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生
他是我們村公認的最沒有出息的男人,一身永遠土灰不洗的衣服像是從身體里長出來一樣。
這個男人每天蓬頭垢面的樣子便是對公認最好的詮釋。他身體健全卻拿著低保,“谷婆子”——這個帶有蔑視的稱謂對于這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從來沒有給過尊嚴。
我對他的熟悉是從他經(jīng)常用船在河上打魚開始。我是個酷愛魚的人,每當看到有人打魚,內心難免會歡喜一陣兒,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歡快玩樂的日子。
奶奶說河里的魚好吃,下次如果看到有人在河里打魚的話,讓我買一些回來。碰巧沒過幾天他又開始了打魚。
跟隨著他暴曬在烈日里穿過一條又一條河流,看著他用嫻熟的技法享受著那種捕獲的快感。每當看他打到大魚,圍觀者們也會春風得意地湊過來。
我一心想著買下這一整船魚,給奶奶一個驚喜,也算是滿足自己的童趣了。
時間過得很快。不一會兒他就滿載而歸了。相比這一船魚,我甚至分不清這份收獲和喜悅到底是屬于誰的。他是所有捕魚里面最快的。
終于,他把我叫了過去,讓我拿魚。我看到他沒有秤,便轉身回去找了秤,順便拿點現(xiàn)金,因為他不會用微信。臨走前,男人告訴我等會兒直接去他家里拿魚。
去男人家的路上,在路過河邊的時候,突然有人叫住了我,我轉身發(fā)現(xiàn)正是幫他劃槳的胖子。只見胖子滿攥著裝滿大魚的藍色袋子,不知道是胖的緣故還是魚的確太肥太重了,他一個人無法回家,便央求我把他送回家。我因為順路的原因就答應了他。我問他:“買這么多魚干嘛?”他說:“一會兒要去市場賣,”然后他又悄悄抖動他那肉乎乎的嘴唇說:“如果你的出價比市場高,我就賣給你了?!蔽矣捎诖饝四腥艘簿途芙^了。
在這個村子住了這么多年,我卻是第一次來男人家。破亂的紅磚青瓦,掩映著不成型的屋子,屋里充滿了尿騷味和其他刺鼻的味道。我?guī)缀跏瞧磷『粑M去的。
他打開袋子讓我自己挑選。我卻發(fā)現(xiàn)沒有一條大魚。奶奶喜歡吃大魚,我就試著問他:“大魚呢?”他一臉歉意地說:“大魚全被胖子拿走了。”我這才意識到原來胖子的大魚是免費從男人這里拿走的。
我一時僵在那里,竟不知道說什么好。我讓他給我挑魚,接著他把最差的幾條魚挑出去留給了自己,把剩下的全都打包給了我。
我正準備稱一稱,按照市場價來買,他卻急忙擺擺手說:“不用稱了,我也看不懂這玩意?!?/p>
于是我像滿帶著乞憐的目光和動作遞給他一百塊錢,然后說不用找了,心里想著全當是賞給他的了。
屋里的味道幾盡讓我窒息。正準備轉身離開時,他叫住了我,拿出錢包,翻了一會兒,然后說要找錢給我。他把零錢遞給我的時候,柔軟的紙幣幾乎不成型了,仿佛被狠狠地蹂躪過一樣。我不以為然地數(shù)了數(shù),竟然發(fā)現(xiàn)總共有九十六塊錢,他竟然只收了我四塊錢!
我的內心下意識地開始發(fā)生微妙的變化。急忙說,“不對吧,只要四塊錢?”他卻帶著和善憨厚的笑容,結結巴巴地說,“對……對,就四塊錢。”我估摸著如果按照市場價,最低也要80塊錢。
那一刻我被他的言語深深地震驚,這個一直以來被公認為最窩囊的男人卻是村里最善良和不斤斤計較的人,用他最本真的方式讓我敬重了一回。
我提著魚回去的路上,感覺有千斤重。突然開始后悔給胖子搭順風車了。那天下午,夕陽將落未落,余暉灑在大地上,照亮了那座最不起眼的紅磚青瓦的屋子也照亮了整個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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