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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兒震顫的夜?

2019-03-29 06:11哈地拉·努爾哈力熱宛·波拉提
民族文學(xué)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哥哥母親孩子

哈地拉·努爾哈力(哈薩克族) 熱宛·波拉提(哈薩克族)

1

凝視著鏡子里的我,忽然瞥見額角探出的一根白發(fā),是什么時候白的?這絲銀發(fā)好似滑過黑紅色夜空的一滴流星,尾梢變幻在金色與銀色之間。一股愁緒倏地涌上心間,即使沒有生白發(fā),近些日子心里也窩了不少怨懟,血壓時不時飆高,常伴有驚惶失措之感。“老天啊,這么年輕的孩子還得了高血壓?。俊遍L輩們暗暗吃驚,在他們眼里,我們是生氣昂揚的年輕人,然而是該明白我們也到了中年不惑的年紀了。即使大家心里都清楚這意氣風發(fā)的四十歲代表著的蘊意,氣力是否足以成就大事尚且未知。誰又能確信,這絲白發(fā)的用意是不是像草地上歡騰的螞蚱,警醒著主人記起什么。我依稀還記得母親夜里頭靠著枕頭,嘴里輕念:“哎,造物主,請賜予我您那圣潔的逝歸吧,我不懼怕死亡,只祈望免受窮兇極惡的命運之苦。”的場景。那時候可憐的母親,身體還算硬朗,大多時候都沉湎于身邊長輩們的良情善意中,也許是對她年輕時吃過的苦聊以慰藉,老天真的賜予了母親圣潔的謝世,她沉睡著,再也沒有醒來。

直到九歲,我一直跟母親同蓋一床被子,那時候的孩子和現(xiàn)在的孩子相比,體格看起來更為成熟健碩。

“你長大了,今天開始你要學(xué)會一個人睡!”一天,母親靠著炕,邊給哥哥們鋪著被窩,邊對我說。

我不想答應(yīng),即便如此,我還是守著自尊心,姐姐的那句“長得跟駱駝一樣壯,還跟著母親睡”譏笑,令我羞惱不已。

第三晚,我寬解衣帶,準備上炕睡覺時,母親湊過來,“沒有你,被窩里四處漏風,凍得睡不著,過來吧,小心肝!”說著,抱起我向臥榻去了。我志得意滿地翹起鼻孔朝著姐姐,心里暗喜“看你怎么著”,躲在被窩里的哥哥們咯咯笑出了聲。

2

無情的命運好像在向我宣布“無力承擔你的任性乖戾”,以至于在一日之內(nèi)奪走了我所有的童真美趣。母親總是告訴我們,死亡是沒有返程的旅途。但是,那時候所謂的“世界奧秘”對年幼無知的我來說,并不顯得有趣,便沒有聽進去……

想來是一月,我們從縣城里的親戚那里聽說,讀高中的二哥和姐姐正在放假回家的路上,母親便長久地佇立著,凝望著馬路,出門又回來了好幾次,天寒地凍,積雪深厚,過路人那里都沒有他們的消息。夜幕漸漸低垂,天黑了?!霸撌亲蛲淼拇笱┓庾×寺罚麄儜?yīng)該又回縣城了?!蹦赣H絮叨了幾句,便去準備晚飯了。我們剛坐下,展開桌巾,準備擺放碗碟時,二哥和姐姐鼻孔里噴著霧氣進來了。母親這會兒正朝碗里盛著粥飯,她扔下鐵勺,涕淚潸然地奔向了他們,一把抱住哥哥和姐姐,竟號啕大哭了起來。母親在我們面前這樣慌張無措,毫不掩飾地痛哭,是頭一次,盡管我們都感到詫異,也只是把這當作母親思念的淚水。那晚,我們個個情緒高漲地沉浸在城里村里的新鮮事中,夜深了才入睡。不知是什么時候,好像有人狠狠揪起了我,我嚇醒了,把頭從母親懷里掙了出來。屋里很吵。被垛旁邊擠滿了人,母親靜靜地睡著。鄰居大叔一把直直地拎起了我,讓我坐在了炕沿上,炕上好像地震一樣,咚咚咚地顫動著。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左顧右盼地張望著,炕那頭坐著的是人稱“麥依大嬸”的胖鄰居,母親和她是同喝一碗水的密友。她好像正在哭泣,全身都在晃動。

“她走了,”一位叫作納黑瑪?shù)泥l(xiāng)醫(yī)說,“白天還在路上碰見她了,因為孩子們要回來了高興得不得了……”

“我失去了珍貴的朋友,可憐的孩子啊,你也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了。”麥依大嬸蹣跚地走向了我,把我攬進懷里。我困意連連,麥依大嬸懷里并不好聞的體味沖擊著我的嗅覺,我作嘔難耐卻也無法掙脫,竟哭了出來,周遭似乎正等待著我的哭聲,門口站著的婦女們開始哀聲哭咽。眼前的一幕好像是一場夢,我止住了哭泣,祈求地望著每一張面孔,試圖從他們的表情中尋求答案,每一雙眼睛里都飽含著憂傷,他們是不愿意看我,還是,勇氣不足以告訴我真相,每一雙眼睛都躲避著我的目光……

