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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苣兒

2019-03-21 02:57王妹英
清明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楊莊洋芋媽媽

王妹英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正是甜苣兒家極度困難的時期。甜苣兒的父親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不能上地做重營生,所有生活的擔子都落在甜苣兒媽身上。

開春四月,生甜苣兒時,甜苣兒媽正在地里挖甜苣菜。這在楊莊也不是什么大事,生了就生了。溝里鄰居先是聞到血腥味兒,接著看見甜苣兒媽生了,跑上來,把甜苣兒媽抱了,甜苣兒媽從身上撕了半件舊衣裳,裹了甜苣兒,把甜苣兒放進挖了半筐的甜苣菜里,一起回了家。甜苣兒生下來后,第一次回到他們家的小土院時,門外來了一個要飯的,身上背著一個麻布口袋,里面不知道裝了些什么,說是四川遭水災,出來有兩個大半年,沒有回過家,怕是遠得走不回去了。甜苣兒媽正在土炕上坐月子,聽見院子里要飯的訴說,覺得可憐,喊甜苣兒爸給要飯的送了半碗甜苣菜面糊糊。要飯的又說冷,早春天氣,要飯的身上沒有穿多少衣裳。楊莊人這時都穿夾襖呢,要飯的只穿了一件單衫子。甜苣兒媽隔著窗戶,讓要飯的回窯里暖和暖和,要飯的就進月房了。甜苣兒媽把小鍋里自己還沒舍得喝的清米湯舀了半碗,讓要飯的端去喝,好暖和暖和身子。要飯的端著喝了,看了看甜苣兒媽懷里的甜苣兒,說:“這孩命硬,就叫甜苣兒吧。是個好孩?!?/p>

甜苣兒就有了這樣一個好聽的名字。

甜苣兒一落生,正趕上早年。災年的時候,糠菜半年糧,旱年也是一樣。那時還是生產(chǎn)隊,甜苣兒家壯勞力少,生產(chǎn)隊按人口和勞力、工分分糧,甜苣兒家分不到多少。秋后分的糧熬不到年關(guān),就要靠干菜稀粥過活了。不過,這在楊莊也沒啥稀奇的,除了極少的幾戶人家有在外地干工作的公家人,家里日子好過一些以外,基本上家家都是緊欠光景。到了春天,更是靠野地里的野菜扛伴,其中甜苣菜最容易生長,旱年里幾乎就是楊莊人的救星。甜苣菜洗凈后,用熱水焯熟,過一下涼水,鹽適量拌勻,就可以食用了。甜苣兒媽倒是很好填飽肚子,有一點吃的東西都能讓她感到滿足。甜苣菜多汁,吃了容易下奶,這是甜苣兒媽生下甜苣兒以后得出的結(jié)論,就是奶水有點稀,清奶水稠奶水才能讓孩子吃胖。有奶吃的孩子已經(jīng)是萬分福祿了,甜苣兒媽想。把孩子放在自己的奶頭上,看著她安安靜靜地吃奶。甜苣兒睡著的時候,甜苣兒媽就把自己的舊衣服拆了,給甜苣兒做了兩件小衣裳,反復漿洗過的舊棉布最柔軟,做小孩子的衣服最實用。這可是她的第一個孩子。

三年后,甜苣兒媽又給甜苣兒添了一個弟弟。

又是一個旱年。陽坡地里暴曬過的麥子都當荒草割下來了,成了生產(chǎn)隊牲口的草料。剩下溝谷陰面地里的一點兒好地,產(chǎn)量也不高,都交了國家的公糧。地里的洋芋和紅薯不夠吃,甜苣兒家只有申請國家的救濟糧了,說是加拿大進口的救濟返銷糧,大部分是出了芽的加拿大玉米,吃多了肚子脹,渾身青腫。

甜苣兒少年時期對生活的記憶是從領(lǐng)國家的救濟糧開始的。常常是排隊輪到甜苣兒的時候,雙手剛剛張開布口袋的口子,縣里來楊莊派救濟糧的干部說:“怎么又是你家,還不如傻愛云家,傻愛云都幾年不來領(lǐng)救濟糧了呀!”說得甜苣兒背過臉去,想要找個能容身的地縫子鉆進去。最后,甜苣兒還是默默地,一言不發(fā),任由那個年輕干部在輕薄的恥笑中把甜苣兒家的破布口袋裝滿了。

甜苣兒一家需要這些救濟糧。甜苣兒曾親眼看到,生產(chǎn)隊當糧食保管員的那個瘸子,裝了半口袋生產(chǎn)隊的公糧,趁夜黑扛到甜苣兒家,把甜苣兒媽擠在廚房里面蹂躪。甜苣兒媽在土炕上哭了大半夜。

有一次天下大雨,回家的時候,不小心滑倒,剛領(lǐng)到的加拿大玉米撒了一地,都打濕了。甜苣兒嚇壞了,哭著不敢回家。母親饒了她,沒有打她。她人太瘦小,一把小骨頭,不經(jīng)打。那一季,他們家靠著糠菜糊了好長一陣子。

比挨打更令她心如刀割的是暗藏在母親心里的凄涼無助的目光,那是一種令人難以釋懷的悲愴和蒼涼。那個生她的時候、奶她的時候都那么快樂的人,她的母親,一個勤勞的人,一直在與困苦對抗。

