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花
“亮小飛,請到辦公室來一下?!?/p>
新來的班主任普通話說得很好聽,還愛帶個“請”字。“茅思儀,請你來回答?!薄罢埻瑢W們把作業(yè)本傳上來?!薄罢埓蠹曳健另??!蔽覀儽澈蠼兴罢垺崩蠋?。
我故意磨磨蹭蹭,想趁她轉過身往辦公室走去時,就從三樓沖到一樓,看你傻眼!憑以往的經(jīng)驗,我是會成功的,我假裝在書包里掏東西。這個不識好歹的新老師,還在門口站著,“溫柔”地看著我,真倒霉!看來栽了。
剛放學,辦公室里人很少,來到“請”老師的桌前,她從一摞作業(yè)本里抽出我的那本,叫我把錯的訂正過來,把潦草的重新做一下,并把她的語文書給我說,不會的再看看書,仍不會,就問她。真奇怪!其他老師一逮著我,先“噼里啪啦”一頓訓。我為躲過了唾沫雨而慶幸。這書特別香,紙面上似乎浮著一層淡淡的香霧,我的黑指頭有點懼怕似的小心了起來。我假裝看書,斜一眼,“請”老師正低頭備課,我就放心地“溜號”了,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學習委員那漂亮的辮子,一根根細細地貼著頭皮,辮尾都攏在一朵布做的花兒下面,真新鮮好看;下午放學后找兩毛頭要點錢,弄些好吃的;晚上到軍軍家看《機器貓》,老太婆(奶奶)家的14寸黑白電視太難看了……老師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進來,辦公室里漸漸喧鬧起來,我把頭低了低,怕被發(fā)現(xiàn),拎出來耍嘴巴子,還真有鬼,怕什么來什么,教二年級的小白臉說:“爸爸坐牢的,就是他嗎?”
“正是,進去快一年了。”同村的張老師說。
“哦!就是強奸的吧?!?/p>
“聽說,他爸坐牢后,他媽就去做雞了?!?/p>
“對,不要說了……聽得懂了的?!?/p>
我發(fā)現(xiàn)這個新來的班主任也抬起了頭,在聽著。我覺得這些老師離我很遠,不像小鳥、樹,河水里的魚兒一樣跟我親近,爸爸的臉在我的腦海里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我的鼻子有點泛酸,但沒有流淚。一會兒,很多老師都回家去了,住在學校里的還沒走。“請”老師過來看看我的作業(yè)本,我等著挨批,她也知道了我的背景,我才不在乎呢,反正就是這樣子?!安粫鲈趺床粏枺俊薄跋然厝コ燥?,吃了飯再到辦公室來,好嗎?”我點了點頭,飛快地躥了出去。
奶奶做的飯真難吃,扒拉了幾口,到田野里閑逛,四周靜悄悄的,一條野狗在尋找著什么,很無聊,還是找人玩的好。我來到學校,和吳軍、王鵬打紙牌打得正起勁,忽聽得學習委員叫我:“夏老師叫你到辦公室去?!蔽已b沒聽見,繼續(xù)殺。有人輕輕地拍我的背,“誰呀?”我一吼,一邊站起來一邊甩出手,甩出的手停在半空,眼前赫然站著的是“請”老師。這次沒上次好運,她一道題一道題指著我做,一點都沒得空。做完了,差不多上課鈴就響了。一連幾天,都被她抓得牢牢的。
“請”老師出差了,得知這個消息,我還是高興的,又可以動動筋骨了。下課,看到學習委員和班長湊在一起,又不知說些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小妮子笑起來,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煞好看!可就是對我愛理不理的。我瞅了個機會,一把搶過她正在看的書,扔到半空,又接住……她過來搶,總比我晚一步。我把書拋得越來越高,越拋越興奮,她急得臉漲得通紅,吳軍也過來爭著搶,這下好了——啪!書碎了,吳軍抓著封面,我抓著封底,我倆呆了呆,小妮子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我裝著不在乎的樣子把封底扔了,陸青青撿起來放回她的桌上。
這小妮子還真夠義氣,哭了鼻子,沒有去告狀,自己用膠水把書粘了起來。我挺感激的,越發(fā)覺得她好。最后一節(jié)課,常識老師講話洋夾土,普通話不像普通話,土話不像土話,無聊。我抽出一張紙,拿起一支筆,給小妮子寫幾句話:你不要哭/我會搞你/弄得你開心……一句一行。然后,卷成一團,輕輕地叫吳軍,示意他幫我遞給小妮子葉一纖,我往前一扔。不好,老師來了,吳軍這小子真不夠意思,看老師來了,就不接了,正被李老師撿個正著,攤開一看,揣進了兜里。下課,我被“請”到了辦公室。李老師腳還沒邁進門,就嚷嚷開了:“你們看看!看看!這寫的是什么東西?”一邊把我推到數(shù)學老師的面前,數(shù)學老師是副班主任,是全校有名的最兇狠的女老師,我又要吃槍藥了,不過,老子已練出來了,刀槍不入。
“哈哈!寫情詩了,本領大著呢!”數(shù)學老師說。我的杰作在老師們的手里轉了個遍,偏偏葉一纖沒看到。
“呵,這么小的人,也懂得這個了?!?/p>
“現(xiàn)在的孩子,早熟呀!”