三室矮屋里,主廳的左側(cè)整整齊齊地坐了一排正在給母親唱挽歌的婦女,來吊唁的人們黑壓壓地站了一片。正值冬季嚴寒徹骨,屋外的人擠在門口想要快些進來,曾任阿吾勒長老的叔叔扯著嗓子,要大家保持秩序?!澳赣H真的離開這個世界了嗎?”我默默地問自己,目光四下游離。這時,或是軟綿綿的,或是冰冷的,又或是溫存的手,一會兒握緊了我的手,一會兒撫摸著我的頭,都漸漸離我而去。所有的事物、人們從我的眼簾前匆匆閃過。麥依大嬸示意婦女們停下,我的目光落在了她锃亮的皮靴上。

“青年商店上新皮靴了,姐妹們都在選購呢,你也買一雙,什么時候還要穿別人穿舊的呢,沒錢可以先記賬欠下,先穿著嘛?!丙溡来髬鹫f道。記憶中的某一天,她腳踩嶄新耀目的皮靴,步履輕快地進門。母親總是不動聲色地穿著嫂子寄來的舊衣裳。我知道朋友的這番話成了鞭笞她的馬鞭,母親領(lǐng)著我來到了青年商店。即使命運的重負使母親的面容看起來比同齡的婦女更顯蒼老,她依舊是動人的。那雙側(cè)面勾畫著曼妙紋路的靴子,像是為母親的雙腳定制的,她來回走了又走,心里清楚荷包里有多少錢,只是新靴子的確給予了母親莫大的享受。

“親愛的莎鐵什,這雙靴子能先記我賬上,我回頭還,行嗎?”

“不行!”莎鐵什“咚”地發(fā)出一聲悶響,“上一回您拿走的布匹的錢還沒有給呢?!?/p>

被嚴詞拒絕的母親敗下陣來,縮在一旁不作聲,臉龐浮現(xiàn)出了憂郁的顏色,燈籠果般的雙眸飄過一陣哀愁的霧氣,我雙眼目睹著母親遞靴子時雙手微顫。平時昂首挺胸的母親頓時委身垂頭。那一刻,在阿吾勒里稱得上最美麗的莎鐵什,在我眼里比魔鬼還要可怖。母親拉著我離開了。

母親在商店里黯然神傷的模樣長久地棲身于我的記憶之中?!翱傆幸惶欤視堰@雙靴子當作禮物送給母親,照亮她的心房?!蔽夷南?。

第二天中午我拾牛糞回來,晾房里有人大聲嚷笑,我從聲音一下認出了那是郵遞員烏爾曼別克,我像平日里一樣,踮著腳尖進屋,把牛糞袋放在爐子前立住。母親身邊放著昨天的皮靴,她今天容光煥發(fā),笑盈盈地正炒著麥子,倒著奶皮醇厚的奶茶。我心里瞧不上烏爾曼別克,他總是有事兒沒事兒往我家跑。麥依大嬸卻時??滟澦皼]什么壞心眼”。

他自看見我的那一刻起,便對著身后的包東翻西找了起來。

“哇,真不錯,你果真成了家里的好幫手。我給你母親帶了靴子,給你帶了書包,今年你就要上學(xué)了,對嗎?拿著吧。”

我的心里正生出暖意,走到他身邊,伸手準備拿包,烏爾曼別克突然靈機一動,把書包藏在了身后。

“你愿意拿書包換你的母親給我嗎?”

我的心梗了一下,血堵在那里不往前走。我抬起眼皮,惡狠狠地瞪著他。

“書包是我從城里買來的,漂亮吧,阿吾勒的孩子做夢也背不上這樣的包。怎么樣,換不換?”

“我不要你的包,拿走你的包和靴子,我長大后會自己給母親買靴子的?!?/p>

“話說得可真大!”烏爾曼別克的獰笑藏在胡子底下,連哼了幾聲,“如果你在我家,不用拾牛糞。喜歡什么,你面前就有什么?!?/p>

母親默不作聲。

我沖出房門,怒氣占據(jù)著我小小的心臟,真想狠狠教訓(xùn)一番這個對我母親心懷不軌的家伙,我爬上梯子登上了屋檐,再慢慢向上爬,順著屋里的天孔朝內(nèi)望了望,屋里正中央,烏爾曼別克正嬉皮笑臉地說著什么,大口吞著奶茶。好像是拿我的行為當作笑柄,我輕輕推了一下支撐住天孔蓋的結(jié)實的短木枝,木枝嗖的一聲往下落,屋里傳來了烏爾曼別克慘叫聲。我仰倒在晾亭上的草垛,盡興地笑了個開懷。