甜苣兒不愛吃加拿大返銷糧,也不愛吃紅薯,她最愛吃洋芋和蕎麥、莜麥面,耐饑,扛硬,還不傷人。不管干旱還是洪澇、坡地還是溝地,洋芋不挑剔天氣,放在哪里都能生長,收成總不會讓養(yǎng)種它的人完全絕望。它和甜苣菜一樣,不嬌貴,見天就能長,蒸著、煮著、烤著都能吃,都好吃。尤其是紫皮洋芋,最好吃了,到嘴里就化,可惜就是產(chǎn)量低,舍不得拿出很多地來養(yǎng)種它。交了公糧,只要家里有一窖洋芋,就餓不死一個人,就能挨到來年春天甜苣菜長出來。冬天夜長,晚上炕燒得熱熱的,最后熄了火,炕灰里撂幾個洋芋進去,趕上炕睡覺的時候剛好燒熟,火灰里拿出來,剝了烤得黃黃的洋芋皮,里面的洋芋最面、最好吃了。早上吃玉米面馓子,把洋芋擦成細絲絲,在開水鍋里煮熟撈出來,光景好一點的人家會用麻油炒一炒,甜苣兒家就不用了,只要拌上粗鹽和冬地里的小蔥,比什么都美味。

生產(chǎn)隊里的田地都下放到各家了。院子里的木頭犁耙、鐵鍬、鋤頭,還有一輛木頭架子車,都是從生產(chǎn)隊里分來的東西。甜苣兒家人口少,壯勞力少,沒有分到牲口,分來甜苣兒也養(yǎng)喂不了,好在雖說自己家里沒有分到牲口,緊要節(jié)氣的時候,鄰家們有的也會借給她家使用。甜苣兒媽用的時候小心珍惜,生怕用壞了,自己家里分到的農(nóng)具,鄰家要來借去使用幾天,她也會小心叮嚀,千萬不要用壞了!然而又是一年旱年,麥子稈立在田地里,正是要灌漿的時候,“老天爺真是不開眼,要是下上一場透雨,就什么問題都解決了。一場透雨今年就是個好天年,公糧也能按時交齊了,要不咱家每年都是欠款戶。老天爺甚時能開開眼呀!”甜苣兒媽疲倦困乏地躺在土炕上的時候,總是這樣滿懷希望地感嘆。甜苣兒和弟弟都上小學了,弟弟的成績不錯,甜苣兒的成績比弟弟的更好。甜苣兒媽一天到晚在地里勞動,弓著身子,鋤地、刨地,種洋芋,種紅薯,擔水補苗,給地里撒糞,能自己做的盡量自己做。身體遠不如以前了,不到四十歲的人,頭發(fā)花白,看起來倒像是五六十歲的人了。請人幫忙種麥子,有時候要掏工錢,鄰家也不好意思要,見甜苣兒家窮的。就在家里管幾頓飯。甜苣兒在家里幫母親做飯,學會了蒸窩窩頭和蔥卷,涼拌甜苣菜,蒸甜苣菜面疙瘩。甜苣兒的父親還在家里將養(yǎng)著,家里有一點閑錢就給父親買幾副中藥吃吃,身體總算沒有向更壞的方向發(fā)展。

一切都在好轉(zhuǎn)。洋芋地里開滿了花,隨風吹拂,正是互相說話、打趣、授粉的時間。頂上還結(jié)出幾個指頭肚大小、硬硬的綠蛋蛋,一串一串。根子底下不用翻開土去看,一定結(jié)滿了一簇一簇的小洋芋蛋蛋,再等幾個月,就能悄悄地鉆在地底下,一窩結(jié)出十幾個樸素的大洋芋來,全家人就不會挨餓了,也不用再去領(lǐng)返銷救濟糧了。甜苣兒總是在洋芋地里想到充滿希望的未來。

生產(chǎn)隊的土地下發(fā)到個人手里以后,最明顯的一個變化就是除了交公糧,不管是旱年還是災年,剩下的余糧和洋芋、紅薯,加起來夠一家人吃了。甜苣兒因此也有好幾年沒有再去領(lǐng)救濟糧了。甜苣兒的母親是個愛好的人,她在自己的地里種了一畝棉花,棉花產(chǎn)量不高,難養(yǎng)種,種的人不多。甜苣兒媽想給孩子們縫幾床新被子,需要新棉花,還想紡些棉線織幾塊炕上鋪的新單子、新褥子。已經(jīng)好多年都沒有添置這些了,炕上鋪的和蓋的,都是縫了又縫,補了又補。甜苣兒和弟弟一天比一天大了,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穿衣露肉的混日子,穿的蓋的都要有個好人家孩子的樣兒了。冬天到了,甜苣兒媽開始用自己種的新棉花紡線。大顆的棉桃都是甜苣兒趁學校放學了去摘回來的,晚上和弟弟在地上坐著剝棉桃,剝開一個棉桃,里面就有一大團嶄新潔白的棉花露出來,甜苣兒媽用秤稱了斤兩,除了給甜苣兒和弟弟一人縫一床新被褥和新炕單、褥單,還有剩余!可以拿出去賣了,給甜苣兒爸再抓幾副中藥補補身子。

“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全家人除了吃飽肚子,糧食、洋芋、紅薯和棉花還有剩余,還能賣一些零用錢!明年一定有人也和咱家一樣,要種一兩畝實用的棉花了!不用添揀買的東西,也算是掙下的收入呀!”

