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倩 王 勇 陸 雨
(1.安徽藝術職業(yè)學院 安徽合肥 230601;2.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 四川南充 637009)
1965年,在毛澤東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口號后,文學理論和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出現(xiàn)了“早春天氣”。大量知識分子面對現(xiàn)實社會,提出了他們的思考:在文學理論方面,提出了反對教條主義,提倡現(xiàn)實主義,寫真實;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出現(xiàn)了兩類新穎作品:“干預生活”的批判諷刺小說和寫愛情復雜性的人性人情小說。這兩類小說突破了建國以來文學全面頌歌、公式化、概念化的形式,為中國近代文學注入的新氣息。不幸的是,“百花文學”僅存在一年半,便被反“右”斗爭中斷。盡管如此,“百花文學”仍為中國文學做出了重大貢獻[1](P15-17)?!短镆奥湎肌放c《西苑草》是“荷花淀派”作家劉紹棠的作品。在當時“百花齊放”的大環(huán)境下,劉紹棠也在他的作品中展現(xiàn)了他的深刻思考。
劉紹棠在“雙百”方針的指引下,敢于直面現(xiàn)實,反映現(xiàn)實,發(fā)現(xiàn)矛盾,大膽干預生活,挖掘生活本質,暴露生活中的陰暗面,突破了建國以來文學長期的全面歌頌形式,并且在作品中,劉紹棠通過對丑惡現(xiàn)象的揭露,暴露所存在的問題,寄寓自己的希望,希望引發(fā)人們的思考。
《田野落霞》通過塑造一個蛻化變質的黨員干部形象,深刻地批判了當時黨內存在的一些不正之風,表明中共應該加強黨內建設。例如:“你有什么資格教訓我?我為革命流過血,拼過腦袋,你不過就是一張農業(yè)機械化學院畢業(yè)的文憑,我入黨的時候,你還在喊蔣大總統(tǒng)萬歲!”這是黃金海在水井倒塌傷人后面對劉秋果的責問時說的一段話,通過這段話,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當時黨內一部分老黨員仗著自己是老革命就瞧不起新人和知識分子??梢姰敃r對干部的提拔,資歷比才能更加重要。更有甚者,有人認為提拔干部如果重才不重資歷會傷老干部的心[2](P10-12)。再如黃金?!霸诤舆呌脙蓮堃唤清X的新票,騙買了一個光屁股小男孩的三只野鴨”這種行為哪里是一個黨員干部應有的行為,反映了部分黨員覺悟不高,黨性退化,行為與黨員身份不符的現(xiàn)實。又如張震武家的保姆仗勢欺人,還有張震武坦然接受黃金海的賄賂等,都真實地反映了當時黨內存在送賄收賄的行為,這些都是以往作品中不曾涉及的。在全面歌頌時代的文學作品中,人們只能看見對黨員的歌功頌德,對高尚行為的贊頌,對現(xiàn)實暴露出的問題卻避而不談。而劉紹棠在“雙百方針”的指引下,敢于揭露現(xiàn)實的丑惡一面,引發(fā)了人們深刻的思考。
《西苑草》同樣是通過人物形象的塑造來反映現(xiàn)實黑暗,批判黨內的教條主義、主觀主義,它涉及接觸到了優(yōu)秀集體制度和因材施教的問題。小說中通過主人公蒲塞風拒絕參加集體舞蹈而受到批評的情節(jié),反映了當時大學過分強調集體制度,忽視了學生學習的問題。如文中擔任《文學評論》編委、《西苑大學人文科學學報》副主編的蕭魚眠教授在幫助蒲塞風改文章時,將當時文學創(chuàng)作公式化概念化的根本原因歸結為作家們知識的貧乏,而不認為是只讀一家之書,只寫一種體裁造成的。這無疑是當時主觀主義的一種體現(xiàn),是對知識分子思想的扼殺與禁錮,導致了知識分子特別是大學生的思想僵化、思想迷茫,不知道如何改變現(xiàn)狀,究竟是跟從內心還是跟隨潮流。而批判教條主義的思想在文中也有多處體現(xiàn),如蒲塞風和愛人伊洛蘭約會見面時間有明顯的限制。在當時的情況下“跟愛人在一起占去過多的時間,要被批評為脫離群眾”,正如主人翁所說的“我們的愛情比目前我們的文學作品所描寫的愛情還公式化”,這也是間接導致他們感情破裂的原因之一。這樣的批判式教條主義,妄圖以輿論禁錮人們的思想,使得人們生活在小心翼翼之中,進而脫離了原始自由的生活,影響人們正常的生活交往[3](P22-24)。