“但愿你母親能活到你長大給她買靴子的時候啊,調(diào)皮的女娃!”我從麥依大嬸那里知道了烏爾曼別克砸破腦袋的事,“他一定會找我算賬的吧?”我怯生生地擔憂了一陣子,只是,母親再也沒有提過他。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烏爾曼別克,黑靴子和書包,都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讓努爾勒坐到后房的爐子邊上去,別讓她再坐在這里了?!钡诙?,遠房親戚的妻子巴媞拉說道,她被凍得花容失色。

后廳里,禱告的人們正在喝茶。我低著頭,坐在火爐邊上。打小兒我就是一個愛幻想又內(nèi)向的孩子,即使我有一顆像小馬駒一樣狂奔的心,在人多的場合,我的嘴里就好像咽了石頭,就像一根木樁子。

“可憐的人兒,吃了那么多苦,抱著五個孩子,四十歲就成了寡婦,容易嗎?”

“得了高血壓好多年,就沒見過她翻臉,對別人發(fā)過脾氣?!?/p>

“幾天前她就在燒一些東西,我問她在燒什么,她笑著說‘在整理舊東西,要是我突然被死神叫去了,為我凈身的人們,看到我這么多雜物,可能會嫌我邋遢,可能是感覺到了什么吧?!?/p>

“那個坐著的孩子,不就是她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老幺嗎,怎么一點兒反應(yīng)都沒有???”

“就是說,怎么連眼淚都不流啊?!?/p>

“還是孩子啊,還能怎么著呢……”

進來喝茶的女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她們是不會發(fā)現(xiàn)我的心在淌血。我試圖躲開每一雙眼睛投來的憐憫的目光。以前,每每我感到不踏實的時候,都會躲進母親寬厚的懷抱,現(xiàn)在這堵為我遮風擋雨的墻永遠地倒下了。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母親經(jīng)常提起的“凄涼日”竟會這么早到來,年幼的我卻只貪圖玩?!铱粗鲝d那悲凄的場景,聽著近屋里的閑言碎語,真正明白了我那猶如奶皮一樣醇厚的童年永遠地結(jié)束了,我的童年——跟著母親一起埋葬了。

母親的心也是肉長的啊,如果不是她心氣高,相貌沒怎么變樣,遇上像別人一樣惱怒、怨恨,為家里家外操勞奔波的時候,流言蜚語則如風煽動著炭火,煎熬她的內(nèi)心的時候,為了孩子們向別人伸手的時候,那些輕蔑的眼神、嘲諷的話語擂動的時候,她也會非常沮喪。叔叔說“代步用吧”送給我們家一匹溫馴的青馬,它像是母親忠誠的伴侶,母親煩悶的時候總是騎上它飛奔,她牽馬的時候,我年幼的心靈總是被莫名的憂愁和恐懼盤踞。我甚至不敢提要跟著一起去。我默默地站在屋后面的石橋上,癡癡凝望著母親的背影。母親的娘家只有一位哥哥,家里就在這一帶,上個月來過又回去了。早上我醒來后,看見舅舅和母親正在喝茶。

“你憔悴了很多,為了他們你吃的苦還少嗎,我?guī)阕甙桑氵€沒老,或許我還能為你找一份工作?!本司苏f。

“哥哥啊,孩子們在這兒只有一位叔叔,帶走他們的話,會讓他們目不識親,即使沒有他們,孩子們的親戚也很少。況且,我拖著五個孩子,哪里能容得下我呢,我還是繼續(xù)在這個習慣了向婆家人伸手,小歸小的地方生活吧?!蹦赣H說著,清脆地笑出了聲。

“要是覺得孩子們會疏遠親戚,就把他們留下。如果你擔心孩子們今后不跟他們來往,那就讓孩子們在他們手里長大吧?!本司说脑挒槭裁慈绱顺林?,他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之后,他們再沒有說什么,舅舅喝過茶就騎馬走了。從那天以后,母親只要不在我的視線內(nèi),我就會惶恐萬分。

母親有時悄悄地騎上青馬離去,半天之后,又會風塵仆仆地回來。

“我去你們在紅樺林的叔叔家里了,一進門我就和小叔、弟媳鬧別扭,把壓在胸口的悶氣發(fā)泄到他們頭上了,哎,他們倆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至今從來沒有說過一句‘來我們家鬧什么,我們做錯了什么這樣的話,甚至連一句反駁,一個白眼都沒有,表現(xiàn)得像個罪人似的,巴巴地坐著,可憐的人,他們倆健在就是你們的福分,小叔是你們父親唯一的親弟弟啊,除了他們,我能生誰的氣呢,除了他們,誰能受住我這樣的怨氣?”