甜苣兒媽會算賬,會過日子。

春天又到了。甜苣兒媽又跑到地里忙這忙那,請人幫忙種了小麥,產(chǎn)量再低,也要種上一兩畝,除了交公糧,過年還是要給孩子們吃幾頓白面改善改善生活的,她家也不能比旁人家差得太遠了?,F(xiàn)在,手里有了地,只要肯吃苦流汗,就什么都有了,再也不要讓孩子們定期背著一條破口袋去領(lǐng)救濟糧、過赤足露肉的生活了!甜苣兒媽在地里越干越有勁,她不僅種了小麥、棉花,從去年的收成來看,棉花的價格比一般糧食的價格還賣得高,所以今年她又多種了一畝棉花,另外還種了洋芋、黑豆、紅豆、白蘿卜和紅蘿卜。地邊角還栽上了西紅柿和辣椒?,F(xiàn)在,她和孩子們還有甜苣兒她爸過上了自給自足、豐衣足食的生活。今年看起來雨水也不錯,金三月銀四月,雨水都照料得不錯,再過了五黃六月,麥子灌漿、壯粒,就可以收割、打場、交糧、入倉了。洋芋也要在泥土里起包了。

孩子們又聽話規(guī)矩,在學校里學習成績數(shù)一數(shù)二;甜苣兒爸雖然身體不好,也把家里照看得很好,每天等她一進門,就有一口熱飯吃。農(nóng)忙的時候,還能到地里陪她轉(zhuǎn)一轉(zhuǎn),和她做個伴,身體沒有進一步發(fā)病、惡化。已經(jīng)很不錯了,還想怎么樣呢?一個人支撐、帶領(lǐng)著這個家,她感到自豪??粗鴥号畟兂燥柡群?,一天一天成長,她無比滿足。她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該做的營生從一大早就開始做,等村里的女人們起來給孩子們做早飯的時候,她一般已經(jīng)鋤刨過一料莊稼地,身上都被早上的露水打濕了,貼在身上。等鋤完一料地,把钁頭放在地頭,回家吃了早飯再來鋤刨,身上更是被汗水和露水都打濕了。她走在田間,身手靈活,不再像以往那樣動作緩慢,她再次把钁頭握在手里,又把剛看到的地頭的雜草鋤刨干凈,然后再把钁頭靠在地墻上。

甜苣兒媽還在自己家院子里的一個小角落,給孩子們種上了二十幾苗草莓。不用搭架,也不用攏土,院子里通風不好,結(jié)的草莓都不太大,卻異常甘甜和鮮美,每天早上一起炕,都能在不同的草莓苗子上找尋到幾顆昨天夜晚剛剛長飽滿的小草莓,摘下來就可以吃了。院子里的草莓既沒有灑農(nóng)藥,也沒有上過化肥,又常常被雨水自然沖洗,每天都在變化長大,摘下來,用手擦一擦,就能送進嘴里,真夠孩子們驚喜上一個秋天的了。

“按我的謀劃,我和孩子們還有孩子她爸,一定能夠過上富足超余的生活!看著吧,那是當然!”甜苣兒媽一大早從地里回來,趴在土灶臺上,給孩子下米做早飯的時候,心里熱氣騰騰地想。過了一會兒,她不由自主又擔心起來,她內(nèi)心向往的好光景,這一切都還要看今年的雨水咋樣、地里的收成能不能稱心才行。

可讓人感到意外的是,甜苣兒媽有一天早上突然犯病,她的頭趴在土灶臺上,再也沒有抬起來。

甜苣兒媽從一大早鋤刨了一料洋芋地,給結(jié)了半大洋芋的洋芋窩攏起了土,從地里回來,往滾水鍋里下米的時候,突然就趴了下去,一聲也沒有叫出來。看得出也沒有掙扎,僵直不動的眼睛一邊看著再也夠不著的滾水鍋,一邊看著窗戶紙外頭正在升起的太陽,挽留時間,直到健壯的兩個孩子和她多病的男人都走出她的視線。她沒能把時間挽留住,也沒有能夠從容地閉上她的雙眼,肚子里餓了一晚上,又鋤刨了一早上地,之前在土地里走了那么久,現(xiàn)在,這最后一次,再站不起來了!按理說,她現(xiàn)在還不能睡著,千萬不能!孩子們還需要她!甜苣兒多病的父親還需要她!她也需要他們!毫無疑問,讓她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離去有些不容易,甜苣兒和弟弟該起來吃飯去念書了,真希望孩子們以后的歲月不要受太多的苦和折磨。

以前,甜苣兒的母親每天一早起來就關(guān)注天氣如何,風朝哪邊吹,今天會不會下雨,地里該先做什么營生。夜晚干完一天的農(nóng)活,也會在黑暗中聽聽風向,走到土院子里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變化,觀察明天的天氣和雨水。春種該下雨的節(jié)氣會盼望天氣下雨,秋收不該下雨的節(jié)氣會盼望天晴好打糧收倉。她的心情和目光完全依照節(jié)氣農(nóng)時。毫無疑問,因為家里窮,還經(jīng)常有人看不起。但現(xiàn)在她是孩子們的主人,她的孩子像麥子和土地一樣誠實,只要雨水充沛,就能灌漿起風。

孩子們都起床了,姐弟兩個,先是去院子里的草莓苗子上尋草莓:“呀!還沒有結(jié)下一顆大的,還都是青綠蛋蛋。還不能吃,還差得遠呢!”弟弟大聲地說,好像是想讓廚房做飯的母親聽見一樣。

這個時候,母親應該是在廚房里做早飯的。

甜苣兒在院子里伸展胳膊,安靜地站著,等母親從廚房里端飯出來。家里每天的第一碗飯從來都是先端給父親,他正在屋子里咳嗽,好像昨晚一晚上又沒有睡好。母親破例沒有走出來。甜苣兒不得不朝著廚房叫著:

“媽,飯做好沒有呀?我們該念書去了,再不吃飯,就要遲到了?!?/p>

母親趴在灶臺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還有一肚子的話沒有說出來。

楊莊的老輩人說,甜苣兒媽死得氣節(jié),自己水米未進一口,希望孩孩們多福、好過,自己做了個餓死鬼,三頓衣飯都留給孩子們了?!叭D衣飯都留給了孩子們,死都死得讓人下淚,她魂靈上天的路上可別餓得鬧騰!”

