我兒子的父親,這是人類最重要的一個主題,生生不息。所以,我要感謝你讓我有機會朗讀。如果人類生生不息伴隨著閱讀,這個生生不息將變得偉大、變得深刻、變得歡愉。”
筆者認為,這個 “生生不息”,正是對 “家”的最好注解,也是《朗讀者》節(jié)目的深遠意義所在。自從家產生了,就產生了最初的家庭倫理。全部人類文化這棵大樹,都是在家這個塊根之上生長起來的,然后結出宗教的果實、哲學的果實、文化的果實、科技的果實,因此,沒有家,幾乎就沒有文化這一棵大樹。
《朗讀者》第2卷中,楊利偉在其作品 《這一刻,突然看見太空奇景》中,有這樣一段令人動容的話, “從這樣的維度審視我們的家園,思維方式會有所不同,隨著身體的失重,許多東西似乎也會隨之變輕,比如名和利。但另一些東西則會在心里變得更加清晰和珍貴,比如祖國和親人?!?“每當飛臨祖國的上空,不管白天或黑夜,我總是不由自主地往下遙望。太空浩渺無邊,卻只有地球上的家園最讓人牽腸掛肚?!憋柡瑵饬壹覈閼训脑捳Z,道出了身處太空時對親人、家國、故土以及地球家園的無限牽掛與熱愛。人們對于家園,往往因過于熟悉而容易厭倦,在去國遠游,甚至離開地球漂浮在太空的時候,家園反而變得具體、真實、親切,令人魂牽夢縈。楊利偉的話,引發(fā)人們對 “家”的內涵與外延的無限暇思,以及對人生意義的深沉思考。
有人認為, 《朗讀者》節(jié)目過于注重煽情,且雞湯式的文字太多。我把這些理解為一個面向大眾的文化類節(jié)目不得不采取的妥協(xié),這里面顯然有大眾傳媒環(huán)境下迎合觀眾的策略,但我們不應求全責備,因為對收視率的追求并沒有過多降低這個文化類節(jié)目的品質。究竟是要為了文化的深度而放棄收視率,還是適當降低文化深度以求更廣泛的普及面,這一問題很難有定論。筆者倒是認為,一個節(jié)目,如果能夠讓觀眾全身心投入,在欣賞之后內心能夠燃起對閱讀、文化、心靈、家園等精神領域的熱情,這也就足夠了。哪怕只是一首短詩,文化的烙印也會伴隨終生,正如海明威說: “如果你足夠幸運,年輕時候在巴黎居住過,那么以后無論你到哪里,巴黎都將一直跟著你。”閱讀就是這樣,當我們從書中汲取力量、建構起自己精神家園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比較成熟地看待這個世界,對待幸福或者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