“嗨呀,媽媽,我們還以為您丟下我們回娘家去了,我們都慌了,以后您去哪兒說個地兒,特別是這個老幺都急懵了,在水渠頭望著您的背影傻傻坐了一下午。”哥哥們笑著說。

“你說,我拋棄你們能過什么好日子啊,我的心肝們啊,我只是累了、煩了的時候,去親戚家里聊聊,發(fā)泄發(fā)泄罷了。不然,在家里盡是咣咣咣地翻箱倒柜給你們添堵?!蹦赣H輕輕地擁我入懷。

“我只有一個給你們仨兒交代的心愿?!币惶?,母親在早茶時說,“我就不說什么好好寵著你們的妹妹,別讓她們的發(fā)絲沾上灰塵這些了。別讓她們?nèi)テ蚯笕魏稳?,在你們的能力范圍?nèi)滿足她們的愿望吧,別讓她們終日和柴米油鹽為伍。她們倆要是受委屈而哭泣的話,我在那個世界也不會安息的?!?/p>

“行了,媽,干嗎說得像已經(jīng)要到那個世界的人一樣?”

“凡人都有一死,什么時候都應(yīng)該有所準備,死亡不會說一聲再來的,命數(shù)用盡的時候,死神是不會在意你的身后有沒有舉目無親的孩子,一樣會帶走你,我就是想提醒你們。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別的什么對你們的要求了。”

母親不知在想些什么,嘆了一口氣,輕輕用手摸了摸坐在大哥身邊的我的腦袋。

母親在她如花似玉的年紀里,身段又添了幾絲風韻,興許是初嘗為人母的甜蜜,她的眼里心里都是我大哥。大哥剛滿四十天的時候,草原上的爺爺來了,“以后他就是我們老頭子和老太婆的孩子了?!闭f著,就把大哥抱走了。爺爺顧不上媳婦“再養(yǎng)養(yǎng)他吧。”的請求,母親也還沒來得及好好聞聞孩子的乳香,就跟著爺爺?shù)谋秤?,徒步走到了圖瑪爾德山。駝羔的哀嘶仿佛緊緊跟在爺爺身后。“哎,我的好孩子啊!你怎么這么固執(zhí)呢,你們還年輕,就是想讓你們先處理好手頭的事,沒別的意思,行了,孩子的名我們來取,你們自己養(yǎng)吧!”爺爺調(diào)轉(zhuǎn)馬頭,把媳婦和孫子一齊帶回了家。母親總是不厭其煩地說起這件事:“那時我真是年輕任性,孩子好像是從我懷里被搶走了似的,我就徒步緊緊地跟著,我公公也是個老實人,就算帶走了要帶走的,還跟著我一起抹眼淚,讓我騎上了馬背,把我的小波拉提放進我的懷里,他牽著馬,把我們又帶回了村里。”她說著,紅了眼眶。母親會把大哥脫下的臟衣服立即洗得比白蓮花更潔凈,把他的褲邊熨燙得平展無比。只要大哥下班比平時晚了一些,母親就會靜靜地眺望著他的來路?!罢l家的姑娘出落得聰明伶俐,走路不會直接跨過客人的前方?!薄罢l家的姑娘是刺繡巧手,能從虱子蛋里織線?!蹦赣H了如指掌,在大哥面前總能把阿吾勒所有姑娘家的芳名串成一條絲線,跟哥哥娓娓道來。有一天,哥哥突然不見人影,四天過去了,母親茶飯不思、急得坐立難安,每天都要去哥哥的工作單位好幾回,大哥不在,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了。

“你傻坐著干嗎呀,那個沙烈老頭的兒子阿克太,從天池那兒的人家‘搶親,正在回來的路上呢,我們?nèi)ソ有履锇桑幽疚髂棠陶诮形覀兡??!钡谖逄?,麥依大嬸大聲吆喝著。阿克太是我大哥的朋友,母親心里恍然明白過來了什么,她立即停下了手上的活兒,跟著麥依大嬸向著沙烈爺爺?shù)募依锶チ?。我踉踉蹌蹌地跟在她們身后。沙烈爺爺家的小院子好熱鬧,加木西奶奶端著盛滿了恰西烏(喜糖)的盤子,身正氣穩(wěn)地站著。讓鄉(xiāng)親們等了好大一會兒,哥哥他們才慢慢現(xiàn)身,我們這些孩子們繞著人群追逐嬉鬧著,自己玩兒得不亦樂乎。以哥哥為首的三位男子、一位姑娘在門外下馬。巴媞拉嬸嬸輕輕竄到了姑娘身邊,朝她頭上蓋了一層紅蓋頭,加木西奶奶的喜糖雨下了起來。我擠了擠正在撿喜糖的孩子們,看見母親張開雙臂奔向了人群中的哥哥,母親不顧哥哥的羞澀,緊攬住哥哥,親吻著他的臉頰。

“我的孩子啊,怎么不說一聲就走了啊,是想活生生地急死我嗎?”

“嗨呀,媽媽,別人要看笑話了。我說了您能放我走嗎?”

