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寧白
小時候,家中清貧,幾乎沒有吃雞的記憶。母親養(yǎng)在灶頭的一只母雞,有一天被她拿去菜市場賣了,換成晚飯的大米。后來,日子好過了,用雞做的菜成了家常菜,變著法兒,五花八門,可是,入口后的滋味僅留在嘴里,難以入心。直到兒子上了中學(xué),某日我下班后,在一條老街的雞粥店,點上一盤白斬雞、一碗雞汁粥、幾個蔥煎包匆匆果腹。淺黃皮色的白斬雞蘸著調(diào)料,鮮香之味加上雞肉的嫩滑,讓我不忍快嚼快咽。這盤白斬雞的形、色、味,沉于心底,久久難忘。
有一陣子,我病了,中醫(yī)說,雞為發(fā)物,不可食用。家里的飯桌上不見雞了,換成了鴨子和鴿子。那時,妻子的紅燒鹵鴨、筍干火腿老鴨煲、鴿子清湯頻頻上桌。我贊賞著妻子的廚藝,心中卻仍想著那盤白斬雞。
中醫(yī)宣布我對吃雞解禁后,隔年春天,我和弟弟去了神鐘山給奶奶上墳。下山后,路過不遠(yuǎn)處由老舊水庫改造而來的風(fēng)景區(qū),在一家農(nóng)家樂吃午餐。這是一家經(jīng)營寧波家常菜的餐館,我們點了白斬雞。上桌的白斬雞,皮金黃,肉新白,皮肉之間有極薄的一層淺黃的油相連。入口一嚼,唇舌之間便有鮮香滿腔,連雞肋也是嫩潤,不覺得肉的粗緊。蘸的是最普通的醬油,舌感告訴我,這是我從未嘗到過的雞肉的原味。一桌人把一盤雞,從翅、腿、肋到脖,吃了個精光。
服務(wù)員過來說,這款白斬雞是店里招牌菜,食客必點,有人吃了后,會專門邀人再來吃。因為他們的雞是散養(yǎng)的,就在店后面的山上,從不喂飼料,就是為了讓食客們吃原汁原味的雞。
滿山坡散放的雞?那一口滋味,還真讓人不得不信。同桌人有議:雞生于天地之間,大地之精氣養(yǎng)育著雞之身、雞之神。如硬將其束于一隅,喂以人工調(diào)配之食,雞便無以積聚大自然賦予的精、氣、神,其自身的元氣會消散殆盡。人食之,便無味。
一位能在一分鐘內(nèi)宰雞、煺毛、破肚、切塊、下鍋的大廚告訴我,雞與百姓的飲食最密切,因為飼養(yǎng)方便,隨便一扔就能養(yǎng)活,不像鴨、鵝要有水塘,菜鴿要有屋棚。更重要的是,雞的本真原味最好,超過任何禽類,無論鴨、鵝、鴿,總要有輔料調(diào)味,才能做出好的菜品。如有上品的雞,最好就是做白斬雞,原味入口,味之至。千百年來,此說未變。
我慶幸著自己能有品雞的口福。不久前,聽說遠(yuǎn)郊一農(nóng)莊有散養(yǎng)雞出售,我按圖索驥,坐地鐵,轉(zhuǎn)公交,問了十幾個村民,步行近一小時,直走得妻子腳痛復(fù)發(fā),才找到那家農(nóng)莊。一位有著黑紅臉膛的莊稼漢,邊秤著退了毛的雞,邊說:雞踩田地壯實,人近山水滋潤,吃了這黃皮雞,你就近了山水啦!收了錢,又給我一張名片:以后再來先打電話。我說,憑了你這番話,我以后真還會再來。
回家路上,見荒田野草中,有雞群覓食。我想起了老街雞粥店門楣上那只畫著的雞的肥腴模樣,便跟妻說,過幾天再去那條老街看看,不知道那家雞粥店還開著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