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yīng)臺
現(xiàn)在的我,看得見時間。
單單是這個陽臺,時間的機(jī)密就每天泄露。泄露在軟枝黃蟬的枝葉蔓延里,枝葉沿著我做的籬笆,一天推進(jìn)兩公分;泄露在紫藤的枝干茁長上,每天胖一厘米,抽高一公分;泄露在玉女西紅柿的皮膚里,每黃昏一次,胭脂色就加深一層,好像西紅柿每天跟晚霞借顏色,粉染自己。
上周種下一株扶桑,就是朱槿、大紅花。在鄉(xiāng)下,人們以扶?;ㄗ龌h笆。一整面籬笆的燦爛紅花迎風(fēng)搖曳是鄉(xiāng)村的一枚胸章。
你以為它們就是一群花朵像裝飾品一樣固定地長在那兒。種下了這一株之后,才知道,原來每一朵花都有獨立人格,是朝開夕墜的,也就是說,今天上場的,絕不是昨天那一朵。扶?;ǜ袘?yīng)到清晨第一道日光照射,就奔放綻開;傍晚時日光一暗,紅花就收攏,謝幕,退場,與花蒂極干脆地辭別落地。
李時珍稱扶桑為“日及”,因為它“東海日出處有扶桑樹,此花光艷照日”。所以,最不矜持作態(tài)的籬笆“賤花”扶桑,是個標(biāo)準(zhǔn)定時器。而你一旦知道了它有時辰,就會對每天開出的那一朵鄭重端詳,因為你知道,一到傍晚,它就離開,一刻不留。
(摘自《華聲》 圖/游飛揚(y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