“他們在想什么,我們還真猜不到?!?/p>
“孩子的心,復雜著呢!”
老師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著。
“這叫種傳種,冬瓜像水桶?!眲傔M來才看到紙頭的同村老張說。他跟我有仇。
“你怎么會想到寫這個呢?亮小飛?!睌?shù)學老師居然嘴角有笑意,第一次沒有開槍。
我懶得回答。
“這張紙留著交給夏老師處理?!睌?shù)學老師自顧自說著。
我蔫頭耷腦地走出辦公室,真倒霉,呸!
星期一,“請”老師回來了,小組長就跑去告狀,說我作業(yè)沒完成,字寫得東倒西歪,還有幾個也去告狀,又說我別的壞話了。中午,“請”老師又把我?guī)У搅宿k公室,她沒有生氣,反而軟聲軟氣地對我說:“亮小飛,你很有個性,作文也寫得不錯,你沒覺得老師偏愛你嗎?我很喜歡你。”我的臉紅了?!澳惆炎鳂I(yè)補一下,好嗎?”“每次的作業(yè)完成,上課認真聽一下,成績肯定會好的?!彼盅a充似的說。接下來,她拿出那張紙頭,說:“你知道你自己寫的是什么嗎?你理解嗎?如果你把其他事情也按這種格式寫起來,會很好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幾天來積下的東西還真多,中午沒補完,下午放學后繼續(xù)補,補完的時候,校園里的人都走完了,靜悄悄的。我走到樓梯口的時候,聽到三樓傳來腳步聲,哪個黃毛小子還沒走?我躲到拐角處,準備嚇他一跳,“??!”原來是數(shù)學老師,她的兩腮像猴子屁股,紅紅的,差六七步,后面跟了老張,我知道兩人干什么事了。
這兩鳥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還說我爸爸,哼!我像貓一樣輕捷靈敏地躡下了樓,把他們甩在了后面。
那天下午看電影,放學比往常早,我回到家,沖上樓,“咣當”一聲推開門,眼前的一幕讓我無比驚恐,媽媽和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抱在一起。兩人同時轉過頭驚愕地看著我,臉上都像火燒云般的紅。我糊里糊涂地跑下樓,我很害怕,躲進了養(yǎng)豬的茅屋里,又想到奶奶喂豬時會發(fā)現(xiàn)我,我又出去,跑進了籠罩在暮色中的幽暗的橘園,在樹蔭的庇護下才安穩(wěn)了些。我“咂巴咂巴”地哭出了聲,我的淚滴進黑色的泥土里,很快被吸收,好像不管我有多少淚水,泥土都會毫不猶豫地接受,我用拳頭狠狠地捶著樹干,捶得流出了血——后來,村里人紛紛議論了一陣子,說我爸爸坐牢后,媽媽就去做雞了。爺爺奶奶也整天蔫不唧兒的,似乎成了不會笑的木偶;我的身后似乎老跟著一個影子,陰天時也有,很不爽。
第二天,我在書包里藏了塊木炭。中午放學后,趁沒人時,在教室對面的儲藏室的木門上,畫了一個人頭,我一邊畫,一邊想著數(shù)學老師的樣子。畫好后,在旁邊寫上“婊子”兩個字。我開始畫老張,只畫了兩筆,似乎聽到老師說話的聲音和腳步聲,便溜之大吉。
中午吃了飯回來,看到“請”老師正指揮著幾個女同學用抹布蘸水在擦我的杰作,擦得基本上看不出了才罷。
