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方
公元227年,諸葛亮向蜀漢后主上書,慷慨誓師北伐曹魏,千古奇文《出師表》令我們感動至今。然而,在北伐中他的戰(zhàn)術卻有不盡如人意之處,與氣壯如山的誓師陳詞形成巨大反差。陳壽評價諸葛亮在北伐中的表現(xiàn):“奇謀為短?!蹦敲?,果真是由于諸葛亮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失誤主導了北伐的進程與結局,還是戰(zhàn)爭背后另有玄機呢?
一、諸葛亮北伐戰(zhàn)術受制于蜀漢地理交通條件
諸葛亮北伐進取祁山(今甘肅禮縣東)之初異常順利,曹魏的南安、天水、安定(今甘肅省隴西、天水、鎮(zhèn)原)三郡很快叛曹降蜀。魏國朝野驚恐,此時,蜀軍占據(jù)著明顯的上風。面對如此大好戰(zhàn)機,諸葛亮卻開始猶疑不前。在諸葛亮的遲疑中,魏國大軍迅速趕到隴西(今甘肅隴山以西地區(qū)),三郡很快被收復了,蜀漢軍隊失去了占領三郡的絕佳戰(zhàn)機。諸葛亮有這樣的戰(zhàn)術表現(xiàn),關鍵性因素在于“亮始出,未知中國強弱”。
蜀漢駐軍的漢中地區(qū)與曹魏控制的關中(函谷關以西,長安附近地區(qū))之間,橫貫著雄壯的秦嶺山脈。蜀漢固然可以據(jù)險自守,然而崇山峻嶺也造成交通阻隔、消息閉塞。當時劉備去世不久,蜀漢幾年都沒有軍事動作。曹魏方面以為蜀漢爭荊州大敗之后,無力向東進取,便放松了對蜀的戒備,在關中地區(qū)的防守兵力不多,主將也比較平庸。但是,諸葛亮不能探知敵方詳情,因此不敢積極進取戰(zhàn)斗,乘勝追擊,進而控制隴右。從表面上看,是諸葛亮的戰(zhàn)術不當導致蜀軍失去了獲勝的先機,這一問題還對蜀軍造成深遠影響,行動遲疑、臨機不能決斷,基本成為諸葛亮戰(zhàn)術的一貫表現(xiàn)。諸葛亮多年的敵手司馬懿評價:“亮慮多決少?!?/p>
諸葛亮的戰(zhàn)略選擇還透露出蜀漢的人才戰(zhàn)略特點。人們一向忽視蜀漢的人才地理因素?!笆癖p銳,良將少”,蜀漢人才短缺也與地理因素密切相關。雖然益州號稱國富民強、物產豐富,但總體資源與中原地區(qū)相比畢竟十分有限。另外,益州地處邊遠的西南,距離當時的經濟、文化中心河洛地區(qū)關山阻隔,交通困難。蜀漢偏安一隅首先是地理格局,而且這一地理環(huán)境限制了蜀漢政權的政治格局,缺乏對人才的吸引力。
為了突破曹魏的圍堵,蜀漢不得不連年用兵。但秦嶺險阻,運糧困難的弊端就成為蜀漢欲罷不能、愈演愈烈的劣勢。秦嶺天險對蜀漢的意義實際上是雙重的,既可以成為一道天然的御敵防線,也被曹魏用作駐防關中、圍堵蜀漢的天然軍事防御屏障。諸葛亮北伐苦苦糾纏在秦嶺山麓南北,始終無法突破進駐隴右、關中地區(qū)。正如曹操所言,有了秦嶺的環(huán)繞,漢中就像一座天然的牢獄,易守難攻固然不假,然而自身也被限制其中,無所作為,北伐多年“未能進咫尺之地”。
二、諸葛亮“謹慎”戰(zhàn)術受制于蜀漢經濟力量
曹魏負責關中防務的將領叫夏侯楙。夏侯楙是魏征西將軍夏侯淵的兒子,曹操的女婿,是一位缺乏軍事經驗和謀略的公子哥。諸葛亮與屬下討論作戰(zhàn)方略時,魏延說:“夏侯楙既年輕軟弱,又沒有謀略,這一點對我們很有利。請給我五千士兵,和五千后勤兵。我從褒中(今陜西漢中市西北)出兵,沿秦嶺山麓東進,從子午道向北,十天以內直襲長安。夏侯楙見我忽然到達,必定會驚慌逃走。這樣長安城里只剩下御史和京兆太守。敵軍倉庫與百姓的散糧足夠我軍食用。等敵方增援人馬趕到,至少需要20多天。而您帶大軍從斜谷來,也一定可以趕到。這樣的話,咸陽以西都在我軍控制之下了?!?/p>
