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峰
隱蔽戰(zhàn)線的無名英雄
在中國革命漫長的征途上,涌現(xiàn)出無數(shù)的令人崇敬的革命先烈,他們當中,既有沖鋒陷陣、久經(jīng)沙場的鋼鐵戰(zhàn)士,又有在隱蔽戰(zhàn)線上默默奉獻的無名英雄。原山西省政法干校(現(xiàn)山西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副校長、已故的趙銘老人,就曾是這樣一位隱蔽戰(zhàn)線上的紅色特工。
趙銘是山西介休人,1919年出生。1935年,趙銘高小畢業(yè)后,考入山西國民教導團,這是一所閻錫山培養(yǎng)軍事干部的學校。他當時只知道一心抗日救國,并不關心什么政治。
1936年12月至1937年2月,趙銘在家鄉(xiāng)參加我黨和閻錫山建立的特殊形式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組織——山西犧牲救國同盟會(簡稱“犧盟會”)介休分會。1938年,他加入決死二縱隊民運科、宣傳科搞擴軍工作。不久便組建一個連,編為游擊三團機炮連。就在這一年,組織上將趙銘送到八路軍一一五師敵工部訓練班,學習日語,搞前線喊話,瓦解敵軍等工作。
1939年,閻錫山發(fā)動反共的“十二月事變”,在晉南瘋狂摧殘犧盟會和抗日新軍決死隊。趙銘當時年僅20歲,組織上派他到地方上做參軍動員和解決部隊供給的工作。那時,我們的部隊冬天穿不上棉衣,就常常把被子裹在身上,當棉大衣穿,十分艱苦。自閻錫山“十二月事變”后,我決死縱隊在八路軍一z.O師的支援下,堅決反擊,粉碎了閻軍企圖消滅新軍的陰謀。后在汾陽、孝義、靈石一帶堅持抗日游擊斗爭。1940年春,閻錫山與我黨達成協(xié)議,汾離公路以南屬他們的活動地區(qū),以北是我們的活動地區(qū)。同年4月,趙銘光榮入黨,他決心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奮斗終生。趙銘隨新軍撤到晉東南,不久,又奉命轉到了太岳區(qū),后又奉命到了太行八路軍總部和北方局,當時的駐地都在武鄉(xiāng)。不久,他被組織上選送到延安抗大總校第六期學習。當時校長是林彪,副校長羅瑞卿,后來是滕代遠。他當時在抗大二團,二團是學政治的。1940年后半年,轉到抗大新成立的技術科,還有工兵、日語、炮兵、敵工等科。當時八路軍某部工兵連就設在今山西黎城縣黃崖洞,那里是我軍的兵工廠。后日軍前來“掃蕩”,趙銘參加了著名的黃崖洞保衛(wèi)戰(zhàn)。這個戰(zhàn)役,我軍粉碎了敵人的大“掃蕩”,也檢驗了我們的碉堡堅固不堅固。
1942年2月,趙銘抗大畢業(yè),因為他學的是爆破,學了一套定時、定向炸火車的技術。畢業(yè)時,決定他們20個學員搞情報工作。左權參謀長親自談的話,征求學員意見,問愿不愿干。當時規(guī)定,事前可以選擇,但是一旦做了這個工作后,只能組織上不讓你干,你自己不能說不干。趙銘當時表態(tài)說,愿意做這項工作。