甜苣兒媽去世以后,地里長勢好的莊稼也多半都荒了。實在沒有辦法,他們家養(yǎng)種不起土地了。甜苣兒和弟弟都還太小,父親身體不好,只得把土地租給勞力多的鄰家,自家只留了幾畝口糧地。就那樣,甜苣兒的父親也養(yǎng)種不過來,又是翻耕、撒糞、擔水、補苗、鋤刨、收割、打場、交糧、人倉,這些對于父親多病的身體來說,都是大問題。麥子花在地里開放著,接連幾十天沒有雨水,最后都干掉了,到秋天的時候,只剩下麥稈立在地里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逢年過節(jié),甜苣兒又開始去鄉(xiāng)里領(lǐng)救濟糧,不過不再是加拿大返銷發(fā)芽的玉米了,而是一袋袋白面和大米,有時還會有幾桶油和其他生活用品。每次領(lǐng)救濟糧的時候,甜苣兒的弟弟要替甜苣兒去領(lǐng),甜苣兒不讓,說:“我去領(lǐng)就行了,你一輩子都不要去領(lǐng)救濟糧,等你長大手里有了力氣,更不要靠救濟糧吃飯活著?!?/p>

甜苣兒去領(lǐng)救濟糧的時候,一個穿戴整齊的記者拿著個小本本子采訪她,問她領(lǐng)救濟糧的感受。能有什么感受呢?沒有領(lǐng)過的人,再打聽一百遍,也是不會了解那種感受的??傊褪瞧咦贪宋?,既不想餓死,也感謝提供糧食的政府,但她要是有力氣選擇,就不會來領(lǐng)救濟糧。她現(xiàn)在力氣太小,還養(yǎng)種不了土地,還弄不來糧食。另外她還想去學校里念書,所以她需要救濟糧。就是這么個狀況,有什么好問的呢?甜苣兒低下頭,扭過臉,不好意思說,想盡快走開。記者追得急,一不留神把甜苣兒絆倒了,白面和大米口袋甩出去老遠,甜苣兒哭了。

又過了兩年,多病的父親也撂下甜苣兒和弟弟,離去了。

甜苣兒姐弟倆要不都失學,要不有一個能勉強保留下來。甜苣兒決定,讓弟弟繼續(xù)上學。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幾周之后,刮苣兒扛著母親最后留給他們的一床新被褥,是母親用自己親手種的棉花,紡線,織布,染色,繡花,最后裁剪、縫制好的新被褥、被單,送弟弟去了鄉(xiāng)里的中學繼續(xù)念書,自己就永遠告別學校了。也有好心人要給弟弟尋打工的地方,甜苣兒都拒絕了。母親那么吃苦受罪,就是想讓她和弟弟能念成書,這才操勞過度跌倒在土灶臺上的,她了解母親活著和去世的心,都一樣。弟弟就要上高一了。上了高中才能考大學。這是甜苣兒心里最大的希望。她認為她的命運中出現(xiàn)了一道霞光。

想為再也回不來的父母做一切事,甜苣兒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心。甜苣兒在鄰村一個親戚的介紹下,去省城給一戶人家?guī)『?,一個月管吃管住七百塊錢,這比在縣城的小飯店里端盤子要多掙一倍的錢,足夠供弟弟上高中了!

甜苣兒滿懷信心走出楊莊。就在快要走出楊莊地界的時候,她看到原野里有一棵樹,一直站立在那里,不知道站立了多久。這是一棵長得正直的樹,有一種直截了當?shù)臍庀?。她想,要讓它記住她現(xiàn)在的樣子,以后回楊莊,也要和它第一個相聚,讓它看看她已經(jīng)長成的樣子。

要帶的孩子只有七個月大小,是個男孩,抱在甜苣兒懷里軟軟的。孩子的父母都很忙,男的在外面做生意,女的在單位上班。甜苣兒雖然十八歲了,也從小一直帶弟弟,但是這么小的小孩子,還是頭一回近距離地看見。她不會抱,兩只胳膊懸空著,但很快就熟悉孩子的氣味兒了,一股奶腥味兒。

甜苣兒在她的雇主家住了第一晚。次日清晨,按孩子的媽媽、她的女雇主交代,去大門口取牛奶,然后回來煮牛奶,接著給孩子喂第一次奶。孩子吃的是每天按時送來的新鮮牛奶,不吃母乳。甜苣兒在楊莊的時候聽說,不吃母乳的孩子不好帶,愛哭,愛鬧,不容易安靜,比較容易感冒生病什么的。果然,這個小孩特別愛鬧,抱在懷里愛哭,放在小床上也愛哭,咋樣哄他都愛哭。甜苣兒把孩子抱在懷里,殷殷地哄順著。孩子的父母都上班去了,她一個人和孩子待在一起有些慌亂,一切都按照孩子媽媽寫給她的程序,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著,手腳忙亂。孩子一會兒拉在她身上,一會兒又尿在她身上,弄得她狼狽不堪。

頭一次睡在城里,疲倦和充滿陌生感的甜苣兒做了一晚上惡夢,夢見自己一直在做數(shù)學題,怎么也做不出來,一直在回憶那些似乎再也想不起來的數(shù)學公式,最后,她從夢里驚醒了。孩子在隔壁又哭鬧了。孩子媽媽叫甜苣兒幫忙哄孩子,甜苣兒趕緊起身去哄順孩子。男主人不?;丶遥依镏挥袃蓚€女人和一個小孩。

