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眺望
那是一個冬天的黃昏
我看見暮光
正從天邊一步步向城市靠近
花朵和葉子都早已藏身
樹枝也瑟瑟地打著寒噤
連湖水也閉上了眼神
全世界都在等待雪化的聲音
那是最純凈最公平的判決
該死的死去,該活的重臨
那時我站在高高的枝頭
看見暮光的后背上
有一個襁褓里的清晨
一只茶杯在世界里穿行
邂逅農(nóng)田,熟悉而陌生的童年
高的玉米,彎的水稻,矮的花生
正開花的棉花,畦里的白菜,壟上的蔥……
隔著高鐵車窗,像在動物園欣賞異獸
然而,誰在籠子里,誰又是異獸呢
邂逅廠房,農(nóng)田里的另一種作物
很多人開始種植,面積愈來愈大
汽車停在院子里,很多人已不認識鎬
有的人即使認識,也裝作不認識
鎬呆在角落里,顯得很尷尬
邂逅河流,雖然窄,也看不見源頭
柔弱無力的蛇一樣趴在地上
好像是吃了不干凈的東西,不少河也這樣
有的被斬斷,有的還被打了七寸
邂逅藍天,邂逅白云,邂逅道路和鄉(xiāng)村
邂逅一切的酸甜苦辣與憂樂悲欣
一只茶杯在世界里穿行,像一朵云
窗外好像有人在樹林里悠閑地穿行
這是幻影,是車廂里的人在窗玻璃上走動
一只茶杯在世界里穿行
要是再有一只就好了
再有一只,就是兩只了
想起碌碡
拍平頑劣的坷垃,讓犁耙們
走過泥土像梳理黝黑的長發(fā)
碌碡走過鄉(xiāng)間的土路
整個村莊都跟著晃悠
馴服豆莢,馴服谷穗
馴服高粱,馴服芝麻……
碌碡像父親的拳頭,砸開硬殼
把果實的營養(yǎng)傾倒進我們身體
它忙碌時,和農(nóng)閑時光
也像父親的嚴厲與慈祥
碌碡有高矮胖瘦,青春和壯年
也有被遺棄在村口街角的垂暮
小時候,碌碡是一座神秘的山
長大了,碌碡是心愛的手串上
失落的一珠石籽。我曾經(jīng)年摩挲
它在我心里已有了日月般的光澤
雪地上的一枚落葉
一棵樹,把一枚葉子
遺落在雪地上
像一個父親,把一個兒子
遺忘在人世間
一枚葉子是一個綠色的春天
一枚葉子是一個金色的秋天
一枚葉子是一個家庭的成員
一枚葉子,走丟了
這都不是真的,真相是
我就是那枚失群的落葉
在雪地,等一場風起飛
在冬夜,傾聽葉子走路的聲音
滿大街都是葉子走路的聲音
走路的人們卻沒有一點聲音
匆匆,匆匆。匆匆,匆匆
剛才的圓月轉(zhuǎn)眼是月半時分
剛走出家門時還是夏花艷艷
沒走幾步路已經(jīng)是落瓣紛紛
呼啦,呼啦,呼啦,呼啦
冬天的風又來搖曳我的衣襟
一條長街有一條長街的燈
一個城市有一個城市的深
一道寒風有一道寒風的冷
一杯咖啡有一杯咖啡的溫
草尖早已經(jīng)從地下出發(fā)
雪花馬上要從天上降臨
在雪地寫下的綠,定是詩歌
在春天重逢的人,定是至親
走遠的人們已沒有一點聲音
滿大街都是葉子走路的聲音
這聲音時而模糊時而逼真
像腕上的脈搏,響徹人心
沿海高速下的
都說你們是成雙成對的
我看見也有孤孤單單的
忽然潛入水中,忽然又冒出頭來
這水上和水下都是你們的世界
身邊高速上車流呼嘯,超重的
貨物壓得高大的橋梁搖搖欲墜
你們一點都不怕,幾十米的距離
是人類與非人類兩個世界的距離
是理想、命運、生存等詞語
與一個沒有詞語的世界的距離
司機們看不見你們,他們眼里
有無盡的遠方,卻少些詩意
詩句寫在你們眼前波光的格子里
不是每個人都能幸運地讀出來
沿海高速下,所有的都是一家
沈陽到海口,一條魚的價格卻隨處不同
這些都與你們無關(guān),你們只管
在自己的世界里游弋,直至老去
花開不開是花的事,魚來不來
是魚、餌和釣魚人之間的事
你們的世界沒有春夏秋冬
只有愛與不愛,兩個季節(jié)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
汗水濕透的衣衫
命運一樣緊緊貼在身上
脖子曬黑,胳膊曬黑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
像一根奔走的木炭
奔走,是為了生存
生存,不是為了奔走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低著頭
玻璃幕墻讓烈日成群
開空調(diào)的汽車尾氣蒸騰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躲不開
認命,奔走
不認命,奔走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不言語
天燙得發(fā)藍,地燙得生煙
在烈日下奔走的人
背影,令人暈眩
海河邊的少年
海河流向東方
手握車票的少年坐在水畔
你的臉上有一絲焦灼
你的眼中有一絲迷茫
各種膚色的人,一群群流進檢票口
又有一群群的人,從出站口流出來
多年來歸,河水已不是此日的河水
少年,你目光里的世界也會物是人非
而你為何來此?這是命定的安排
在水畔留下你青春的影子與回眸
多年以后的變遷一如多年之前
那時,河在遠處,我在遠方
(陳麗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天津市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中國新經(jīng)濟文學”理論創(chuàng)建者。出版有文學理論《中國新經(jīng)濟文學概論》、長篇小說《開發(fā)區(qū)人》、現(xiàn)代詩集《城市里的布谷鳥》、散文集《給枯干的花澆水》、舊體詩集《枕河樓集》等十幾部作品。)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