總之,劉紹棠在這兩篇小說中大膽直率地揭露當時選拔人才的弊端、一些領導干部風紀敗壞、作風低下的錯誤行為,抗議高等學校過分強調集體生活,不考慮學生的個人情況,反對以批判主義來禁錮人們的思想行為。他敢于針砭時弊,鞭斥官僚惡習,揭露了當時人們思想中的“陰暗面”,這無疑是對建國以來文學全面頌歌形式的重大突破,他開拓了新的題材領域和表現(xiàn)對象,行使了暴露光明之下陰影的職責。
劉紹棠在“雙百”方針的指導下,創(chuàng)作了《田野落霞》和《西苑草》,用于沖破一些極少觸碰到的的人情、人性的禁區(qū),他把焦點聚焦到人物豐富復雜的情感世界,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中國知識分子的成長,展示了愛情生活本身的復雜性,批判了教條式愛情、形式主義愛情。客觀來講,表現(xiàn)濃烈人情味的小說,大膽地突破了“十七年”以來片面歌頌社會主義新生活的傳統(tǒng),克服了生搬硬套的公式化、概念化的弊端。
《田野落霞》中楊桃紅這個人物形象的遭遇反映了一些干部以權謀私的作風問題,而她的婚姻更是體現(xiàn)了女性敢于沖破傳統(tǒng)婚姻觀的禁錮,勇敢地追求個人幸福的思想解放,充滿了人情人性美。一個女性勇敢地提出了離婚,這種情況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是很少見的,兩個共產黨員的結合應該是模范婚姻,而楊桃紅身為黨員卻和丈夫離婚,明顯是沖破了當時社會的價值觀:黨員的模范化婚姻。而黃金海對楊紅桃不能生育孩子,是個“破鞋”的不滿,也從側面體現(xiàn)了社會男權主義的主導性和愛情本身的復雜性?!短镆奥湎肌分兴茉斐龅娜宋镄蜗?,同樣充滿了豐富的個性,不再是“十七年”時期模式化式典型,一味為政治服務。
這種突破性也在《西苑草》中有著深刻的體現(xiàn)?!段髟凡荨分匈澝懒它S家萍對蒲塞風默默無聞的愛戀,這是對美好的人性發(fā)現(xiàn)與贊頌。劉紹棠敏銳地想要表達人性的復雜性,現(xiàn)實中的情感不單純是模式化、概念化的交往,他們往往是各種情感的交織,這其中所包含的原因有高尚,有低下,有自私,有奉獻。小說還批判了沈飛黃的嫉妒心理。沈飛黃因嫉妒黃家萍對蒲塞風的付出與感情,通過畫漫畫登校刊的形式來報復蒲塞風,這也是現(xiàn)實人性的一種反映,因為嫉妒而產生了錯誤的思想,達到了寫真實的效果。而文中關于黃家萍對蒲塞風的傾慕與愛戀,則是將筆觸伸向人物內心復雜的情感世界,突破了長期封鎖的人情人性禁區(qū)。劉紹棠在文章最后通過伊洛蘭的話,希望能黃家萍與蒲塞風在一起幸福生活。伊洛蘭在最后雖然當選為東山大學團委會副書記,卻也清醒地認識到了自己的問題和現(xiàn)狀,痛恨自己是個僵化了的冰冷的人[4](P26-29)。全文大膽描寫黨員充滿曲折的戀愛歷程,揭露了錯誤地模式化婚姻,在批判僵化模式的同時充滿了濃郁的人情味。
這兩篇文章在劉紹棠筆下,大膽描寫人物復雜的內心世界,無論是楊紅桃還是黃家萍,都反映了在“雙百”方針下,百花文學克服公式化、概念化的寫作方式,突破人物情感的禁區(qū),開始描寫人物細膩豐富的情感世界,對人性開始進行剖析。文學的關注點從單純對政治的贊頌轉向了對人性的思考,這無疑是對文學的全面政治化、階級斗爭化的突破。
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指出,文藝應為工農兵服務,政治標準第一,藝術標準第二的文藝原則導致建國后十七年的文學公式化、概念化。以往的歌功頌德,只是流于表面,沒有真正深刻地真實反映社會現(xiàn)實生活,反映人們的生活狀況、心理狀態(tài),它只是一味為政治服務,宣傳典型,成為人們的思想航標,而不能引發(fā)人們深刻的思考,不能正確地發(fā)現(xiàn)問題、認識問題、解決問題,進而不能使社會真正進步。