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天紅
早些時候,野鴨洲是有野鴨出入的,要不,怎么會叫這個名字呢。
野鴨洲就在村子西邊。兩條小溪從兩條不同的深山溝谷中順山順水一路流出,在村子口西邊拐了兩道彎交匯在一起。那兩溪相擁的地方經(jīng)年流水帶來的泥土堆積,逐漸就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泥灘洲。那地方好呀,土壤肥沃,水質好,有魚有蝦,當然是野鴨水鳥野雞野兔等野生動物出沒的好場所。那里的水草更是豐美,大多是黃竹草。黃竹草高呀,一人多深,常年青枝綠葉,要是人走進去,隨便找個角落躲著,找半天都找不見人影,確實是躲貓貓的好地方。野鴨野雞野兔躲在里面就更不用說了,放心地做窩生蛋產崽供養(yǎng)小東西,安全得很。要是有人起了歪心眼兒,想打個獵摸個鳥蛋什么的,你可要穿進黃竹草林子,把眼睛擦得透亮才行,否則,那些野物即使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也不一定能找得著,這是個技術活兒。
野鴨洲那地方好呀,小溪里的魚兒多的是。順著兩條小溪圍著的野鴨洲兩側分別有一個回水沱,那里水深且清,水質好,鯽魚、鯉魚、草魚、小蝦、小蚌都有。要是閑了或嘴饞了,扛著一根釣魚竿,提著一個小水桶,挖幾條蚯蚓,不出一個小時,桶里的魚就可下鍋了。那魚質量好,隨便從壇里缸里抓一把泡豇豆、泡辣椒或泡酸菜,放點鹽味精蔥姜蒜,起了鍋,就是待客最好的味道了??腿顺灾~,離開了好些時候,一想起村子,就想起野鴨洲以及那里的魚的味道,直夸口,“你們野鴨洲人好,那里的魚味道更好”。野鴨洲就出了名。二三十里地界,說到野鴨洲,沒有記不起的。
野鴨洲也有不好的時候。有一年,那是大干快上的年月,有人突發(fā)奇想,要在野鴨州上搞“豐產試驗田”。那家伙,把野鴨洲上的黃竹草整個一鍋端了,頭子根子都撥了個干凈,挖成了幾塊大田。那地方的土質確實不錯,稻子又粗又壯又大穗。眼看就要大豐收了,可禍事也來了。一夜,月黑風高,一場大雨,山洪猛漲。那山洪從兩條山谷里沖出,直接沖進村子,半個村子都沒了。幸虧村干部得力,組織群眾撤離及時。人沒傷著,牲口就遭了殃了,損失了一大半。那些“豐產試驗田”呢,全被泥沙石頭填得滿滿的,一點稻谷的影子都看不到。洪水過后,村里人才清醒過來。那野鴨洲,是村里的救命之地。特別是那里長著的高高的黃竹草,不但是野生動物的家園,還是村里人防洪擋沙的隔離帶。動不得呀,動不得,村里人逢人就講野鴨洲的好。后來,再沒人打野鴨洲的主意了,
野鴨洲多好呀,茂盛的水草,清清的河水,活蹦亂跳的魚兒蝦子,多有生命力的一塊寶地。春天來臨,風吹綠浪,一洲波動,偶爾有水鳥飛出,多有生機。夏天熱浪滾滾,躲進草林子里,涼快極了,對著天空躺著或側身,看看鳥兒飛舞魚兒游動,偶爾有花蝴蝶或紅蜻蜓飛來飛去,心情大好。秋天里,魚兒蝦蚌肥美的時節(jié),擼起褲子下到小溪里,手里捉著魚蝦跳動的感覺,全身都是快意。冬天有雪花飄落,有陽光的早晨,草葉上凝結了冰珠子掛著,亮光閃閃,那是大自然的精靈。野鴨州四季有景,都是村子的好去處。只是遺憾,自從那場洪水沖洗之后,再沒有野鴨的身影了。一個地方,破壞容易,要恢復到原樣,可就難了。
沒有了野鴨,野鴨洲還叫野鴨洲。村里人仍然像保護自己的眼睛一樣保護著野鴨洲。那里的黃竹草,砍倒了,扛回家,切成小段或是曬干,要么是喂牲口的好飼料,要么是燒鍋煮飯的好材料。早些年,村里人住草房時,那可是蓋房屋的好東西,比稻草耐久。蓋著房屋,五六年不用翻蓋都不會爛了漏雨。雖然這樣,村里人還是很少去野鴨洲砍黃竹草的,大概是吃了那次洪水的大虧,心里虛著,怕遭報應。
野鴨洲于我,那更是有著深刻的記憶。小時候,在家里犯了錯,怕挨大人打,就躲進野鴨洲那草林子里,等著大人的氣兒消了才出來,那是一個多好的避風港呀。放下書包,和幾個小伙伴在草林子里玩躲貓貓,半天都找不著人。還有那里的魚兒,是父親用來改善一家人伙食的好東西。家里窮,沒錢在場鎮(zhèn)上買肉,可是下小溪回水沱里摸魚,煮著酸菜湯吃,那也是極好的美味。記得姐姐小時候不愛吃飯,身體瘦得像一根藤一樣,上學都要人背著去。父親天天下小溪捉魚回家煮酸菜湯讓姐姐喝,那真是好東西,既開了姐姐的胃口,又補了身體。沒過半年,姐姐的身體就好了,一個人能走著去場鎮(zhèn)上讀書了。
偶爾走在城市的街道,注意到那些綠草飛花,心里總不是滋味。我知道,那些都是從某某地方的大棚里種植移栽來的,缺少了些自然培養(yǎng)的色調。雖然輪番換著栽培,大有四季如春的模樣,可是那些都是“假”的。總想起野鴨洲,那些水鳥與游魚,那些草林子與小溪,那些躲貓貓的身影。兒時的玩伴早已遠去他鄉(xiāng),村子里空空的。野鴨洲仍然保存著那些,仍然有旺盛的生命力。
人啊,有些東西長在那里,卻像種在心里一樣,無法抹去,一輩子的記憶。
野鴨洲,一水之洲,總會讓人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