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林
麗林姐是我的表姐。
十八歲,麗林姐正編織著她的夢的時候,出嫁了。是她的父親我的舅伯強逼著她出嫁的。舅伯說:“一個女孩子,一天到晚不知在嘀咕些啥,嫁出去了省事兒?!痹诖遄永?,十八歲的女兒出嫁,當然是件很正常的事兒了。
我們是一個村子,雖然我比麗林姐小十歲,但總愛跟著她玩兒。我當然知道她那些天成天在嘀咕些啥。我常跟著大我?guī)讱q的伙伴去小河邊釣魚,麗林姐就陪著我去。小小的我是很難釣到魚的,誰知那天一到河邊就釣到了條鯽魚。
“小林子,你看,這鯽魚的眼里有淚的?!丙惲纸銓ξ艺f。
“不是,不是,你騙人,這魚眼里是水?!蔽掖舐暤卣f。麗林姐就不說了,呆呆地看著那魚。
麗林姐也常到田地里去打豬草,我就跟了去。有一天,我們是頂著一彎新月回來的。在路上,麗林姐就說:“小林子,我教你背書吧。”
我點了點頭,然后就跟著她一句一句地讀起來:彎彎的月兒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兒兩頭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見閃閃的星星藍藍的天……
我其實是不懂這些話的意思的。后來我上了小學,才知道那是語文課本上的內(nèi)容。
過了幾天,村里來了個小木匠,小木匠的話就更讓我不懂了。村子東頭的秀紅姐要出嫁了,請了木匠來做家具。小木匠是徒弟,也有十七八歲了。在收工的那會,小木匠就會用廢棄的小木塊雕小動物。小小的木塊,在他手上轉(zhuǎn)上那么幾下,一會就成了小動物,像變魔術一般。小木匠說:“我的一雙手,就是動物園哩。要啥就有啥?!蔽矣谑菚r不時地來看小木匠,可有好幾次,我發(fā)覺麗林姐也在那。那天,小木匠用兩塊小木頭雕了兩只小貓。
“這兩只小貓是夫妻倆,可不能分開的?!毙∧窘承χf。我真是不懂,就問一旁的麗林姐:“麗林姐,你說,這兩只小貓真是夫妻嗎?”麗林姐只是笑,一會,說:“要是還有只小貓就更好了?!?/p>
第二天我和麗林姐又去秀紅姐家。小木匠走了,因為家具做完了。在秀紅姐家的八仙桌上,擺著三只貓,用小木塊雕成的貓。
麗林姐的話就更多了。
“小林子,你去看看,秀紅家的那三只貓還在不?”麗林姐時不時地就會對我說。
“小林子,知道不,小木匠在白水村替人做事哩?!丙惲纸愀嬖V我。
“小林子,你猜猜,我們村下一個出嫁的會是誰?”麗林姐又問我。
但是,我能懂什么呢?
過了幾天,我只聽到舅伯說話了:“不能再讓麗林說夢話了?!?/p>
兩個月后,麗林姐成了新娘。新郎是村子里的土塊哥,皮膚黑黑的。牙齒好像從來沒洗過一樣,也是黑黑的。舅伯說:“這樣的男人好,一棍子砸不出個屁來,忠厚老實就好?!编従觽兌颊f,麗林姐找了個好婆家,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麗林姐出嫁前的那幾天,眼淚總是掛在她臉上,她成了一個淚人;兩只眼睛,像兩只六月的大櫻桃。
麗林姐嫁給了土塊哥,我去過他們家。我在麗林姐家找糖果吃,糖果沒找著,在麗林姐的衣柜里我找到了那三只小貓,用小木塊雕成的貓。
我就不明白:麗林姐是大好人,她怎么會偷秀紅家的那三只小木貓呢?那三只小貓本來也不是秀紅姐家的,要說也是那小木匠的才對。這肯定是不能算偷的,也就算是拿。
麗林姐在土塊哥家看樣子過得很幸福。第二年,生下個女孩。第三年,生了個男孩。生男孩了,我跟著母親到她家去吃喜酒,在她家找書看,居然,在她的衣柜里,還存放著那三只小木貓,用一塊紅布包裹著。
這是麗林姐在秀紅姐家拿的,不是偷的。我在心里說。
幾年后我上了初中,和班上的同學天華爭論“什么是偷什么是拿”的問題。我說:“拿走人家知道的小東小西,只能算是拿,不能算作偷?!比缓?,就舉出麗林姐拿小木貓這個例子來證明。
誰知,不說這個例子還好,一說倒讓天華氣憤了起來:“小林子,你不要再為你的麗林姐狡辯了。這還不是偷?你的麗林姐跟著一個做木匠的跑了,這叫偷人,懂不懂???”我這才想起,天華是土塊哥的弟弟。
我揚起手,對著天華的臉就是一下:“放屁!你血口噴人!”我急急忙忙跑回家,問我的母親:“麗林姐是不是跟一個做木匠的跑了?”
母親頓了一下,點了點頭。父親在一旁聽了,也說:“麗林這孩子做得太丟臉了啊?!?/p>
果然,過了幾天,麗林姐和土塊哥離婚了。兩個孩子,她要了女兒跟著她。然后,她搬到了木匠家去住了。聽說,木匠也剛離婚。
舅伯在家中暴跳如雷:“我沒有這個女兒,我就直當沒有這個女兒!”
但我知道,我有一個表姐,她的名字叫麗林。去年暑假,我專程去看了看我的麗林姐。當然,是在木匠的家里。麗林姐更老了,臉上的皺紋像刀刻的一樣。見了我,她忙著為我倒茶。她的臉上,爬滿了笑容。
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她,但沒有開口。我想問:那三只小木貓現(xiàn)在在哪兒?
責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