劉紹棠深刻地意識到了這個弊端,于是他借助“雙百”方針這個東風,在《我對當前文藝界問題的一些淺見》中提倡現(xiàn)實主義要有更廣闊道路,提倡刻畫文學中復雜的人性關系,主張?zhí)岣呶膶W作品的質量,直面現(xiàn)實,突破僵化的教條主義。他解釋道:“全國解放以后,人民的生活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人民欣賞藝術的機會多起來,欣賞能力也逐漸提高了。于是,只根據(jù)政策條文創(chuàng)作的作品,由于缺乏高度的藝術魅力,已經(jīng)不能滿足人民的需要。在沿用過去的領導方式和理論思想來督促和指導作家的創(chuàng)作,勢必只能起到促退而不是促進的作用了?!痹谶@里,他提出我們應該提高作品質量,遵循文學創(chuàng)作的本身規(guī)律,真實地反映人民的生活,提倡依據(jù)人民日益高漲高漲的精神文化需求來進行文藝創(chuàng)作。
在《田野落霞》這篇小說中,兩個主角的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黃金海風紀敗壞,劉秋果清正廉明。小說通過兩個人物不同的性格的對比刻畫,反映了人的異化,人因為現(xiàn)實的變化,因為外部因素的誘惑而導致人性扭曲,漸漸改變。黃金海便是一個被權力和官場異化而主體意識喪失的利己主義者,他為一己私利,貪污受賄,小到連小孩都騙。劉秋果是一個堅持原則,為百姓著想的共產主義知識分子,他積極為人們著想,經(jīng)常為老百姓提供幫助。通過對比,深刻地揭露出了人性在權力和利益下的扭曲,在歌頌優(yōu)秀的共產黨員的同時也批判了黨內的不正之風。小說中包含的不僅僅是對政治的贊頌,還有文藝創(chuàng)作之中用藝術化的手法對政治問題的深刻揭露。在這篇小說中,劉紹棠并沒有一味地為政治服務,歌功頌德,在他的筆下真實地反映了當時基層出現(xiàn)的情況,黨員在高揚廉潔清正的大旗時,隊伍中同樣有腐敗現(xiàn)象出現(xiàn),這一突破意在警醒人們正視這種現(xiàn)象的發(fā)生。
這種突破性在《西苑草》中體現(xiàn)得更加明顯。蒲塞風和伊洛蘭的愛情就是典型的缺乏愛情本身的情感交流,遵循輿論的監(jiān)督,僵化地交流,僵化地任務式地相處,從而導致了戀愛關系的破裂。在當時的社會價值觀中,他們這種“一個月寫兩封信,見一次面,每封信一頁信紙,每次見面兩個鐘頭”模式化的戀愛,是屬于一種政治性過強的戀愛觀,他們忽略了愛情本身是需要通過交流來增加感情的。這種片面地聽黨的話,按黨的指示辦事的戀愛模式,反映了公式化、概念化帶給人們情感的限制。這是教條化的集中體現(xiàn),人們在當時社會環(huán)境下,思想僵化,容易失去了自己的個性,放棄了自己內心真正的需求。
在這兩篇小說中,劉紹棠以“文學寫人性”,提高文學質量為寫作原則,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表現(xiàn)了敢于突破教條主義和片面追求重大政治主題的寫作手法,豐富了寫作領域與題材。
“雙百”方針是符合文藝發(fā)展內在規(guī)律的方針,即創(chuàng)作自由。劉紹棠在“雙百”方針的指導下寫的《田野落霞》和《西苑草》對建國以來的文學具有強烈的突破性:不僅突破了建國來文學完全的頌歌形式,即歌頌共產黨和社會主義建設,贊美社會主義新生活,大膽地揭示了當時社會主義的內部矛盾;還突破了長期被封鎖的人情人性禁區(qū)和片面追求重大政治主題,排斥個人情感空間的局面。通過深入描寫復雜的情感世界,打破了愛情題材創(chuàng)作的簡單化、公式化、概念化的模式。另外,它還突破了以階級論、革命論為核心的人的觀念,提倡文學寫人性和文藝為人學,恢復五四文學的人道主義傳統(tǒng)。這些突破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注入了新鮮的血液,表明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實主義的深化,標志著現(xiàn)實主義文學邁向了一個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