八路軍總部情報部門設有諜報訓練班(以下簡稱“諜報班”),就他們20人接受訓練,當時和兵工部一個技校住在一起。他們學敵軍工作的基礎教育和紀律教育,以及打槍、破壞、如何收集情報等技能,一直到1942年春課程結束,他們被派到太谷、祁縣之間搞實習,一方面搞情報搜集,另一方面伺機搞破壞,給敵人制造一些麻煩。當時,諜報班每人配發(fā)了一支長槍,一支短槍。由于我軍短槍缺乏,就從警衛(wèi)員中抽集出來。此外,還帶了些爆破器材、炸藥和工具。當時正是5月敵人大“掃蕩”的時候,學員住在太谷南山上,配合五一反“掃蕩”,破壞敵人交通,曾在太谷的黃卦、大白、小白、陽邑一帶搞過幾次爆破。
1942年夏季的一天,諜報班在孟高和太谷之間的一道鐵道橋上炸了一列軍車。他們?nèi)チ巳齻€人,把炸藥裝在鐵道橋上,南面北面都安了磁性地雷。怕不保險,又拉了一條電線,用于電池引爆?;疖?1點按時行駛到橋頭,炸彈引爆,橋塌了,后面的列車被慣性壘起那么高,火光沖天,附近碉堡里的槍聲不絕。從此以后,鬼子為防止我軍接近,便在鐵路兩旁挖了深溝,重點地段又放上狼狗。
還有一次,他們把炸彈放在茶葉桶內(nèi),寫上黃卦據(jù)點日本鬼子的名字,以太原警備隊給日本人送禮的名義,派一個人送去,告訴去的人留下茶葉很快走。結果,日本人一揭開茶葉蓋就炸了。
為配合五一反“掃蕩”,他們還在祁縣東觀山溝很窄的地方炸毀一列火車。那時諜報班住在南山上,當天可以到達鐵路線,完成任務后,可趕回去。一直到1942年秋,除了搞爆炸火車等外,還建了些情報網(wǎng)。諜報班帶領實習的是總部三科科長項立本。當時一科(派遣科)科長叫林一,是滕代遠的愛人。有一次,他們諜報班偽裝成日本憲兵隊,到達鐵路西離太谷不遠的一個村莊,剛到村里,恰好太谷日軍憲兵隊的五六個便衣也到達村里。我方會日語的同志裝成日本人,兩家槍口對槍口唬住了。我方說是榆次憲兵隊的,對方不相信。當時趙銘是組長,一看不對勁,于是先發(fā)制人首先開槍打倒三個,對方掉頭跑了。附近碉堡里的日偽軍也開了槍,我方當場犧牲兩名同志,其余的騎自行車向東跑,誰知迎面從陽邑路上來了一輛汽車,上面坐著日本人,他們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直叫喊。諜報班忙把自行車扔掉,順著水渠跑,一直跑了五六里才脫險。還有一次,諜報班化裝來到太谷城附近,主要是想看看敵占區(qū)的情況。另一次,在范村附近碰上日寇的一個便衣,被趙銘開槍打死。
實習完畢,回到左權縣麻田八路軍總部,總部首長對諜報班的實習工作進行了表揚,同時,還批評他們搞情報工作不應該和敵人直接開火,而且碰上敵人便衣,不是把他抓住,而是開槍打死,這些都不符合情報工作的原則。
在總部實習完畢,18名學員(實習中犧牲2人)分配各地工作,分配到太岳軍區(qū)的共三人,趙銘是其中之一。另兩個同志后來都先后犧牲了。到達太岳軍區(qū)報到后,情報處分配趙銘到臨汾情報站工作。
臨汾情報站成立于1940年春。山西“十二月事變”時,當時在決死隊工作的有一個姓王的同志(后改名陳煥章),20多歲,中共黨員。事變時這支隊伍由于軍官大部分是閻錫山派來的人,所以亂了陣腳。由當時一個叫劉苗的軍官,帶部隊到臨汾投降了日本人,陳煥章被裹脅其中。陳覺得這是當了漢奸,非常不安。正巧有一天,過去與陳煥章認識的一個我黨城工部的同志與他在臨汾街頭相遇,雙方都很吃驚。后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陳談了他被裹脅當了漢奸的經(jīng)過,打算找個機會逃出去。