接下來的日子,“請”老師整天把我?guī)г谏磉叄規(guī)缀醭闪怂奈舶?。我的作業(yè)也越來越像樣了起來,翻開一看,字也一個個分得清清楚楚了。上課時,我也不“身在曹營心在漢”了,“請”老師的課還挺有趣,有時候我聽得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天,“請”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遞給我一本書,說:“這本《作文精粹》借給你,好好看看,如果覺得好看,我還可以多借給你?!蔽一秀遍g覺得自己是一名好學生了,我還沉浸在這種感覺中,忽聽得老張說:“小夏,別管他,這個人沒用了的,他家里人都不管他,扶不起來了的。這樣的家,有什么用!”我好像剛飛到空中,又瞬間被打落到地面,我垂頭喪氣地走出了辦公室。但“請”老師借給我的這本書,我上美術課、音樂課時偷著把它看完了。“請”老師沒有聽老張的話不理我了,似乎暗地里對我更好了一些。有一次,一個班干部告我的狀,“請”老師有意無意地幫了我。期中測試,我語文考了80分,但數(shù)學沒有及格。
期中考試后,奇怪哉!數(shù)學老師也喜歡找我了,很長時間不管我的作業(yè)了的,已被她封為有名的“懶漢大王”?,F(xiàn)在,動不動就找我,還專門派一個小組長監(jiān)督我。
一晃就到了寒假,我轉悠到了學校,看看有沒有人在打籃球。放假后的學??帐幨幍?,寂靜無聲。我踢著小石子,拐了個彎,忽然看到兩個人趴在小賣部的門上一動不動,我輕捷又飛快地跑到他們身后,“喂!在干什么?”嚇得兩個小子猛地彈了起來,好像是一年級的。我像個檢察官一樣大步跨過去,原來門上有裂縫,還有一個拳頭大小的洞,我貼上去一看,眼睛像被磁石吸住,熊貓餅、QQ糖、三明治……爭著涌進我的眼眶,攪動著我的心,我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心里奔騰著一個越來越強烈的愿望,我心驚肉跳,又強作鎮(zhèn)定地對兩個還拖著鼻涕的傻小子說:“想不想吃好吃的?”他們忙不迭地應著,我就像首長一樣對他們說:“你們兩個,去學校門口看著,有人來了,就馬上喊,記住了嗎?”
“記住了。”
我東張西望,找不到一塊可以敲鎖的大石頭,撿了幾塊小石子試了試,不得勁,還砸疼了手。我想起家里有把小榔頭,奶奶以前用它敲過鎖,三兩下就搞定。我決定跑回家去拿,囑咐兩個鼻涕蟲在這等我,并嚇唬他們走了就沒有好吃的了。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在一個角落里找了小榔頭,藏著掖著,一路小跑回到了學校。這次,很順利,一下子就把鎖敲落了,我招呼他們兩個人一起進去,先把兜裝滿,裝不下了,再每人扯了一個食品袋子,又裝了一袋,我們心滿意足地撤了,重把門虛掩上。不敢在校園里吃,我匆匆地跑到后面的田野里,躲在橘壟里吃。吃得很飽了,肚子脹起來了,可還有很多沒吃完,我舍不得扔,又不敢?guī)Щ丶?,尋思了一會兒,把吃剩下的東西放在袋子里扎好,掩在橘葉下面,再搜攏來幾把雜草,蓋在上面?;氐郊遥虐l(fā)現(xiàn)小榔頭丟了。
沒想到事情很快敗露了,一定是那兩個小子出賣了我。開學報名第一天,我就被叫到了校長室。我走進校長室的時候,班主任“請”老師一直看著我。校長很嚴厲,我忘了他說了些什么,那時候真的有點害怕了。
