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元陽是明代云南著名的文學家,“楊門六學士”之一。作為少數(shù)民族文學家,李元陽的詩歌不僅展現(xiàn)了滇地的特殊地貌和民族風情,同時也受到當時中原主流文化的影響,呈現(xiàn)出雅正的特點。筆者以《滇南詩略》和《滇詩拾遺》為主,同時查找了與李元陽有交游的楊慎等人對其詩歌的評點。借此一窺李元陽詩歌在流傳過程中的影響,發(fā)掘其詩歌的獨特魅力,并探究散見于這些文獻中的評點的價值。
關鍵詞:李元陽;評點;詩歌;價值
作者簡介:熊倩(1994-),女,云南大理人,蘇州大學古代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明清詩文。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5--02
一
李元陽,字仁甫,號中谿,太和人(今大理),白族。明嘉靖丙戌進士,曾到很多地方任職過,后“以外艱去任,遂里居不復出”,晚年回到故鄉(xiāng)大理,與朋友游覽山水以寄托情志,在此期間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歌,尤以山水詩為盛。著有《中谿漫稿》、《艷雪臺詩》、《心性圖說》等,后刻為《中谿家傳匯稿十卷》。
李元陽作為明代云南知名文學家,在詩文方面頗有造詣。他的交游極為廣泛,其中既有達官貴人、地方名宦,也有文學名士、理學名家。在與他們的交往唱和過程中,同時代友人對李元陽的詩歌給予了評價,這些都有助于我們深入了解其詩歌的特征。其中,他與明代謫戍名士楊慎的交游,較引人矚目。據(jù)何喬遠《名山藏》載:“慎戍永昌三十五年,與昆明胡廷祿、晉寧唐錡、大理吳懋、李元陽、永昌張含相倡和,放浪湖山間”;楊慎居高峣水莊,“日與交游倡和”,“數(shù)與滇之鄉(xiāng)大夫游昆明池”等。與此同時,李元陽和張含、楊士云等本土文士之間亦有唱和,他們對其詩歌同樣給出了零星的評價。
作為云南本土文學家,李元陽積極促進滇南地區(qū)的文化學術(shù)發(fā)展。除卻上述提到的同時期友人的少量評點,后世對其詩歌的評點則更加豐富。其中主要集中于《叢書集成續(xù)編》中收錄的《滇南詩略》、《滇詩拾遺》、《中谿家傳匯稿》這些總集或別集中,方志和其他史料中亦有少量記載。其詩文創(chuàng)作數(shù)量豐富,題材內(nèi)容集中在山水游記,也有少量的反映現(xiàn)實之作。李元陽的詩歌受到中原文化的浸染,也滲透著儒釋道的哲理,從人們對其詩歌的評點或詩文集序言中便可以看出。如《重刊中谿家傳匯稿序》中便有反映:“吾滇則有李中谿先生,先生之學歸本于復性,自明而誠。又頗究心釋典,以參儒理。在無識者,鮮不以為禪學矣?!?/p>
二
縱觀同時代的友人以及后世對李元陽詩歌的評點,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以云南地方詩歌總集《滇南詩略》,《滇詩拾遺》和別集《中谿家傳匯稿》中的評點為主??偟膩砜?,這些評點呈現(xiàn)出以下幾個特點。
第一個特點是宗唐傾向。從詩歌內(nèi)部來看,在當時詩壇上,明代詩學的整體風貌是“文必秦漢,詩必盛唐”,這是以“前七子”為代表的文學流派所倡導的詩文創(chuàng)作觀。而中原的主流文學觀對李元陽等滇南詩人同樣產(chǎn)生了影響。這種傾向,從其詩歌內(nèi)容和他人的評點中便可發(fā)現(xiàn)。如在《滇南詩略》中,《采蓮曲》:“五月六月蓮花開,溪邊女兒采蓮來。一葉小舟一竿竹,香風何處沾塵埃。羅裙綠映溪中水,新妝紅照蓮花蕊。玻璃界破一泓秋,螺寰倒浸青山嘴。曲聲驚起雙鴛鴦,相將飛過蓮花塘。”,其中,袁氏兄弟對該詩的評點指出:“風致生新,音節(jié)入古?!钡莱隽死钤栐姼柙谝艄?jié)方面追求復古。又如《盤石歌》:“山根盤石陰松涼,日午攜琴坐夕陽。樵人一路下牛羊,吾亦收琴歸草堂。草堂月出穿林影,石瀨聲中發(fā)深省。故人今夜來不來,一天風露衣裳冷。”此詩借助清幽寂靜的環(huán)境,傳達出詩人恬適自得的心境。與孟浩然的《夜歸鹿門歌》頗有幾分神似,袁文典也評道:“古峭,近夜歸鹿門歌?!笨梢娖渥谔频膬A向。