“喂,婆娘,今天終于見著你的壯兒子了?”麥依大嬸呵呵地嗤笑。“快過來呀,咱們從加木西奶奶這兒拿見面禮?!?/p>

我跟著母親進屋,對屋里右側(cè)掛起了紅艷艷的帷幔,這帷幔散發(fā)出來的光芒仿佛將沙烈爺爺?shù)耐练棵缮狭艘粚咏鸸?,屋里看起來比平時整潔有致。阿克太的妹妹古麗斯木今天自豪地看著我們,寸步不離坐在帷幔里的嫂子。我艷羨地看著紅帷幔和坐在里面的姑娘,想起了母親為哥哥準備的紅帷幔,心里揚起了一陣甜美的心事:“但愿我們的家里掛起那紅燦燦的帷幔的一天快點到來?!?/p>

或許是因為她是第一個私奔到我們阿吾勒的媳婦,阿克太的媳婦在我眼里無論是修養(yǎng),還是外形都讓我覺得她跟阿吾勒的其他婦女不一樣。她靈巧地好像可以從戒指中間穿過去,所有人的心里都能惦記著她。我們這些孩子對古麗斯木的嫉妒不以為意,都十分想去阿克太的新房里看看,爭先恐后地對美麗的嫂子吩咐下來的事兒唯命是從。加木西奶奶的那句“我兒子在去天池接新娘子的時候”講故事之前的開場白,一直說到了她抱孫子的時候。

3

有哥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我的三個哥哥的性格各自獨樹一幟,大哥比較內(nèi)向沉默,二哥無論是性格還是動作都十分敏捷,三哥的心氣很高。早年失去伴侶的母親,生活拮據(jù)卻也自信樂觀的品質(zhì)全數(shù)遺傳給了他們,即使閉著嘴巴,他們也有把人逗笑的本事。

作為家里的老幺,我成長在哥哥們愛的樹蔭下。大哥很早就參加工作了,我們家的所有開支都扛在他的肩上。即使我們生活得并不寬裕,在他們?nèi)齻€的辛勤努力下,至少我們不用為柴火、用水、干草這些東西發(fā)愁。母親說:“你以后可以在大哥家里使性子噢?!碑敃r,我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傊?,我的愿望大多數(shù)都是大哥幫我實現(xiàn)的。我念小學(xué)二年級的時候,不知怎么對擁有一支電子表心馳神往,甚至好幾晚夜不能寐,連著幾天纏著母親撒嬌。

“明天你大哥會去縣城?!币惶欤恢睕]搭理我的母親說道?!敖o他說吧!”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醒了。我們的阿吾勒離縣城很遠,冬天的機動車道總是被厚厚的大雪覆蓋住,只有雪橇能滑行,一天的行程,需要摸黑上路。大哥喝過早茶,收拾好行裝就出門了,母親用下巴向我指了指炕上的皮襖,我拖著厚重的大皮襖跟著大哥出來,哥哥把包袱放到了黑駿馬拴著的雪橇上。

“你們有什么需要的嗎?”他伸手拿皮襖,問道。

“我一直想戴手表?!蔽艺f。

哥哥同意了,朝著隨我們出來的母親說:“你們快進去吧,別著涼了?!?/p>

冷風抽得臉生疼,哥哥的黑影已看不見了,老木橋上黑駿馬的馬蹄聲,雪橇的滑行聲持續(xù)了許久……哥哥三天后回來了,當然,我也如愿以償,他親手給我戴上了粉紅色電子手表。關(guān)于那只手表,我早已忘了自己戴了多少天,是什么時候把它弄丟的,只記得等待哥哥回來時熬過的漫長的每一秒鐘和終于戴上手表的幸福時刻……就在那一刻,對我來說,沒有比“幸?!备‘?shù)男稳菰~。在班上,我顧不上氣溫低,堅持把袖子挽起,公雞般的得意了好一陣子。我默默地告訴大家,別的孩子的父親不一定能為孩子做的,我的哥哥能為我做。那時候,孩提時代的我甚至不曾念想父親的相貌與慈愛。

每天傍晚,二哥和三哥會上樺樹林砍好一天能用的木柴,把柴火搬進屋由我負責。我每每心不在焉地把所有的木柴都搬到灶臺邊上,攤開晾好。一天,在對屋大哥的臥室里,兩副手套出現(xiàn)在柜子抽屜里。母親的手很巧,我們所有的衣服都是她親手縫制的。我深深地被眼前繡著小雪花圖案的一副紅、一副藍的手套吸引了。顯然,高挑英俊,在人群中受到矚目的哥哥肯定是有了秘密,不然,這么精美的手套是從哪兒來的?到了搬柴的時候了,我以“我的手套太舊了,凍手,”為借口,使起了小性子。