回到家的時候,家里黑乎乎的,沒個人影。我松了口氣,往樓上走去。忽然聽到房間里傳出媽媽的抽泣聲,媽媽很少回家的,今兒怎么回來了?我又聽到“請”老師說:“我很理解你,但也希望你能有時間多陪陪小飛,多管一管他。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媽媽含混不清地說著,說爸爸做出了這種事,說她的命苦,說她要養(yǎng)一家人……連媽媽都嫌惡爸爸,爸爸十惡不赦嗎?我想起,爸爸給我買吃的,買玩具、買手套、買衣服、買小人書……最讓人開心的是:夏天,爸爸帶我去河邊游泳,水清亮清亮的;岸邊的水草像小河溫柔的手;河底的泥像軟軟的被子……爸爸手把手地教我游泳,一個夏天,我就學會了狗刨。我能在水里扎猛子,還在水里尿尿……和爸爸在一起的時候多么開心!多么幸福?。∥以跇翘萆吓隽隧憚?,媽媽叫道:“小飛,上來,你們老師在?!蔽夷ツゲ洳涞貋淼椒块g門口,站在門框上,瞥了一眼媽媽,她打扮得非常漂亮,比村里未出嫁的姑娘還要漂亮,使我感到有一絲害臊,尤其在“請”老師面前。“請”老師輕輕地招呼我,我待了一會兒,就溜了。聽到媽媽在身后說:“你看!這孩子……”
這幾天在學校里,老有人當面或者在背后叫我賊,在村子里,偶爾碰到哪位老大爺,忽聽得斷喝一聲:“你小子做賊了!”“請”老師留我的時間少了,因為數(shù)學老師爭著留我,我很煩,聽不進去什么,就連“請”老師語重心長說的話,我也聽不進去多少。我老是想起爸爸,我學會了在田埂小路上看著一條狗沉思……
星期四下午,全體教師去開會了,放假半天。吃過午飯,我拍著一只籃球來到學校里,沒有人,我一個人玩,越玩越起勁,“啪”,籃球撞到二樓辦公室的一扇窗子,玻璃碎了,窗也開了,籃球也飛了進去。我攀上圍墻,沿著窗臺,跳進了辦公室。在辦公桌下面找到了我的籃球。我想打開辦公室的門走出去,忽然想起數(shù)學老師經(jīng)常從抽屜里拿鑰匙,去開寢室的門。我鬼使神差地拉開了數(shù)學老師的抽屜,一眼就看到了那把鑰匙。我又拉開了三年級王老師的抽屜,她們住兩隔壁。我走出辦公室,教師宿舍跟這幢樓是連在一起的,也在二樓,拐個彎再一直走就到了。我先用鑰匙打開了王老師寢室的門,對著門的是一扇窗子,窗邊有一張書桌,我一眼瞥見桌上有一個“豬”儲蓄罐,我拔掉塞子,把硬幣倒出來,不多,只有十幾個,我把它們都裝進了兜里。再掀開床帷,發(fā)現(xiàn)有一只紫紅色的皮箱,沒上鎖,我打開一看,里面都是五顏六色的衣服,堆在外邊角落里的都是一些奶罩、褲衩之類的,我把它一件一件地扯出來,隨手扔在地板上,沒發(fā)現(xiàn)什么,作罷,走出來關上門。我用另一把鑰匙打開數(shù)學老師的寢室門,閃了進去,把門掩上。我同樣先檢查桌子,在抽屜里找到幾元零錢,又掀開床帷,也有一只皮箱,我試著打開箱蓋,沒想到一下子就彈開了。又是乳罩啊三角褲衩之類的,我一把把它摔了出去,忽然,我的手碰到了冰涼的東西,定睛一看,有兩個小圓圈靜靜地躺在皮箱的底邊上,一個黃的、一個白的,是戒指吧,我把它們揣進了兜里。飛快地拉上門,回到辦公室,想把鑰匙放回她們的抽屜,但我忘記了哪一把鑰匙是誰的,就亂放一通。我關了辦公室的門,竄出了學校,先到小賣部買了吃的,然后,到路邊的草地上玩耍。我拿出那兩個小圓圈在草地上滾,這個黃的應該是黃金做的,可以到打金店里去換錢,這個白的,我搞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換錢。我玩到太陽西斜才回家。我的兜里揣著一把硬幣和那枚黃的戒指。白的,剛才玩的時候,不知滾哪去了?
