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青虹
阿洛是最杰出的水手,一生從未見過海洋,從出生起,他的腋下就長著一片草原,困時,就把自己丟進胳肢窩里食草,然后長大長肥,變身待宰的肥羊。
大海對于肥羊阿洛來說,和家里的后檐溝沒有太大區(qū)別,只是他從出生起就在這條臭水溝里撈死魚蝦,雖然從沒見過有屋檐的房子,唯一能拿來作比的就是手里的水袋,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大海有沒有被天上惡毒的太陽曬成海干,和甲板上的魚干一樣干脆,嚼起來嘎嘣脆,很是帶勁。
對于阿洛來講,航海是一件極其無趣的事情,單調(diào)重復(fù)的藍(lán)色讓他懷疑自己明天就會變成色盲。阿洛從出現(xiàn)在船上的時候就被一個擁有雄偉乳房的女人抱在懷里,只要一哭,阿洛的頭就被一雙海水侵蝕過的手掌摁進兩輪白花花的月亮中間。這是一種享受,暖和柔軟,像從一只羊羔的身上拔下的上等皮毛。享受是好事,但是好事太多太單調(diào)也會感覺厭倦,男人渴望得到生理上的滿足,但把這個當(dāng)飯吃也會覺得吃不消。阿洛哇的一口把剛吸的乳汁吐進海里,一條半米長的灰色鯊魚從幾十米深的地方迅速地游上來,準(zhǔn)確地說是沖出來,或者跳上來的,一口吞掉阿洛剛吐出的奶,連帶著稀釋奶的海水。留下一句“龜兒浪費”就拍拍屁股走魚了,舵手和水手聽見也跟著說“龜兒浪費”。暈?zāi)态F(xiàn)象只在正午的時候裝一下就行了,老是暈也不行,不然他們得斷了我的奶,阿洛躺在吊籃里眼睛眨巴眨地盤算著。這樣的盤算是一件體力活,每當(dāng)盤算完阿洛就會覺得肚子里的
奶都被鯊魚搶走了,得吸干一桶奶才補得回來。直到一歲以后斷奶了,這樣的煩惱才就此打消,據(jù)阿洛分析,是那頭消失的鯊魚把他的奶和煩惱一起吞了。煩惱是沒有了,但是暈?zāi)痰臉啡ひ矝]有了,阿洛其實是享受每天所有人按部就班地在他暈?zāi)痰臅r候痛心疾首來一句“龜兒浪費”或者說至少把視線從枯燥的藍(lán)色上移開看向自己的。
水手水手,快看,你老婆跟著舵手跑了。水手如被堵住了耳洞的雕像一般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甲板上。舵手舵手,快看,你老婆被鯊魚搶去吃奶了。舵手如船底的齒輪一樣只知來回地摩擦都快被磨成針的方向盤。船長船長,舵手和水手還有鯊魚在左后方的甲板上打起來了。船長晃著手里的紅酒杯,兩只眼睛如固定的攝像頭盯著杯里的囚犯。船長船長,海鷗在你的窗臺上大便了,船長猛地從椅子上跳將起來,披上鶴氅如一只扎猛子捕食的鷹往著甲板飄去。還是船長有意思,但很快船長罵罵咧咧地回來了,船長就是船長,就是斯文得多,船長的嘴里騙子不是騙子,是謊報軍情,阿洛就因謊報軍情被罰到甲板上面海思過。謊報軍情,謊報軍情,軍情是什么?可以吃嗎?阿洛面對著無邊無垠的無趣藍(lán)色,突然想起船長從攝像頭變成人的樣子,阿洛的嘴角不禁就扯高了幾分。