在秦嶺之上,有幾條溝通長安與漢中的橫向谷道,從東向西依次是:子午道、儻駱道、褒斜道和散關道(故道)。魏延主張從漢中西北出發(fā),沿秦嶺而東,先頭部隊從子午道直搗長安。子午道是連結長安與漢中的一條便捷而又險峻的通道。諸葛亮認為這個路線難行,太過冒險,否決了魏延的計謀。他的方案是從漢中出發(fā),經由祁山,先攻占隴右(今甘肅隴山以西地區(qū)),再取得關中。這樣更加穩(wěn)妥,有十全把握。
諸葛亮不用魏延的“子午奇謀”,表面原因是行軍路線過于險要。實際上他有更深層的思慮,導致他無法選擇這樣的奇謀。蜀漢國力脆弱無法支撐后續(xù)戰(zhàn)爭,無力冒險,無力支撐正面抗戰(zhàn)。魏延所獻“子午奇謀”計劃通過一次出兵而基本控制長安與隴右地區(qū),可謂是大膽獨特。孫子主張用兵的原則,貴在神速進取讓敵人措手不及,走敵人意料不到的道路,攻擊敵人戒備不嚴密的地方,這樣可以占領先機。魏延的策略體現(xiàn)了孫子“兵貴神速”與“出其不意”的精髓。諸葛亮最終沒有采取魏延的策略,根本原因在于蜀漢國內不具有支持后續(xù)戰(zhàn)爭的潛力,即便如愿控制長安與隴右地區(qū),然而又如何應對曹魏大軍的爭奪與反攻呢?奇正相生,出奇制勝還需要軍事實力來保存和擴大這個戰(zhàn)果。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曹降蜀之后,“三郡歸降而不能有”,蜀軍獲得三郡,卻苦于無力據(jù)守。蜀軍仍需要與力量數(shù)倍于己的曹魏軍隊進行正面交鋒。蜀魏戰(zhàn)爭的本質仍然是兩國的軍事實力的較量。而軍事實力則依賴于國家支撐戰(zhàn)爭的潛在能力。
三、曹魏應對北伐的戰(zhàn)略以經濟為基點
蜀漢北伐前后,曹魏歷任三代的統(tǒng)治者(武帝曹操、文帝曹丕、明帝曹睿),大體沿用了相似的戰(zhàn)略與蜀軍對峙。即以軍事經濟的優(yōu)勢取得對蜀漢戰(zhàn)爭的決定性勝利。當年曹操放棄漢中,決定將對蜀漢的防線從漢中收縮至關中長安、陳倉一帶。魏國將“守戰(zhàn)之力,力役參倍”的用兵之弊端和壓力留給蜀漢。魏國在自己統(tǒng)治區(qū)保持一個相對安定的環(huán)境,堅持與民休息,積極發(fā)展農業(yè)生產。所以,“數(shù)年之間,中國日盛”,而“益州疲弊”。這就是曹操應對蜀漢的深遠策略。傳統(tǒng)意見以為曹操放棄漢中而不入蜀是戰(zhàn)略錯誤,非常值得商榷。
曹操制定策略的立足點在于雙方的農業(yè)經濟。曹魏不主動攻伐,而是專心務農,積極備戰(zhàn),保證軍事經濟優(yōu)勢。早在公元196年,曹操下令實行屯田制,曹魏的軍事駐防區(qū)內基本都設置田官,積蓄糧谷。屯田制保障曹魏軍隊在征伐中,免除了軍隊分兵運糧的壓力,屯田制成為曹魏的一項基本國策,并依賴這個條件取得軍事勝利。
著名的“曹魏三公”之一華歆,是參與魏蜀軍事對抗歷程的資深政治家,在生命的最后歲月,向魏明帝上書《諫伐蜀疏》。他深刻指出,魏蜀兩國的軍事對抗的本質是經濟力量的較量。他認為應對蜀漢北伐挑釁的最佳方案是:坐而待其斃。他如此氣定神閑而又自信滿滿,是建立在“中國無饑寒之患”的堅實基礎之上。蜀漢依仗的只有險要的地理與交通,然而曹魏的優(yōu)勢卻是農業(yè)經濟的富足與發(fā)展,“為國者以民為基,民以衣食為本”。曹魏只有保持這個優(yōu)勢不斷上升,“使中國無饑寒之患,百姓無離土之心”,那么面對蜀漢的北伐挑釁,完全“可坐而待也”。從華歆的分析中可以看出,蜀魏戰(zhàn)爭的進程與結果最終要服從于農業(yè)經濟。
(摘自《文史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