除此而外,許多評點認為,李元陽詩歌在宗唐時更多表現(xiàn)為學杜,不論是詩風還是內(nèi)容,都受到杜甫詩歌較大影響。在《同諸人渡榆水上雞足山大頂》中呈現(xiàn)了其詩學杜的特征,陳榮昌評為:“老當似少陵?!庇帧督家半s賦二首》其二:“客識南村路,風輕白苧涼。山人能釀黍,野衲為焚香。云霽池光碧,煙濃樹色蒼??磥硭芍裢?,別自有仙鄉(xiāng)?!标悩s昌點評為:“似杜”,仔細鑒賞品讀,確有其味。李元陽在宗唐時,雖然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或生發(fā),但仍有一些詩文落入窠臼,而這樣的評點對于我們認識李元陽的詩歌更具寶貴價值。
從外部來看,以袁氏兄弟為代表的這些評點者,在評價李元陽詩歌的時候,多次提到唐代詩人和詩作。其中,提到杜甫的次數(shù)最多,王、孟也時有提及。如,龔錫瑞(龔錫瑞,字輯五,又字信臣,號簪崖。乾隆拔貢。)評點李元陽道:“中溪先生五、七古體,其古樸處亦得少陵、道州遺意,特少開闔動蕩之致,故雖高潔似宛陵,奇杰如遺山,而終不脫宋元局面?!闭J為李氏的古體詩雖得杜甫、元結(jié)之詩味,但因氣勢不夠,所以最終只能達到宋元的水平,而未臻唐人境界。
其二,詩歌滲透儒釋道的佛老思想,極具性情。李元陽早年曾在外省做官,后因丁外艱而不復出。他在云南大理的自然山水中棲居,頤養(yǎng)性情,又因交游之廣泛,因而文學創(chuàng)作理念也受到當時友人的影響,呈現(xiàn)出超然物外的心境。據(jù)《重刊中谿家傳匯稿序》:“吾滇李中谿先生理學巨儒也,先生之學,以佛入,以儒出。……中年著《心性圖說》,亦頗參用佛旨。實則與周子太極圖說相為表里。當時羅念庵、王龍溪、唐荊川、楊升庵諸君子皆極推服?!逼溆幸徊糠衷姼璞闳绱?,如《夢游仙》:“覺來啟戶再拜謝,星辰錯落霜空晴。”,詩歌描繪的是一種不同世俗生活的情景,增添了一絲神秘色彩。其中有評語:“公詩多此等語,至今太和人相傳公乃仙去,其蒼山麓葬處乃衣冠墓云”李元陽晚年潛心于研究理學,自創(chuàng)《心性圖說》,對“性”、“心”、“意”、“情”之間的關系有著獨到體悟,這種追求性情的超脫同樣能在詩歌中尋覓到。如,《別金陵泛舟懷南臺諸君子》:“秋月雁空度,寒江舟自閑?!翁幨晴娚?。”詩中如此評價:“詩本諸性情,即祧宋宗唐亦只依人門戶已耳。讀中谿詩應看其體,認性情長處?!表標煨郧槭且环N處世態(tài)度,更滲透了一種通透的哲思。
在《滇詩拾遺》卷三開頭,陳榮昌指出:“……觀其文集,乃知中谿之講學合佛老而言之者也,其詩亦然?!睆倪@些內(nèi)部的評點觀察可知,李元陽詩歌的內(nèi)容中確實滲透著儒釋道的思想。在《滇詩拾遺》中具體的詩作評點中,不乏此類評價。如《訪正山人寫經(jīng)寺中》:“先生去官后歸,頗究心于佛書道藏。讀其詩自現(xiàn)?!痹偃纭断椒甑朗俊罚骸皠e廬近溪水,白石不藏魚??瞻岩会灨停较滤途又T。道人忽見訪,貽我一編書。上篇闡黃蘊,下部演真如。拋竿迷出處,居然返太初?!痹姼杳鑼懥似嫣氐囊淮卧庥觯ㄟ^合理的想象,恰到好處地彰顯了自身的心志。詩評為:“公學兼老佛,于茲信矣。”
第三個特點是雅正,新警。雅正的特點表現(xiàn)在詩歌中,通常在于追求“溫柔敦厚”的詩風。這種特點,也可以引申理解為詩歌內(nèi)容要展現(xiàn)內(nèi)心情志?!渡袝虻洹分芯鸵延嘘U發(fā):“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這一詩學觀也在后世得到不斷闡發(fā),此不贅述。
李元陽在給好友張含(張含,明代詩文家,字愈光,號禺山。云南保山人。)寫的《〈禹山癸卯詩〉序》中說:“仕以行志也,未必得志;詩以言志,而志卒信。”在李元陽看來,從政不一定能使自己的心志得以充分袒露,但詩歌卻可以彌補這樣的缺憾,盡情抒發(fā)胸懷和心境,達到卒章顯志的目的。據(jù)趙藩(1851—1927)(趙藩,白族作家,字樾村,一字介庵,別號瑗仙,晚號石禪老人。云南劍川人。)《重刊中谿家傳匯稿序》所言:“……先生所為詩文根抵磅礴,涂軌雅正?!辈徽撌抢钤柋救耍嗷蚴呛笫赖脑u價,都凸顯了其詩歌的雅正特點。詩人的這一特點是貫穿在其創(chuàng)作理念中,無形間影響其詩作的風格。