一只海鷗,兩只海鷗,三四五六只,每一只都是第一只用打印機或者鍵盤復(fù)制出來的,沒一點意思,有意思的是最小的一只飛到船舷左前方上空的五十米高時突然向下的傾斜,像船長的雪帽一樣掛在桅桿上,原本已經(jīng)飛出老遠(yuǎn)——相對于海鷗的身體長度來說是的——老鷗們一個急轉(zhuǎn)彎就圍在小鷗的旁邊,準(zhǔn)確地說是兩側(cè),桅桿的寬度容不下第二只與它并排,所以形不成包圍。阿洛的腦袋突然射進來一道高智商的太陽光,胃部不知所以地記起暈?zāi)痰某绦?,哇——哇——哇—?一口接一口的青草汁和魚干呈井噴態(tài)勢順著食道上涌,快到噴了,速度再快一點就噴了。水手和舵手一個盤旋也圍住了阿洛,除了船長,所有阿洛沒有騙活的人都來了。太有意思了,阿洛一邊噴著青草汁一邊跳著嚷嚷。從那以后每天最大的意思就是在正午的時候裝暈船或者暈太陽,然后大家也裝不知情去慰問一下:小胖子,這么大了還暈?zāi)棠兀?h3>2
在越陌生的環(huán)境下,阿洛就越顯得不合群,一覺醒來,整個天空只有西方還剩下一團火,如即將燒盡的蠟燭,可能是受盆地氣候的影響,暈?zāi)虝灤氖虑樵儆腥ひ仓荒茏髁T了,畢竟天黑了,誰還認(rèn)識誰。他可不想成為放羊的孩子。阿洛一直是被圈養(yǎng)好的一頭羊,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快成年,越來越肥壯的肚子成了他每天花一個小時來悲傷的理由,實在想不通的時候,就把牙齒拿下來放在肚皮上啃,希望能夠慢一點長,掛在架子上的那頭沒毛豬就是前車之鑒。只是啃下來的肉還是回到肚子里了,剛啃出的坑還沒來得及吸一口氧氣就又被填上了,這年頭地皮不哄肚皮,能用肚皮哄一下肚皮也不錯了,想到這里,阿洛覺得自己還沒有那么凄慘,至少不用被別人,不對,是別地哄。
在盆地的家里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四面的墻壁還在不在,畢竟阿洛的所有財產(chǎn)就是這四面土墻了,阿洛看了看四面墻壁還在,心里就稍微安定了一些,失落的是還是沒有人愿意給他蓋上一個屋頂。阿洛的家沒有門,或者說他的門比誰家都要大,他進屋從來都是靠翻墻,從屋頂進家,這節(jié)約又省事。
阿洛沿著一條獸跡罕至的小路來到野外,他本身就在野外,取出耙向著無人之地使出吃奶的勁拋出去,一只鳥,一個古老而稀有的物種就從湖面露出頭來,在確信這只鳥是忠誠可靠的之后,阿洛才扯下鳥翅然后替受難的小鳥包扎好斷翅的傷口。運氣不錯,如果是擅長欺騙的鳥,阿洛是絕對不敢食用的,因為這類鳥大多狡詐并渾身帶著致命的毒素。做完這一切,阿洛虔誠地對著水鳥像祭拜神龕上的祖宗一樣三叩首。阿洛產(chǎn)生水鳥才是他祖宗的錯覺,家里的祖宗只會每天向他索要貢品,從來沒見給他回贈半根鳥毛,鄰居都比祖宗好,東墻外邊的院子至少真的給過他一根雞毛當(dāng)被子取暖,雞雖然不會飛,但好歹也是有翅膀的,雞毛也是鳥毛啊。鳥翅足夠吃半年了,骨頭可以拿來當(dāng)柴火燒,鳥毛可以讓他在冬天多蓋上幾層,可屋頂還沒有,西墻外有人說:阿洛,你就別等了,除非石頭開花馬長角,要是那時候還沒人幫你蓋上屋頂,我就給你蓋一個大的。