第二天,晨讀課,班主任到了教室里,示意大家停下來,她很嚴肅地說:“昨天下午,誰來過學校里?或者你看見誰到過學校里?”大家都沉默不語。我把頭埋得低低的,盡量不讓“請”老師看見我。沒有人說話。
中午放學時,“請”老師叫我到辦公室,我以為是輔導什么。當我邁進辦公室的門時,看見校長,還有另一個老師在。校長的語氣要比上一次溫和得多,他問我關于昨天下午的事,我都說不知道。那個老師說,他們班有學生看見我昨天中午,抱著籃球往學校方向走了。我說沒有。他們問不出什么,就讓我回去了。
下午,只聽老師們紛紛說,學校里不安全了。后來,他們大概報警了。因為,一輛警車呼嘯著進了校園,車頂上的那盞燈旋轉著,特別刺眼。我躲在同學中間,看見車上下來兩位穿警服的警察,到辦公室去了,又在校長的陪同下走進了那兩間寢室。當警車第二次來的時候,我被兩個威嚴的叔叔帶走了。我沒有哭,沒有任何反抗,但我又感到?jīng)]有力氣,我平時摸爬滾打的力氣被什么給抽走了;我的胸腔像是一只充足了氣的氣球,繃得很緊,每呼吸一次,似乎氣流擦著了胸壁,隱隱的疼。我瘦瘦小小的,一只大手輕輕一托,我就上了車。我坐在這個逼仄的、長方形的空間里,有點像夢中的感覺。車子啟動了,“呼啦啦”地開出了校園,奔馳在馬路上。我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也是這樣的車子,也是這樣的聲音,我奔跑在路上,追著、喊著,一團團灰塵無情地撲向我,湮滅我的聲音,爸爸,你是否聽到了我的呼喚……與我不同的是,爸爸那時戴著锃亮的手銬,我動了動自己的手,靈活的。我忽然感到無比的寧靜,甚至有點親切,有點向往起來……我想:這輛車會不會把我?guī)У桨职秩サ牡胤剑课沂遣皇且姷桨职至??我能夠與爸爸相聚在一起,摸他的胡茬、搔他的胳肢窩、翻他的衣口袋……我有點熱切起來,希望早一點到。
車子在一座大院前停了下來,我被領著穿過了一排排房子,最后走進了一個小房間,一個中年男人問我話,一個女的在旁邊寫著什么。我毫不猶豫,一五一十地全說了。我想,只要我承認了,我就可以快一點見到爸爸了。我把剩下的一點點錢和那枚黃戒指都拿了出來,這個黃戒指我本來打算拿去賣的?!斑€有呢?”那個男的問。
“沒有了?!蔽艺f。
“那枚白金戒指呢?”女的提醒道。
“哦,我弄丟了?!?/p>
“在哪丟的?還記得嗎?”
“記得?!?/p>
我又被帶上了車,我疑惑著是否往爸爸那里開去,但看看不像,車子兩邊的景色都很熟悉。最后,車子停在我說的那片草地的路邊。他們問我是在哪個位置弄丟的?我用手指了指,他們就在這四周尋找起來,時不時撥開一叢叢青草,過了好長時間,也沒找著,我們又重新上了車。讓人奇怪的是,我被送回了學校,我又看到了這熟悉的一切:教室、同學、課桌椅……我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想睡。上課鈴響了,教室剎那間安靜了下來,我聽到有人說:“夏老師,他睡著了?!薄皣u!別叫他,讓他睡一會兒?!薄罢垺崩蠋熭p輕地說。我感到有一件軟軟的衣服像雪一樣落在我肩上、背上,一股暖和包圍了我,在這暖暖的春意中,我真的睡著了。我見到了爸爸,坐在他的脖子上,兩條泥腿在他胸前蕩漾,我們在沙灘上奔跑著、歡笑著,七彩的貝殼像雨一樣下起來,在陽光中閃閃發(fā)亮,在我們的四周飛翔,如蝴蝶般輕盈……我“咯咯”地笑著,幸福像花兒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