甜苣兒給孩子喂過奶,哄孩子睡著了,才回到自己的小房間,抱著自己的小書包睡覺。書包是母親在世時,用她自己織的藍布給甜苣兒縫好的,顏色也是母親親手染出來的,當然織布的棉花也是母親親自種出來的,甜苣兒非常珍惜。

第二天和第一天一樣,一大早起來取牛奶、煮牛奶,然后給孩子喂第一頓奶。

就這樣過了一陣子。

有一天,孩子在半夜突然發(fā)燒了,孩子媽媽問她白天帶孩子去哪里了,甜苣兒說,就是按照她在紙條上寫好的,推著嬰兒車去公園散了一會兒步,再沒有去哪里。

她們一起帶孩子去了醫(yī)院,在醫(yī)院留守了一夜,直到吊針打完,兩個人才抱著孩子回到家里。第二天昏昏欲睡,不過還要認真帶孩子。

陽光和雨水在這里都不那么顯眼了。她也記不得這里每天是陽光還是雨水,反正每天都是慌亂地圍著小孩子轉(zhuǎn),不要讓他哭,盡量讓他吃得飽長得好,就是她全部的生活。漸漸地,她和那個小孩子混得熟了,雖然還是那么愛哭,不過她抱著他,哄一哄,就好得多了。她還陪他做游戲,在地上趴著玩,還拉著他的小手讓他學著坐。孩子睡著了的時候,甜苣兒就幫著收拾、打掃屋子,做他們吃的晚飯或早飯。甜苣兒是勤勞的,甚至不知疲倦。她成了孩子媽媽不錯的幫手和伙伴。每天起早貪黑地忙碌著,所以常常受到孩子媽媽的表揚??傊?,她一天比一天適應她的新工作。以后的生活她也肯定能應付得了,是的,絕對不會有問題。

接著,她得到了她第一個月的工資。這讓她感到吃驚,她竟然真的要開始實現(xiàn)她的生活目標,就是養(yǎng)活弟弟和供弟弟上學,先是上高中,然后上大學?,F(xiàn)在,這一切正在她顫抖的手中逐漸打開。

她一分沒留,托介紹她來這里干活的親戚,全部給弟弟捎回去了。

關(guān)于她的生活目的,她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她不善于言說。小孩子的媽媽知道她家里的生活狀況,也沒多問,只是在給她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多給了她十塊零用錢,她沒有推辭,也沒有留下,替小孩媽媽買菜的時候,把錢加進去了。小孩媽媽有一天問她:“甜苣兒,怎么不要我給你多加的十塊錢呀?家里買菜的錢我會另外給你的?!?/p>

甜苣兒自然無從回答。她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那樣做。她覺得,她能在這里不受風吹雨淋地生活、干活,還能掙到足夠弟弟生活、念書的錢,她就滿足了。

“我給你的,你可以收下的?!?/p>

“不能。接受一回,就會經(jīng)常有幻想的。你給我的工資已經(jīng)很多了。”甜苣兒歉疚地低聲說,抱著孩子出去玩了。

孩子媽媽沉默了一下,看著甜苣兒的背影說:“真是村里來的小孩子,認真的。唉!算了吧?!?/p>

此后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再提起此事,但是氣氛明顯變得親切起來。甜苣兒對這個家不那么陌生了,孩子媽媽對甜苣兒也不那么嚴肅和帶有觀察的目光了。日子一天天過著,和往常一樣忙碌而稠密。孩子醒著的時候,要伺候孩子的一切需求,吃喝拉撒,還要逗他開心,陪他玩耍。孩子小睡的時候,有一大堆要洗的衣服和孩子的尿布,想要讓甜苣兒有一刻閑工夫,那簡直不太可能。

現(xiàn)在晚上睡著了的時候,甜苣兒不再做噩夢了,而是夢見到了弟弟。她知道這完全是不切實際的想法。她不能請假離開她的新工作,一天都不可以。那樣不但工資掙不到全部,還有可能丟了這份工作。她很珍惜她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吃得很好,喝得也很好,也不受氣。孩子媽媽是一個很好說話的女人,不挑揀她一開始手慌腳亂的笨拙,反而處處指引她。這家的男主人很少回家,回家也不打擾她和孩子的生活安排,她到現(xiàn)在也沒有記住他長什么樣子。

一切照舊,一切又回到原樣。甜苣兒已經(jīng)完全適應了她的新環(huán)境,比她想象的要好挨得多呢!除了在睡夢中偶爾想念弟弟,不知道弟弟吃得好不好,衣服洗了沒有,學習能不能跟上,有沒有感到孤單。孤單一定是有的,是不是能一個人挨過去,而不要變成一個壞孩子,這是甜苣兒最憂心的。但是她既不能撂下她的工作去看他,也不能把自己的心思說給他。即便沒有說給他,她把她全部工資一分不剩都捎給他,他應該知道她的全部心思吧!像一個好人一樣活著就行,像一個好孩子一樣好好學習就行。那樣,她一個人堅守在這里,也就得到最好的補償了。

甜苣兒除了偶爾對著窗外的月亮這樣傾訴以外,也只有順其自然了??蓱z的弟弟。出來工作以后,她對弟弟的愛比以前更深了。這是一種由來已久的愛,兩人同時失去父母,在患難中互相依靠著生活。這些歲月,對她和弟弟來說,有些漫長。