阿洛把一匹馬牽到一塊大石頭上,坐等他們開花長角,一個月過去了,一點響動都沒有,阿洛急得心臟莫名地多了一團火蹭蹭地往上躥,燎得直捶胸口。忽然想起船長說過滴水石穿,見過南墻外有人把桃子結(jié)在了李子樹上。阿洛就拿出水袋往石頭上不停地滴,石頭就開了花,把牛角鋸下來,然后用錘子硬生生敲在馬頭上,雖然這角是安裝反了,牛角也是角,反了就反了吧。西墻外的人見后不得不承認(rèn)阿洛的智慧,立馬就著手在地上開始繪制設(shè)計圖,著手幫阿洛蓋那個大屋頂。
阿洛再一次回到盆地的時候欲哭無淚,屋頂沒見著,連僅有的四面光溜溜的墻壁都不見了??茨睦?。西墻外的人指著頭頂。就你阿洛這樣的大智者才配得上全世界最大的屋頂,你的屋子太小了,我就給你擴建了一下,天就是你的屋頂,四周的高山就是智者阿洛的墻壁。算了,有總比沒有好,這樣也好,不用每次進家還翻墻,省事。房子一擴建,阿洛的家就大多啦,他每天都要沿著山腳繞著盆地跑上一圈,看看自己家的墻壁有沒有被偷走??磥砑耶a(chǎn)太大也是麻煩事啊。哎,那只鳥,你跑我屋里亂飛什么?有通行證嗎?你這是非法入侵他人住宅,你再不走,我要到法官哪里去告你。鳥被嚇得脖子一縮,趕緊飛出了盆地。
照例來到自己的胳肢窩里割草,草原有點單調(diào),阿洛就用手硬生生地挖了一條五百來米的護城溝繞著自己的寢宮——一塊肥沃的草皮,溝挖好了,但是沒有水,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解開褲帶撒泡尿,護城河就有了。
草原中央有一顆歪脖子樹,是他出生時船長從北方移植過來的,彎彎扭扭,怎么看都別扭得緊。樹是死性不改,掰了無數(shù)次還是要歪。前天夜里船長說要與時俱進,要懂得變通,索性每次見到它的時候阿洛就把自己的脖子也弄歪,這樣看著就順眼多了。不得不佩服船長就是船長,一兩船長的話拿出來至少也可以換十兩黃金。雖然對于黃金,阿洛沒什么概念,只是聽舵手說黃金是好東西,但是船長把他領(lǐng)到金庫看過,成山的黃金像金龍魚一樣堆在那里,船長說錢財如魚干,魚干就魚干吧,反正他是靠著吃歪脖子樹結(jié)的果子和地上的青草長大的,魚干和黃金本身也沒太大的區(qū)別。
太陽像個金色的刺猬一樣掛在桅桿上,阿洛第一次發(fā)現(xiàn)沒有風(fēng)浪的大海其實和胳肢窩里的草原沒有太大區(qū)別。小胖子,快看,這東西可以賣二兩黃金哪。舵手舉著黑乎乎的鯊魚鰭,猩紅的血順著指尖流到掌心的時候,積壓在舵手胸口的黑氣就開始向著皮膚表層滲透了。船長說了,黃金就是魚干,沒什么用。那是因為黃金都是船長的。不信你去問船長要點“魚干”來。半晌后阿洛抱著一堆金龍魚干從船艙里出來,走路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舵手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一眼就轉(zhuǎn)身跳進了海里。和舵手沒有話語之后阿洛感覺肚皮需要被哄一下,就來到歪脖子樹下?lián)旃?,歪脖子樹雖然不耐看,但是每次餓的時候總能撿到幾顆來果腹。可今天連個葉子都沒看到,肚皮還是得哄,阿洛只好到地上扒拉,幾捆青草下肚,腦袋還是沒有停止嘎吱嘎吱地發(fā)出饑餓信號,這年頭地皮也不哄肚皮了,阿洛只好搖晃著回城啃肚皮,經(jīng)過護城河的時候,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腦袋就是一顆大果子,肉厚汁多。
