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十三

...........一...........

我認識明仔的時候，他剛過30歲。據他自己說，距離他上一次戀愛已經過去25年。

那時明仔還是一個明眸皓齒的胖小子，睫毛長長，笑眼彎彎。仗著這可愛模樣，明仔把幼兒園發(fā)的酸奶塞給同桌女孩。那是他30年人生里，不可多得的巔峰時刻。至此，風光不再。

這一切都歸功于他可怕的胃口，那簡直是一口深不可測的井。我們出去吃飯，上菜的速度永遠跟不上明仔咀嚼的節(jié)奏。第一個開吃的是他，最后放筷子的那個人，也鐵定是他。

明仔尤其愛吃油炸蟬蛹，碩大皮堅的蟬蛹在他齒間發(fā)出破裂的微響，聽得我陣陣發(fā)抖。只有在吃東西的時候，他會忘記自己肥胖的事。

“為什么胖子找不到女朋友，為什么？”他對這個世界質疑道。

作為他的朋友兼健身教練，我也想過將明仔好好改造一番。但在我跟蟬蛹之間，明仔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所以那天明仔吭哧吭哧地跑來找我，扭捏半天，跟我說他要減肥。我懶得理他。

他撂下一句：“明天下班來健身房找你?！边@話我不信。

...........二...........

第二天，明仔真的來了。他往體重計上一站，比三年前又漲了二十多斤。再看體測數據表，體脂率逼近百分之四十。

我擺出一臉沉痛的表情：“你這減肥之路，漫長而艱辛。”我用力拍拍他肩膀，加重語氣“與其花錢買罪受，不如去買點油炸蟬蛹。人生嘛，及時行樂。”

明仔被我請出去，寬闊的背影寫滿悲傷。

自從我拒絕給明仔上私教課，他時不時朝我丟來林黛玉似的幽怨眼神，并偷偷摸摸跟在肌肉猛男身后偷師。

后來，明仔因為運動不當進了醫(yī)院，我懷疑他是被什么沖昏了頭腦，和從前判若兩人。

我使勁抖了抖他的床單：“老實交代吧，為什么？”

明仔說他喜歡上一個女人。

從醫(yī)院出來后，明仔每天準時到健身房報到。我也答應做他的私人教練，給他制定專門的課程。過程比我想象的糟糕。僅僅是瑜伽球，明仔將它舉過頭頂，就開始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三...........

為了讓他一個人減肥不至于太孤單，我將他跟另外一個胖女孩的課安排在一起。

胖女孩叫林林，剛畢業(yè)沒多久。她的胖跟美貌同樣驚人，做深蹲時，身子圓成球，一推馬上就能滾起來似的。別人怎么調侃她，她都是樂呵呵的，還贈送一個靈動流轉的秋波。兩人結伴訓練，再合適不過。

雖然明仔是一個意志力薄弱的胖子，但在異性面前，他還是會努力維持自己的尊嚴。比如波比跳，一定要比林林多做半個；平板支撐，要比林林多撐兩秒；就連甩繩，也要慢一拍放下。

林林不懂這是男人虛假的自尊心作祟，一臉崇拜地夸明仔“厲害！厲害！”明仔這時虛弱地朝她擺手，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后來，我漸漸加大訓練強度，明仔就裝不下去了。休息時，他倆整齊劃一地癱倒在瑜伽墊上，像兩頭擱淺的鯨魚，張著大嘴喘息，耍賴不肯起來。

...........四...........

人都說，真愛就是深刻理解對方的痛苦。我干脆啟發(fā)明仔，“林林一看就是潛力股，你現在不追她，到時候人家減下去就是女神了，你上哪哭去？”

明仔腦子轉不過彎來，“我減肥，是為了我心目中的女神，你這樣讓我隨隨便便轉移目標，對得起你教練的身份嗎？”“對不起，打擾了?！蔽姨媪至植恢怠?/p>

可憐明仔，減肥三個月了，都不見他跟女神的進展。有天，明仔發(fā)了張飯碗圖到“瘦成閃電”三人群。這是約飯的信號。林林立馬回了個拍掌贊成的表情。

明仔說：“我請客，吃油炸蟬蛹！”當服務員將三大盆碩大皮堅、肚皮锃亮的油炸蟬蛹擺上來。我聽到明仔跟林林幾乎同時發(fā)出咽口水的聲音。

一晚上，我看著他倆就像花栗鼠一樣，消滅了一盆盆油炸蟬蛹，紅燒小龍蝦，白切雞，深井燒鵝……明仔說：“這個加點蒜蓉汁最好，還有……”林林馬上聞弦音知雅意地遞上香菜跟姜末，眼神里全是吃貨們才懂的默契。

一直到最后果盤上來，明仔才告訴我們，女神，他要放棄了。

明仔表現出來的灑脫，無半點偽裝。我終于放下心，等我回去后，明仔跟林林又去各吃一碗芋頭紫米糖水。

...........五...........

新的一年，明仔的課快上完了，肥也減了，照理他應該恢復當初“日啖蟬蛹三百個”的快活日子?？伤炙榔虬踪嚨馗依m(xù)了半年的課。這次他特意囑咐我將他的課跟林林安排在一起。我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卻沒有識破他。

之后帶他倆上課的日子，我感覺自己身處一個大型恩愛現場。

林林的話變得格外多，不停地笑，使勁折騰自己。下課后，林林跟我發(fā)信息，說她想把課單獨排。我想著他們現在的身體素質跟以前不一樣，也是時候分開上課了。

見不著林林的明仔，渾身丟了魂似的。每次上課，他把話題往林林身上引，我悄悄給他加大訓練量，累到他恨不得借個嘴喘氣。作為一個正義無私的女性，我能幫林林的也就這些了。

幾次下來，明仔在上課前攔住我：“林林最近怎么樣了？她電話不接，信息也不回?！?/p>

“不怎樣，傷心使人發(fā)胖，她最近又胖了點。”我斜眼偷看他。

明仔猶豫老半天，艱難開口：“所以傷心了得吃點油炸蟬蛹補一補啊。今天我跟你請假吧，明天！明天我保證加大訓練量……”

明仔一邊說一邊往后退，退到門口，怕我反悔似的，干脆跑起來。我在他身后喊：“多吃點，明天練腿！”那頓飯后的第二天，明仔和林林是牽著手來健身房的，看得我目瞪口呆。

后來，毫無懸念，明仔和林林拿走了健身房一年一度的最佳情侶搭檔獎。

在我來北京這兩年，明仔和林林本著對油炸蟬蛹的熱愛，又可恥地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