整個夏天她都過得很好,很順利。孩子能學著走路了,走得很好。甜苣兒每天帶他在廣場上學走路。由于在外面鍛煉的時間很久,孩子的食量和生長的速度都在增加,也沒有以前那樣常常害病了,不是流鼻水,就是咳嗽發(fā)燒,現(xiàn)在都很少了。很明顯,孩子比甜苣兒來以前壯實得多了。孩子的媽媽很高興,對甜苣兒很好,偶爾把自己不穿的舊衣服送給甜苣兒。甜苣兒不要,那種時髦的衣服她害羞得穿不出去。她習慣穿母親留給她的寬大衣服,甚至內(nèi)衣褲都是母親親手縫制的棉布,經(jīng)過洗滌以后非常綿軟,是甜苣兒最喜愛的。有幾次半夜起來幫孩子媽媽照看孩子時,孩子媽媽看到她的粗布內(nèi)衣就會發(fā)笑,但是甜苣兒認真地給她說,是過世的母親親手織的布,親手染的顏色,親手種的棉花,親手給她縫制的。當然到現(xiàn)在,每次洗的時候還會掉色,但是那也沒什么可挑剔的,是她從小最愛穿和最習慣穿的了,雖然在城里顯得非常土氣。

有一件事情甜苣兒受到了孩子媽媽的嚴厲批評,不過也很快就過去了,并沒有影響她們之間的感情。事情的由頭是這樣的,甜苣兒看到廣場上有一個要飯的,就回家里拿了幾個饅頭給他。但是以后每天那個要飯的都來找她,她就每天都給那個要飯的拿幾個饅頭。后來孩子媽媽發(fā)現(xiàn)家里的饅頭下去得很快,就問甜苣兒是怎么回事,甜苣兒照實說了。因為在鄉(xiāng)下村里時,誰家若是遇見有上門要飯的,是多少都要給一點吃的東西的,一碗飯或者幾個窩窩頭。孩子媽媽聽了嚴厲地對甜苣兒說:“這里又不是鄉(xiāng)下,以后不準再那樣,那樣的人是不敢招惹的!”

甜苣兒答應了。她再也不到那個廣場散步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孩子已經(jīng)會跑了。這是一戶不錯的人家,男人掙錢養(yǎng)家,偶爾回來;女人在城里上班。甜苣兒幫他們帶著孩子,一切都順順利利的,日子過得圓滿實際。過年的時候,甜苣兒回家和弟弟團聚了幾天,弟弟已經(jīng)明顯長高了。弟弟每個周末都是一個人回家,自己洗衣服,還把自己每個學期的成績單貼在他們家的土窯里,就貼在父母親的遺像邊上。父母的遺像邊上貼滿了弟弟的成績單,各科成績都很不錯。成績優(yōu)異,沒有偏科。很不錯!甜苣兒看到這些,高興得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她知道她擔心的事情一件也沒有在弟弟身上發(fā)生,弟弟始終是個好孩子。這才是父母留給她最好的生活。她把小布書包打開,有她存了幾個月的工資,還有城里孩子媽媽給她帶回來的幾斤臘肉。她都煮給弟弟吃,她一口也舍不得吃。她對弟弟說,她在城里每天都能吃到肉。這對她來說一切都是真實的。她給弟弟描述她在城里遇到的這戶好人家。弟弟也給她描述學校里的生活。學校里也有幾個不學好的壞孩子,哪里都有那樣的壞孩子。但是他不會成為那樣的壞孩子的,弟弟說。

甜苣兒感到自己實在是太幸福了。更重要的是,再過幾個月,弟弟就要參加高考了。但是她沒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弟弟,過了年一破五,她就得回去繼續(xù)工作了。

轉(zhuǎn)眼之間,甜苣兒來到這里已經(jīng)快三年了。孩子長大了很多,已經(jīng)會講故事,會唱歌,還會奔跑。不用說,和甜苣兒的關(guān)系最親密,白天、晚上除了睡覺,一睜開眼睛,只要看不到甜苣兒就會哭鬧。而只要甜苣兒一出現(xiàn),馬上就手舞足蹈了?,F(xiàn)在已經(jīng)是開春三月,要在楊莊,該種洋芋和蕎麥了!甜苣兒和這一家相安無事地度過每一天,白天高高興興地陪孩子吃飯、玩耍,晚上輕手輕腳地上床睡覺,心里暗自慶幸,又給弟弟掙到了一天的生活、學習盤資。

眼看就要到弟弟高考的時間了,甜苣兒提前向孩子媽媽請了幾天假,收拾了藍布書包,準備回家陪弟弟高考。出門的時候,孩子媽媽給她帶了路上吃的東西,有蛋糕、餅干、面包,還有給弟弟的禮物,一個很精致的筆記本,是孩子媽媽單位發(fā)的紀念品,還有她從同事的孩子那里找來的舊高考復習資料,都送給甜苣兒的弟弟了,說是高考禮物。甜苣兒看到這些禮物,都想哭了。孩子抱著甜苣兒的脖子,又是親又是啃的,口水濕了一大片。孩子媽媽說:“等弟弟高考完了,就趕緊回來。最近我們單位的工作也很忙,沒有時間照顧孩子?!彼龥]有給甜苣兒說,孩子下半年就要上幼兒園了。但是她還真是舍不得甜苣兒,至少她們還能再相處幾個月,孩子媽媽心里想。

甜苣兒興沖沖地出了門,天卻下起大雨來,瓢潑大雨。她在長途汽車站等啊等,車站一趟車都沒有發(fā),說是公路被暴雨沖毀了,正在搶修。她先要坐長途汽車回縣上,然后再從縣上倒車,再步行十里山路才能回到楊莊。她想今天先回家,給弟弟烙幾張煎餅,再做幾個小菜?,F(xiàn)在這個季節(jié)甜苣菜是不容易找到了,就用他們家院子里荒長出來的小白菜,是她過年初五從家里走的時候,撒的菜籽兒,隨它自己長去。但是根據(jù)她以往的經(jīng)驗,偶爾她和弟弟回來,還是可以炒出幾盤青菜的,如果今年的蟲害不那么嚴重的話。