一連三年阿洛都沒有再從歪脖子樹下?lián)斓焦恿?,原本想找船長要幾兩話去換黃金買果子,但船長像是被吃掉的魚干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近期阿洛的牙口也越來越好,船長說了鏟草除根,草原上的草根也已經(jīng)被他啃食完了,原本肥碩得像香腸一樣的手指現(xiàn)在是和歪脖子樹上那些干枯的枝條差不多了。十根干枯的樹枝在歪脖子樹下畫圈圈,阿洛想把樹根刨出來看看能不能哄一下肚皮,歪脖子樹可以結(jié)果子,那它的根的味道肯定比草根要好。但是指縫太寬了,遠(yuǎn)沒有挖護城河的時候好用,索性就掰斷了左手的手指,寄放在肚子上,手掌當(dāng)鏟子用。三下五除二,鏟了幾方土后,樹根已經(jīng)露出來了,阿洛伸出右手攥了一把土,鮮紅的血就順著指縫嗒嗒地往下滴。阿洛顧不得多想,撒丫子就跑。
越是缺少的時候就越是需要一些東西拿出來炫耀。填不了肚子填填虛榮帶來的空洞也是極好的,阿洛興奮地跑回船上向舵手炫耀他的豪華大莊園。這年頭生態(tài)莊園多難找啊,何況是如此之大的。還沒見到舵手,阿洛就看見失蹤多年的船長站在甲板上向他揮手。阿洛趕緊跑過去抱住船長,男子漢一樣從眼睛里流出血,因為船長說過男人流血不流淚。船長,你去哪里了?對了,快先給我?guī)變稍?,下次你不在的時候我就不會餓肚子了。船長說:開。整個船體所有的通道都向著海洋開啟了。見過沒見過的,有毒的沒毒的各色魚蝦就大搖大擺地走上了甲板。水手們爭先恐后地跳進海里打撈。
甲板上月亮像一個巨大的乳房晃得阿洛頭暈眼花,他突然開始懷念暈?zāi)痰娜兆?,如果再給他一個胸,他絕對能把女人吸成男人都不帶一絲含糊。一頭鯨在船邊撲騰一下扎進黑黢黢的海里。這么黑你就不怕撞上石頭嗎?海水一股腦地濺在了他脖子上,阿洛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把肚子上的手指取出來安上,然后伸向脖子抹水,一條粗大的鎖鏈在阿洛的脖子上繞著,這一瞬間他開始后悔在盆地嘲笑門口的那條狗,因為他現(xiàn)在拴著一條更粗大的狗鏈。
取下正在啃肚皮的牙齒,他要咬斷鎖鏈,和那條黃狗一樣。但是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他的牙齒沒有黃狗的鋒利,但是敵人卻比黃狗面對的還要強大,這讓我咋整,費勁地咬了半天后,阿洛放棄了掙扎,無計可施,就坐在甲板上哭,直到月亮下班。月亮是下班了,但是阿洛心里的郁悶還沒有下班。撲通—— 一個猛子扎下去,阿洛就消失在探照燈的視線內(nèi)。
阿洛在海里游了很久,速度比誰都快,阿洛本來就是船上最杰出的水手,水性自然無人能及,加上自從船長回來之后,阿洛又變成了肥羊阿洛,手掌的寬大使得他的速度比海里的鯊魚還要快上幾倍。一條黑乎乎的皮帶在遠(yuǎn)處把兩種相近的藍(lán)色分割得截然不同,在此之前他從沒發(fā)現(xiàn)過天和海的顏色原來是有差別的,黑乎乎的皮帶看起來很特別,阿洛就把肚皮上的肉堆到手掌上加快速度向著皮帶游去。