“柴還沒有搬進來嗎?”大哥下班回到家,問道。

“你妹妹說手套舊了,凍手,沒法兒搬柴呢?!蹦赣H把奶桶里的牛奶倒進壺里,似乎明白過來了些什么。

“今天就先堅持一下,明天我們想想辦法?!备绺缥⑿χ?。

哥哥的話對我而言是金科玉律。第二天中午,果不其然,哥哥拿著昨天看到的兩副手套,一副送給了姐姐,一副送給了我。

“新手套留著在學(xué)校戴吧,搬柴的時候你可以戴舊的?!蹦赣H說。

手套上工藝精湛的雪花紋,仿佛把我?guī)нM了另一個世界……母親巧奪天工的本事在全阿吾勒很有名,然而,“紅手套”讓我第一次相信有人比我母親的手還巧。

我家主廳炕上常常并排躺著八九個孩子。其中四個是山上遠方親戚的孩子,在我家寄宿上學(xué),父親去世后,母親一連大病了好幾年。母親上縣城的醫(yī)院看病時,把我看作是這群孩子中的大人。當時我非常害怕落到二哥手里,他總是把我拋高,再把我懸空接住,當我從他手中飛離時,我的心能提到嗓子眼,回到他的懷里心臟才能復(fù)位。那種恐懼感好像是永遠地印在了心里,想起來就心跳加速……

沙依勞也在那群孩子中間,在我家寄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入學(xué)晚,還是真的對學(xué)習不感興趣,反正總是每隔一周就逃回山上的家,母親一接到“沙依勞逃學(xué)了”這種消息,就會立即去追他。

“沙依勞啊,你簡直就是飛毛腿,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你就跑到玉什布拉克的田野了。”母親帶著平時不讓我們發(fā)現(xiàn)的糖果點心,喂飽了沙依勞的小嘴。“我的心肝啊,上個心吧,你的家要是在這兒也好,可在那夏牧場啊。你步行過去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拿什么臉面跟小叔和弟媳說。我知道你想你的父母,再堅持一兩個月,你就會適應(yīng)的。”

“誰想他們了啊。”沙依勞一個接一個地咬著白色糖果,“關(guān)在四面墻里太無聊了,還不如在夏牧場放我的羊羔自由自在呢?!?/p>

“你現(xiàn)在正是學(xué)習的時候,想著羊羔干什么啊,要是沒文化,以后怎么養(yǎng)活自己?”

“我父親說了,我養(yǎng)的牲畜都是你的,足夠,他沒上過學(xué),不也好好地放著羊嘛?!?/p>

“你這小孩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你說話算數(shù),安安靜靜上學(xué)吧,小男子漢!知識是一對翅膀,有了翅膀,你想飛去哪里,誰都攔不住你……”

母親苦苦地勸他,沙依勞點點頭,看起來好像聽進去了,只是過幾天后又會重演逃跑的一幕,母親也對追他這事沒罷休過,無論發(fā)生什么事,總算是讓他初中畢業(yè),拿上了文憑。最近在縣城,我遇見了沙依勞。

“以前,我十分記恨追著我身后跑,途中重把我拉回家的你母親?!鄙骋绖趩栠^安之后說,“現(xiàn)在看見我這副德行了吧,字不認識多少,也不懂技術(shù)的苦果我算是和某個人一樣嘗到了,我父親留下的少許牲畜沒撐多久,以前我總說‘不就是養(yǎng)羊唄,需要學(xué)什么知識、技術(shù)呢。我錯大了。我現(xiàn)在的日子,也就是為了幾個孩子而奔命,為了不讓他們活得跟我一樣,我給人打工也得讓他們好好上學(xué),我在城里租了房子,跟愛人兩地分居,操勞地活著,小鬼們越長越大,不盯著點兒,隔幾周就消失不見人影,我想了想還是供他們讀到高中,往后就不負責了,至于他們上不上大學(xué),他們自己決定吧?!?/p>

沙依勞嘆了一口長氣,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一扭一扭走在崎嶇小路上逃往夏牧場的孩子那倔強的身影,站在我眼前的卻是錯失自己韶華,將所有期望押注在后代身上的一位疲憊的父親。

4

母親的愿望成真,即使命運讓她嘗盡了生活的甘苦,好在并沒有病痛的折磨,死神輕輕地帶走了這位任何時候都平靜迎接死亡的忠誠的信徒。母親去世后,命運讓我們五個像打散五塊石頭,各奔東西。二哥和姐姐都去上學(xué)了,小叔家在山上,我留在了遠房親戚家。周六日我還是坐在一貫焦急等待母親的橋頭,眺望著哥哥姐姐回家的身影。如今,我的期冀是他們,他們回來的日子,那兩天我會像孩子一樣歡呼雀躍,他們離開的時候,我的心里好像蒙上了一層陰云,整個人又憂愁起來。無論是晌午,還是夜里,我都會透過臥室的后窗注視我家院子矮墻邊上種的五棵樹,眼前浮現(xiàn)的是在土房里度過的堪比天堂的童年時代,繼而,那熟悉的景象又一齊和我的淚珠散落在了拉起的紅帷幔上,悲切地飄揚著飛遠?!昂⒆幽芟胄┦裁窗??”也許有人會這樣說,大人眼里都瞧不見我這不振的樣子。有一天,我放學(xué)回來得早,家里沒人,巴媞拉大嬸應(yīng)該是去鄰居家串門去了,上次我偶然瞥見了我們家的鑰匙被放在了餐廳炕上鋪的氈子下面,我拿上鑰匙就朝家里邁開了步。剛一推門,涌入鼻腔那熟稔的味道讓我渾身上下都卸下了防備,整個陳設(shè)還是原模原樣,眼前出現(xiàn)了能把簡樸的生活過得熱熱鬧鬧,戰(zhàn)勝悲痛,奮力生活的一家人的音容笑貌。那時的家里閃耀著幸福的光芒,今天卻蒙著陰沉的光暈,空蕩蕩的。整個空間仿佛被什么東西占據(jù)著,四下籠罩著沉重的寂靜。墻上掛著的相框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玻璃后面的相片上母親模糊的面龐火焰般地印在了我的瞳孔里。二哥做的小書架上七零八落地擺著幾本書,姐姐床邊上放著的收拾好的行李,還是靜靜地留在那里,我靠著角落坐了下來。母親的味道充斥著我的鼻腔,我的心臟仿佛被針扎了個遍。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掛在嘴邊,收也收不住。我瞇瞪了過去,聽見有人聲,趕忙從行李邊上挪向炕里邊。