甜苣兒一直在車站等著。等到晚上八點鐘,還是沒有一趟出發(fā)的車。

她趴在車站的小窗口,問了一遍又一遍。小窗口里面的人說,今夜的大雨停下來的話,也有可能明天早上會發(fā)車??傊?,誰知道呢。

甜苣兒沒辦法,只好夾著自己的藍布書包,生怕被雨水打濕,坐上公交車,回到她寄居的家里。

她開門進去。她身上有鑰匙。大聲叫著孩子的名字,沒有人答應。進去一看,才知道,孩子媽媽以為甜苣兒回鄉(xiāng)下了,就回娘家了。家里只剩下甜苣兒。甜苣兒想,她就一個人待上一個晚上,明天一大早到車站再等車。

半夜,甜苣兒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也沒有在意,可能是孩子媽媽和孩子回來了。都不是。是這家的男主人回來了。甜苣兒被叫了起來。他還沒有吃飯,剛從外地出差回來。甜苣兒起來給他做好了飯。當她把飯做好的時候,他突然對甜苣兒說:“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甜苣兒說她已經(jīng)吃過了。

“聽說你弟弟馬上就要高考了?”

“是呀!”甜苣兒說。她平時和他不熟,也很少和他說話。

“那是不是需要很多錢上大學?這點帶孩子的工資,怕是供養(yǎng)不起你弟弟了?!?/p>

“我也不知道,還沒有想過呢?!碧疖膬豪侠蠈崒嵉卣f。但她突然感覺到他有討好她的口氣,就不想再多說話了。

甜苣兒把飯桌抹干凈,讓他一個人吃,她回自己的小屋里了。

甜苣兒沒有去想他說話的意圖。他們平時很少打照面,她的工資也都是孩子媽媽結(jié)給她的。他也許只是無心問問。不管咋樣,甜苣兒沒把這個當作是一回事,反正明天一大早,她就要去趕回楊莊的長途汽車了。

半夜,這家里平常沉默寡言的男人用力地敲她的房門。甜苣兒嚇傻了,覺得自己好像站在懸崖邊上,能抓的、能踩的、能爬上去的路都沒有了。甜苣兒舍命掙扎著,她想舍命保護草芥一樣的自己所信仰的一切。她充滿了恐懼,把嘴唇都咬破了。

這一夜不曉得是怎么過來的,第二天天不亮,她就去了長途汽車站。

甜苣兒回到了楊莊。她又看到了村口那棵正直的樹,那棵見證她長大成人的正直的樹。甜苣兒在家門口的山上挖了一籃子甜苣菜,烙了幾張弟弟最愛吃的蔥花煎餅,還特地問鄰家要了幾根小蔥,烤得香噴噴的,放在盤子里,等著高考結(jié)束就要回來的弟弟,滿臉喜悅。

回家來的弟弟見了姐姐,很高興,說不知道自己考得好不好,說有點緊張,又說依照他現(xiàn)有的能力,做出來的那些答案還是很有一些把握。他又問:

“姐姐,你不走了嗎?你原先不是說,回來看看就得回去幫人家?guī)Ш⒆訂???/p>

“啊!不用回去了,孩子很快就要上幼兒園了,不再用人帶了?!苯憬慊卮鹫f。

“哦!那就太好了。姐姐可以和我一起過暑假了!”弟弟歡快地說。要是弟弟考上了大學,學費和生活費從哪里來呢?甜苣兒心里默默想,暑假就得湊齊弟弟的大學費用和生活費。她還有攢了幾個月的工資,因為弟弟說她以前捎回來的錢還沒用完,她也就幾個月沒有給弟弟捎錢,是一分不少地存了起來,但那也遠遠不夠啊。甜苣兒對弟弟說,想就近去縣城再工作幾個月。她確實一天也不能在家里閑著。甜苣兒張了幾次嘴,最后還是對弟弟說:“你也去舅舅家和姑姑家一趟,高考結(jié)束了,一來去看看舅舅和姑姑的身體,二來也順便問問,看看能不能借些錢給我們,你如果考上了大學,需要很多學費和生活費的?!?/p>

“好。我明天一大早就去。”弟弟說。

甜苣兒一大早給弟弟做了一碗稀飯和一碗甜苣菜面疙瘩。弟弟吃得飽飽的,起身準備去舅舅家。甜苣兒跟出門,站在門跟前看著弟弟離開,她沒有哭,也沒有說任何抱怨的話,只是對弟弟說:“要是借不到錢,你就早早回來,我先去縣城,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等你的大學通知書快下來的時候,我就回來?!?/p>