就在阿洛的手快要觸到黑皮帶一樣的海岸時,那條繞在脖子上的鎖鏈又出現(xiàn)了,只差一厘米,就一厘米,阿洛就能摸到他一輩子從來沒見過的海岸線了,但是鎖鏈不允許他這么做,快要窒息的時候阿洛猛然在草原中央醒來,護城河里的水已經(jīng)蔓延出來,草也恢復(fù)了往日的茂盛。使勁揉了揉眼睛確認(rèn)不是幻覺后,阿洛就興奮地到歪脖子樹下?lián)旃映粤恕?/p>
還是原來的味道,還是原來的配方。嗯?配方?總有哪里不對勁,阿洛就爬到歪脖子樹半腰上,但是樹上連開花的痕跡都沒有,更別提果子了。那果子是哪里來的呢?難道還真是配方配出來的?管它呢,有吃就行。上樹容易下樹難。難就難在草原上的一切都恢復(fù)了往日,除了樹根那里被他刨出的坑,看到坑他就能想起一把攥出血的泥土。把雙手伸到眼前看看還有沒有殘留什么,一個不留神,阿洛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地上的草皮很厚實,跌在地上和跌在海里沒多大區(qū)別,只是一個是藍(lán)色一個是綠色而已,但是對于色盲阿洛來說,這是一樣一樣的。阿洛順手就從海里撈出一塊礁石,黝黑的礁石看起來和之前那根黑皮帶很相近。應(yīng)該是那邊岸上的人玩水漂扔到此處的。舵手用一個魚干換走了阿洛手里的礁石,轉(zhuǎn)手以一兩黃金的價格賣給了其他下海的水手。幾經(jīng)轉(zhuǎn)手,礁石已經(jīng)炒到了十兩黃金的價格,水手們?yōu)榱藸帗尳甘诤@锱藗€人仰魚翻,最后船長以治安的名義把礁石存進了他的個人金庫里。并下令要把所有的礁石收歸公家,嚴(yán)查礁石來源。
舵手最先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就提前找到阿洛,問了阿洛怎么得到礁石的,二話不說就往阿洛的胳肢窩里鉆,想要趁早爬上歪脖子樹然后摔下來,撿起幾塊礁石收藏。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水手們也爭先恐后地不待阿洛同意不同意就往胳肢窩里鉆。所有人都來到了草原上,因為習(xí)慣了航海,所以剛到時還有點暈地暈草,吐了一地。吐了之后,護城河里的水就成了漱口的最好用水了,三下五除二,阿洛當(dāng)年撒的尿就被喝了個精光,他在后邊看著笑得前仰后合,但別人問,他又不敢說緣由,只好說看著他們暈草,就報復(fù)一下當(dāng)年被嘲笑暈?zāi)痰氖虑椤?/p>
阿洛被船長叫到船長辦公室,問及船上其他人的去向,阿洛老實回答,并在船長嚴(yán)肅的臉色中道出發(fā)現(xiàn)黑皮帶的事情。船長聽后只回答了一個“嗯”。阿洛就冷不丁地被一顆子彈擊中左肩,而后被一只腳底加了鋼板的靴子踢進了大海,嗜血的鯊魚聞著血腥味就把阿洛圍了個水泄不通,幸好鯊魚頭領(lǐng)還算仁慈,也幸好阿洛小時候有過暈?zāi)贪Y,加之從沒有染過鯊魚的血。找準(zhǔn)太陽出生的方向,阿洛再次尋到了黑皮帶海岸。只是那根討厭的鐵鏈再次阻撓,氣急之下阿洛索性沿著鐵鏈向上攀登。