城工部的同志囑咐他先這樣呆著,以后再說。他回到機關匯報了有關陳煥章的情況后,認為陳不是真心投敵,還是要革命的,這樣就不要讓他出來,將計就計,讓他在敵人內(nèi)部臥底好了,由城工部領導。過了一段時間,城工部證實陳確非叛變,便將陳的工作關系轉給太岳軍區(qū)情報處。這是1940年的事。接著,情報處派了一些干部(包括趙銘在內(nèi))通過陳打入敵人內(nèi)部,建立了臨汾情報站。朱向離任政委,陳煥章任站長。這時陳煥章已取得日本人的信任,負責日軍六十九師團部情報班的工作,趙銘任情報班的秘書。
中條山戰(zhàn)役結束后,日本人俘虜國民黨軍很多,于是成立了一個名為“大漢義軍”的偽軍組織,國民黨、閻錫山都想派人掌控這支部隊。組建之初,劉苗任司令,陳煥章任副司令,時間不長,劉苗被閻錫山派人打死,陳煥章成了少將司令。當時陳煥章身兼兩職,一方面搞武裝,另一方面利用六十九師團部情報班搞情報,周旋于日本人、國民黨、閻錫山三種勢力之間,縱橫捭闔,頗費心機。他既是日軍的情報班長和“大漢義軍”的司令,又是我太岳軍區(qū)臨汾情報站站長,是雙料特工,還接受了國民黨、閻錫山的任命。
“大漢義軍”這支武裝有一千多人,我黨派了一個老紅軍張秀田任參謀長,還先后派朱向離、趙銘、劉子安、楊作君、袁志平等同志到情報站工作。遺憾的是1942年一次外出“掃蕩”時,張秀田同志被自己的軍隊打死了。
趙銘是1942年被派到臨汾情報站工作的。臨行前,情報處長康佛聲向他介紹了臨汾情報站的情況,做了些準備,便離開情報處。他先到了趙城。當時在那里袁志平負責聯(lián)絡工作,趙和袁志平、政委朱向離在兔兒溝接了頭。袁回臨汾后,給趙送來日軍六十九師團部情報員的證明,又做了個假良民證(后來換成真的)。由袁志平領趙銘進了臨汾城,住在東關興亞飯館。該飯館經(jīng)理是我太岳地區(qū)派遣的地工人員,這是解放后才知道的。朱向離當時的合法身份是陳煥章開的晉南紡織廠經(jīng)理。趙銘的潛入是假戲真做。朱向離事先已告之陳煥章要介紹個情報員給他,但還是寫了個條子叫趙去找陳煥章,當時情報站還有個日本顧問叫丸山。陳煥章問趙,你能不能干了這個工作?趙談了自身的工作條件。日本顧問丸山也和趙銘談了話,表示對他信任。當時趙化名趙益山。
臨汾情報站的主要任務是搞戰(zhàn)略情報,對敵人的兵要地志調(diào)查。國民黨、閻錫山都在搞。1943年lO月,在反“掃蕩”中,我三八六旅第十六團奉命到延安保衛(wèi)黨中央,跳出重重封鎖,乘虛逼近敵人前敵指揮部所在地臨汾。由于從臨汾情報站獲得情報(是從日本人山下參謀及翻譯那里了解到的),設伏于韓略村附近,全殲日本華北派遣軍司令部組織的專程趕到太岳區(qū)來參觀“鐵滾掃蕩”的“戰(zhàn)地觀戰(zhàn)團”。它的成員是日本“支那派遣軍步兵學?!钡奈濉⒘鶅煽v隊及其他軍官一部,共計180余人,其中包括少將旅團長一名,各聯(lián)部直臣、聯(lián)隊長6名(大佐),其余都是中隊長以上的軍官。對于這次慘敗,日本華北派遣軍司令岡村寧次大動肝火,認定這次敗北是出了內(nèi)奸,于是親自對六十九師團司令部及其周圍的敵偽人員進行了一次大“甄別”,并將敵師團長清水中將撤職,第一軍參謀長調(diào)職,駐臨汾的翼寧道尹也被罷官?!秾鍖幋位貞涗洝分刑岬竭@次慘敗還心有余悸,說“共軍確長于諜報,而且足智多謀,故經(jīng)常出現(xiàn)我小部隊被全殲的慘狀”。