舅舅和姑姑能幫多少忙呢?都是鄉(xiāng)下人,也都不是寬裕人家。但弟弟還是去了。

甜苣兒進了縣城,找了幾個認識的人問尋。在縣城小飯店工作,端盤子洗碗,一個月能掙幾百塊錢,住宿還要自己解決,攢錢幾乎是不可能的,能顧過自己的吃喝用度就很不錯了。

這對眼下的甜苣兒來說是個打擊。她忽然又想起在省城帶孩子去廣場散步時遇到的幾個家政保潔工。沒錯!她一天可以多干幾家,只要自己不嫌辛苦,就可以多掙一些錢。省城的工資算起來比縣城要高出很多。毫不猶豫,甜苣兒立馬回到省城,找了一家家政公司。她一連接了好幾家活,每家一次干三個小時,把家里所有的清潔衛(wèi)生都做完,給她五十塊錢。交給家政公司三十塊錢,自己留二十塊錢。甜苣兒一天干三家,上午、下午和晚上,時間安排得滿滿的,這樣下來一天能掙六十塊錢,一個月下來能掙一千八百塊錢。這比她帶孩子的錢要多出很多了。吃飯她是花不了多少錢的,住的地方她也選在很偏遠的地方,花很少的錢和幾個一起做保潔的姐妹合租了一個小房間,放得下她的身體就行了。因為她干活很賣力,從不偷懶,也不貪圖別人的好光景,打掃的時候,沙發(fā)縫隙里掃出來的幾個零錢,也仔細地把上面的灰塵撣干凈,整整齊齊放在人家的茶幾上,一分不會少。各樣東西都是原原本本,擦拭干凈放回原位,從不多看一眼。漸漸地,她的主家們都很喜歡她。后來,她大著膽子對那幾家待她不錯的女主人說,她想離開家政公司,單干,也還是給她們做家務,但每次會比以前少收十塊錢,那樣她能省去以前每次都要交給家政公司的三十塊錢了,自己可以多掙一些,主家每次也能節(jié)約十塊錢。

幾個雇主支持她這個不錯的主意。自此,她開始有了她自己固定的雇主。和以前一樣,每天打掃三家,每家一周來打掃一次,每次都打掃得很干凈。她現(xiàn)在可以掙到比以前多一倍以上的工資了!一個月下來,除了她自己極少的花銷,能攢下來三千多塊錢,多大的一筆數(shù)目啊!弟弟上大學的錢可以不用愁了!

幾個月后,弟弟拿到大學通知書的時候,甜苣兒已經(jīng)在省城里憑自己的汗水站住腳跟,把足夠弟弟一學年的學費和半學年的生活費都攢齊了。除了甜苣兒自己攢的錢以外,弟弟暑假一直在舅舅家和姑姑家?guī)兔Ω赊r(nóng)活,舅舅和姑姑聽說甜苣兒家?guī)纵呉詠砭统隽诉@么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生,心里大為欣慰,也湊了一些錢,讓給弟弟帶上。

甜苣兒對弟弟說:“你一定要好好念書?!?/p>

光陰似箭,甜苣兒一直就這樣一家一家地做家政。她的記工本子上記錄著她的辛勞。她的手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皮,干掉,脫落,接著又起一層皮。時間安排得滿滿的,每周的哪一天要去哪一家,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她不能有生病的一天,也不能有不想去的一天。她的確也沒有那樣的時間。她按時去每一家,每一家都認真對待。勞苦不會白費,她在每個學期開始的時候都能按時湊夠弟弟的學費和生活費用。過年的時候,弟弟回家,姐弟倆也能好好地過個喜氣洋洋的年。

過了年從楊莊回來,甜苣兒從家里拿些花籽兒、菜籽兒,帶到省城,養(yǎng)在幾個舊洗臉盆里。天暖和的時候,就放在院子里的過道里;天冷的時候,就放在她自己的床鋪旁邊。她住的地方小,并沒有多余的地方來放這些東西,但是這些小花小菜,隨意地放在旮旮旯旯的地方,長得還很不錯。同住的姐妹有一次不小心把臉盆碰翻,沒有及時扶起來,等到甜苣兒晚上回來,小花都已經(jīng)死掉了,她毫不介意,在臉盆里重新養(yǎng)了起來。其他的人笑她多事,她也只笑吟吟的,不回話。有回弟弟見了,大加贊嘆了一番,她聽了很高興,卻說:“呀,好什么呀!幾個嫩芽芽,要是在楊莊,哪一塊石頭縫子里不是開滿繁茂的花草呀!”

“那我回楊莊,替姐姐看看舅舅和姑姑?”

“嗯,你快回楊莊哇!”甜苣兒舒展眉頭。她不想讓出了遠門的弟弟忘記了他們的楊莊。

一晃就好幾年過去了。

甜苣兒的弟弟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在省城一家公司工作。

弟弟工作的第一天,甜苣兒和弟弟專門在省城的一個小飯店里一起吃了一頓飯。她今天特地穿了一件大紅的新上衣.純棉布的,是專門為了迎接她唯一的弟弟大學畢業(yè)而買的,她一次也沒有舍得穿過。她一直等著這一天。

吃著吃著甜苣兒哭了。她的對面,坐著已經(jīng)長得高高大大的她的弟弟。弟弟已經(jīng)長成大人啦!她對弟弟說,她要回楊莊了,回父母親那里。

弟弟也哭了,對甜苣兒說,失去父母的那一天起,天天想哭呢,看見姐姐從來不哭,自己也沒好意思哭。

甜苣兒打了弟弟一下,說:“你這個傻瓜,你有什么好哭的呀?吃不愁穿不愁的,嗨!你呀,總算是長大成人啦,就說咱全楊莊,有幾個你這樣的好人才呀!”

甜苣兒心里非常感謝弟弟,那么小就失去父母,沒有變成一個壞孩子?,F(xiàn)在,弟弟都變成一個大男子漢了。雖然他們一直以來都和貧困做斗爭,流過淚,甚至流過血。她想,有什么心疼的呢,直接忘掉就好了。

平凡地活在人類當中,平凡地成長。姐姐也只能做這樣平凡的事,就像父母在時給你的那樣,給你完整無損的愛和信任。甜苣兒又想,弟弟是父母留下的、留給她的最后的信物。不過以后,我也就是我了,我也要過好自己的日生。甜苣兒心里默默地想,忍不住又掉下眼淚來。

弟弟哭著說:“謝謝姐姐,我會好好工作?!?/p>

甜苣兒說:“傻瓜,都不夠一袋米的重量。謝什么呢?要是父母活著,能眼看著讓你上不成學?這樣的傻話,以后再不用說的。”

不知不覺中,甜苣兒和弟弟都笑了起來。

責任編輯 木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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