李元陽詩歌還有新警的特點。所謂“新”,是指遣詞造句,語詞新穎,給人耳目一新之感,具有新奇之意。劉勰《文心雕龍·知音》曰:“慷慨者逆聲而擊節(jié),醞籍者見密而高蹈,浮慧者觀綺而躍心,愛奇者聞詭而驚聽?!眲③恼J為,不同的鑒賞對象對于詩文所呈現(xiàn)的內(nèi)容關注點不同,各有偏重。又如另一首詩作《感通寺》:“渺渺寒山獨自游,松青云白卻相留。數(shù)聲長笛知何處,吹落江門一派秋?!蓖ㄟ^描寫幽寂山林和青松、白云,營造一種高蹈、超然物外的心緒。原詩后給出如下點評:“故雖高潔似宛陵,奇杰如遺山,而終不脫宋元局面。五七律多似北宋,其矜貴疑鋉處,竟非大歷以后語。此愚山所以言風流惟其李中谿也。”
李元陽詩歌的“警”,著重指詩句的深刻意蘊。偏重“警”的詩歌有《冬夜》:“漫漫冬夜長,熒熒孤燭光。……千古在須臾,安得不悲傷?!标悩s昌評曰:“望道未見,來日苦短,得古人短歌行之意?!痹凇督家半s賦二首》其一的結(jié)句中:“但把一竿釣,藻深魚有無?!睂⒏缓芩嫉纳钜馓N藏在平常的生活意趣中,陳榮昌:“結(jié)句耐人尋味?!?/p>
讀李元陽的詩文,字里行間散發(fā)著一股郁博的情志,使得他的詩文一方面能真切刻畫現(xiàn)實,另一方面又可以將精神世界的追求以律動的美感呈現(xiàn)。正應如此,后世對其詩歌的評點里往往能抓住這些特點,加以闡發(fā)出來。
三
后世對李元陽詩歌的有意識搜集和整理,對于文獻的保存和詩人作品的流傳都有重要意義。與此同時,其中還增加了很多的評點,這對于研究云南地方文學則尤顯寶貴。這些評點的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具有充實地方文獻史料與開拓研究視野的價值。通過這些評點,我們可以深入了解詩人李元陽的詩風,補充方志等文獻中所未收錄或缺乏的。同時,對于研究云南古代文學批評理論也有著補充的作用。《在滇南詩略》中,關于李元陽詩歌的評點多集中在云南本土文士,如袁氏兄弟、張辰照、龔錫瑞都對李元陽詩歌做出過評點,這從側(cè)面展現(xiàn)了云南學術(shù)文化的發(fā)展。其次,文獻中對于這些評點的記錄,對于人們深入細致地了解詩人李元陽的生平和創(chuàng)作風格大有裨益。通過對這些評點進行研究,更讓我們看到了云南本土詩人對漢詩文化的接受過程。這無形中拓寬了我們的研究視域。提供了觀察滇南邊疆文化發(fā)展的新角度
其二,無論是《滇南詩略》還是《滇詩拾遺》,附于李元陽詩歌后的評點為我們了解明代云南古代文化發(fā)展提供了參考,推動著云南本土文化和詩人影響力的擴散。我們在細致梳理以后發(fā)現(xiàn),這些評價或多或少流露了評點者的詩學傾向。明代云南文學開始發(fā)展,這些評點者在受到中原主流文化熏陶的同時,也有對高原本土文化的獨特感悟。孫秋克先生認為:“抒寫熱愛鄉(xiāng)土的情懷和特立獨行的精神,表現(xiàn)對民生疾苦的關注和對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在兼收并蓄中追求藝術(shù)的創(chuàng)新,是云南明代隱逸作家的共同創(chuàng)作傾向?!蓖?,評點者們對于傳統(tǒng)詩學觀既有吸收,也有自己的生發(fā)。這也再次啟示我們,研究滇南少數(shù)民族文化時,不僅要關注文學家及其文學文本,更應關注外部的一些史料。唯如此,方能拓寬視野,發(fā)掘云南本土文學的獨特性。
參考文獻:
[1]《新纂云南通志》,上海:上海書店,卷一百九十.
[2][清]袁文典,袁文揆,《滇南詩略》,《叢書集成續(xù)編》第150冊.
[3]袁枚著,顧學頡校點《隨園詩話》,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
[4][清]陳榮昌,《滇詩拾遺》,《叢書集成續(xù)編》第151冊,上海:上海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