在敵人這次“甄別”中,我臨汾情報站平安無事,一直隱蔽到日寇投降,順利撤出。
《潛伏》海報
情報站的經(jīng)費,就地取之于日本人。山下師團參謀想發(fā)財,情報站就幫他搞了個棉織廠,情報站政委朱向離任棉織廠經(jīng)理,取得了很好的職業(yè)掩護條件。由于山下利用職權可以弄到棉紗、染料,所以很賺錢。對外是陳煥章司令的工廠。山下搞了個會講日語的女人做情婦,花錢就從廠子里開支。由于有這樣一個能賺錢的工廠,情報站不僅不向上面要經(jīng)費,而且每月還給太岳軍區(qū)情報處交錢。
山下在1943年大“掃蕩”失敗后,調(diào)到關東軍某部當了科長。同時又派來新師團長、參謀長,還有個叫加藤的情報參謀,直接負責情報工作。山下臨走前向加藤介紹了陳煥章。日本人相信日本人,加藤和山下是一路貨色,也是搞女人搞錢。一次加藤問陳煥章:“你們情報班就沒個女秘書?”于是情報站就給物色了一個東北女人當了秘書。加藤見后,說這個女秘書很好,要求給他做老婆。這個女人的父親是個愛財鬼,經(jīng)人說合就同意了。情報站和山下一樣供給加藤錢花,一直到日本投降。加藤回日本時,曾問陳煥章:“如果你不好在下去,跟我們到日本吧!”陳煥章表示感謝,說他能在下去。
搞日本人的情報,一是靠日本人公開透露,一是秘密獲取。趙銘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搞到一份重要情報就是這樣。那是有一次,他領文具,日本人給了他一盒復寫紙?;厝ズ蟀l(fā)現(xiàn)復寫紙中有用過一次的若干張,把它對接起來,發(fā)現(xiàn)是標有敵我對比的兵力分布圖,他大喜過望,用一夜時間復制出來,一張完整的日軍兵力分布圖很快就落到我八路軍的手中。這是日本人一次偶然的疏忽,被趙抓住利用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情報站的工作如何轉型?事先也曾考慮過。陳煥章原來收的國民黨、閻錫山的委任狀都有,日本投降后,閻錫山又委任陳煥章為臨汾地區(qū)指揮部總指揮,趙益山為情報科長。閻的得力干將梁培璜當時負責臨汾的接管工作,曾接見過陳煥章一次。這時候,偽軍、偽警察原來歸日本人管,后來又歸閻錫山管。日本人的撤退很有秩序,和平移交給山西二戰(zhàn)區(qū)受降長官閻錫山。一個閻錫山派來的特務,對情報站的人員有懷疑,住在棉織廠不走,后發(fā)現(xiàn)其可疑身份后,經(jīng)請示軍區(qū)情報處,決定情報站撤出,把一般未暴露身份的人留下四五個繼續(xù)潛伏,進行隱蔽斗爭。情報站人員撤出時,先把槍支從城墻上吊下運走,拂曉前悄悄地離開臨汾。那天正好下雨,趙銘是最后走的,當時他穿一身日本雨衣。原約好由太岳軍區(qū)一分區(qū)派部隊接他們,結果他們出去沒見到接的人,又返回去找,耽誤了時間。在返回時遇上自己部隊的一個班,幾條槍口對住趙銘。趙也弄不清是誰家的部隊,撒腿就跑,對方就朝他打槍。當趙銘發(fā)現(xiàn)情況有異,打出聯(lián)絡暗號,對方才停止射擊。這場大水沖了龍王廟,趙幾乎被自己人打死。
隱蔽戰(zhàn)線上的紅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