兩個女人背對著炕坐著。

“愿她的靈魂在天堂上安息,哎,本來是個要強的女人啊,來她家的客人總是絡(luò)繹不絕,桌巾都來不及收,我們一來,她忙前忙后熱心得很啊?!?/p>

“哎,人生就是這樣,像今天這樣發(fā)山洪,回不了家的時候,總是來這兒,跟自個兒家一樣舒坦,現(xiàn)在你看卻成了空房子!”

涕泣聲之后,屋里又是無聲的沉默。

“我們?nèi)ド晨布夷沁叞?,待在空屋里不合適,門怎么就開著呢?”

她們倆朝屋內(nèi)掃視了一圈就出去了,沒有發(fā)現(xiàn)躲在行李邊上的我。

那天夜里刮了狂風,我們院里的樹搖搖晃晃,一定掉了一地的樹葉,即使我看不到,也能感覺到……思緒萬千,我緩緩合上眼皮,這時,好像有人在敲窗戶。我細細地聽,

“努爾勒,努爾勒!”

是我三哥的聲音,我跳起了身,沖向門外。

“你們還好吧?我們在去喀納斯的路上,給你買書來著,沒時間只好連夜過來,今天發(fā)山洪了,庫克爺爺沒有開船,我們套著救生圈好不容易趟過水?!备绺缯f道,門口掛著的馬燈照得他原本蒼白的臉變成了慘白色,腰腹上都滲滿了水,下巴一顫一顫的。

哥哥從懷了取出了兩三本書放我手里,顧不上我的那句“進來吧,哥哥?!彼f著“不打擾巴媞拉大嬸了,我很急?!本碗x開了。

自小我就愛讀書,哥哥姐姐們沒時間的時候,我就會央求鄰居里面大一些的孩子給我讀書。因此,母親較早地教會了我識字。識字之后,再也不用求別人了,不過,那個時候,書是很珍貴的,市面上不多,阿吾勒離城市又遠,文化宮也不總是開門。母親就帶著我到學(xué)校的會計比贊姆汗大嬸家里去,她是阿吾勒里訂閱報紙雜志的唯一一個人,會把文學(xué)雜志摞起收好。母親總能要來每一期新的雜志,我讀過之后又重新親自送回去。老天保佑,母親即使不能給我們添新衣,卻也全身心地滋養(yǎng)著我們茁壯成長的靈魂土壤。

一天,母親從一次宴席中興致而歸,剛進門像是第一次見到我和姐姐似的,拉住我們轉(zhuǎn)圈:

“婚禮上我和阿山·阿吾勒那依和葉爾哈里·扎樸霍孜的老婆坐在了一起,以前她們的心氣兒燙得都可以烤馕了,總是炫耀著殷實的財富,馬都馱不動的財物,你們的賈娜爾老師倒茶的時候,在大家伙兒面前夸獎你們,我也揚眉吐氣了一回。在那兩個女人旁邊一直不吱聲的我,心里樂開了花。說我們家老幺‘書不離手,以后肯定是個作家。我真為你們驕傲。感激上蒼賜予我你們這樣的后代,以前總是因為自己命運悲慘而怨恨,那真是大不敬,看著你們在身邊,祈禱你們健康平安就是幸福??!”母親仰著頭,依然沉浸在喜悅中,老師的一句話仿佛撫平了母親所有的傷痛。我確實對編故事樂在其中,眼前的事物我都愿意去寫,當然那只是流水賬,即使別人不知道,老師心里也清楚,鼓勵引導(dǎo)是她一貫的作風,賈娜爾老師應(yīng)該沒有意識到她禮貌性的夸獎,照亮了一位憂傷的母親那被黑暗壓抑著的心靈,暫時將她從傷感中解救出來,而母親則對此堅信不疑?!澳銜亲骷业?,要多讀書?!彼f著,兀自規(guī)劃著我的未來。我當然不倚靠角色扮演來充當作家。即使我的文字只有一頁為母親而寫,我也渴望能寫出像母親的眼眸那樣溫柔,像她的心房一樣寬厚的作品,除此之外我好像什么也不能為母親做了。

風漸漸停了。我仔細聽著我家院里的聲音,往日的記憶愈是朝我涌來,便益發(fā)覺得像這樣樹葉震顫的夜晚并非想讓我安然入眠。在春陽中成長,在安逸的夏日懷抱中任性、隨風起舞的樹葉,與天空的眼淚交融,卻舍不得自己那僅僅是勾在枝條上的堅韌的生命,正傾訴著憂傷,喁喁私語著。我想走近,只怕那里無盡、萬丈的黑暗要吞噬我,我又收住了腳。手里那稍微淋濕的書本顯得沉重而又溫暖。我把書反過來,封面已經(jīng)很陳舊了,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書,哥哥一定是順手從哪里“拿”的。一股酸楚的感覺突然涌向我的全身,眼前的一幕是在湍急的河流里緊緊抓住救生圈繩,半截身體都泡在水中,奔向我的哥哥的身影。他身上那股無畏風雨,雷厲風行的力量應(yīng)該是母親早年托付給他的心愿吧……

樹葉沙沙的聲音變成了奇特的呼聲,即使是一小會兒,我戰(zhàn)勝了恐懼,來到了后院的樹林里。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了樹葉的呼吸,葉子好像是向接連著它們生命的枝丫吐露秘密,密切地交談著。是知道自己沒多久就會孤身而傷痛嗎?樹木時不時刷刷刷地震顫著樹葉,剝裂的月光下,我的肩頭落了一片葉子。我把這片尖頭,心形的樹葉夾進了書里。抬頭望了一眼天空,一層層云朵快速地移動著,破碎的云層間,劃過一顆流星,頓時,我的渾身上下被一股暖流占據(jù)了。不知為什么,即使這晚并不舒服,卻好像賦予了我莫名的力量。曾經(jīng)禁錮住我小小心臟的無數(shù)沉重的夜的縫隙正在緩緩延展,透過星星,希望之光仍然在閃耀著,我生命的葉子好像也在震顫,我仿佛又活了過來……

尾 聲

十五年之后,我終于回到飽含我童年記憶的地方,我曾經(jīng)最愛的小院如今已是別人的,風起之時,葉子會唱歌兒的小樹已經(jīng)長成了參天大樹。矮屋的位置由傘狀屋頂?shù)膬蓪友蠓康男〗ㄖ〈庥^上能看出這是一戶優(yōu)渥的人家。我走近高高的圍墻和鐵門附近奮力搜尋曾經(jīng)的感覺,現(xiàn)在卻只覺冰冷。過去把頭巾翻過來撈魚苗的水渠,里面的水好像是被人從上游截住了,空蕩蕩的。過去,我搭下雙腳,面朝鄉(xiāng)路坐著的木橋也沒有了。

“你們家的位置以前可是交通要道,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可惜那時候水是免費給人喝的,朝著大街開一家商店,錢就嘩嘩進來了?!卑蛬q拉大嬸總是重復(fù)道。我們的家在別人看來也許可以拿錢來衡量,在我心里是無價的。人生的大局如果能由我來掌握,不說家里,即便是樹上的葉子,拿金子攢成的絲線我也不換……

進不去院子的我,只好仰起頭看著從圍墻里探出來的樹梢,六月的時候,樹上結(jié)了柳絮,總是會把周圍弄得一團糟。

“只剪了剪往火里扔的小氣鬼,養(yǎng)得這么細心打算做什么呀,弄走它,別把周圍搞得這么臟?!丙溡来髬鹋闹约旱囊路哌^來,嚷嚷道。

“他爸專門給孩子們種的樹長到你家田里了?害怕柳絮的話,就別來了!”母親莞爾一笑。

我們手足五個朝著不同的方向,在不同的院子里種下了一株又一株樹,而父親專門為我們種下的樹卻在別家院里枝繁葉茂。樹上的每一片葉子都震顫了數(shù)千次,飄落了數(shù)千次,時代、社會、人們都改變著,發(fā)展著。只有我那曾經(jīng)被憂傷掌握的孩提之心,始終殷殷思念母親的心境絲毫未變。樹上的葉子宛似一個個希望。人,自出生到死亡常常會躊躇在種種困境里,自有心力交瘁的時節(jié),當經(jīng)歷生命的秋季時,希望之葉或許會顯得黯淡渺茫,即便如此,它們?nèi)詴幢M全力緊抓住信念的枝丫,或而承擔不住自己的負荷,或而抵御不住外力的侵襲落向大地。然而,樹的生命不會因此而終結(jié),春天般的美好時光會再次賜予它全新的信念,一定又會讓它長出綠色的,嶄新的樹葉。

責任編輯 陳 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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