被海水和洋流浸潤過的鐵鏈最是濕滑,摸起來的手感和大人們隨手扔進垃圾箱的塑料套差不多。再往上的鏈子就像年邁而饑渴的女人皮膚一樣粗糙,比那些滿身金銀首飾被裝進豪華四輪鐵盒子的妙齡少女好攀得多。穿過厚實的霧氣之后,阿洛在云層上空稍作歇息,期間幾架飛機冷不丁地路過他,阿洛騰出一只手和路過的飛機打招呼。鐵鏈在升至大氣層之后急劇下轉(zhuǎn),最后阿洛落到了一棵樹上。沿著鐵鏈來的方向,阿洛走進了樹心,七曲八拐之后終于到了盡頭,鐵鏈拴在最大的那條樹根上,樹根周圍都是紅色的土壤,隨便抓一把都能攥出一升血,阿洛取出一根肋骨在掌心打磨鋒利,砍斷樹根之后一股殷紅的液體汩汩地往外冒。阿洛坐在樹根上悲傷地想起以往的悲傷,自從變成肥羊阿洛之后,他就沒有再繼續(xù)長肉的緣由也水落石出,吃果子其實和啃肚皮沒有太大區(qū)別。
取下鎖鏈,阿洛從自己的胳肢窩鉆出來,游到黑皮帶海岸,這次終于上岸。只是套在脖子上的鐵鏈仍舊還未取下。船長說情比金堅,阿洛就在岸邊攔下一個少女,搜刮全身要她拿出愛情,少女顫顫巍巍地掏出愛情雙手奉上,阿洛抱著愛情撒腿就跑,直到聽到火車鳴笛,然后拿出少女的愛情奮力地砍向路邊的黃金,“咔嚓”一聲,黃金應(yīng)聲而斷,隨后又砍向脖子上粗大的鐵鏈,“咔嚓”一聲,愛情折斷??磥韾矍槭遣恍械?,不夠堅韌不夠鋒利。阿洛攔住一輛輪椅,要求那個年邁的老太拿出親情。人老了速度就慢,行動遲緩,磨蹭了半天才從衣兜里拿出一張全家福,告訴他這就是親情,阿洛等不急就當(dāng)面拿著塑封過的照片朝脖子砍去,結(jié)果很明顯,照片在“啪”的一聲之后折成了一架紙飛機,緩緩飛回老太的衣兜,看來親情也是不夠硬氣還是認(rèn)人的主。小伙子,情可不止親情愛情,你看那里。順著老太枯瘦得在海風(fēng)里顫顫巍巍的手指望去,阿洛就像一個迷路的時候撿到導(dǎo)航儀的路癡,屁顛屁顛拖著鏈子就奔向兩個勾肩搭背的壯漢。兩個男人的肌肉估計得夠我吃上好幾年了,打肯定是打不過的。阿洛心里盤算著,打不過還不能被打嗎?阿洛直直地躺在壯漢的腳下,使得其被絆倒,而后捂著肚子指著跌倒的壯漢笑個不停。一頓毒打,打人不打臉,有本事朝脖子打,開打——不對,是開始挨打之前阿洛事先聲明,阿洛在地上翻來覆去使兩個壯漢的拳腳受力點都沖著鐵鏈去,然而一頓毒打之后,友情的力量使得阿洛身上掛了無數(shù)個青紫色的雞蛋,但鐵鏈還是像影子永遠(yuǎn)粘著身體一樣牢牢地套在脖子上,壯漢的拳頭不小心撞上了另一人的腳,幾句扯皮之后兩人就在一邊扭打成團。呸,友情也不過如此,情比金堅但敵不過鐵鏈。阿洛一口帶血的口水吐在垃圾桶里,顯然此處的環(huán)保條令震懾住了他,因為沒有錢交罰金,就算是吐口水也得吐進垃圾桶,悲傷的是由于沒有分清可回收和不可回收,阿洛還是被罰一整晚都得在海岸上負(fù)責(zé)抹除行人留下的足跡,使得其荒無人煙。
天亮前,阿洛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盆地和海岸邊,后來者想為他立傳,但問遍所有鳥和石頭,只在他盆地中央和海岸上看到一尊黑曜石塑像,脖子上套著一根粗大的鉆石鏈子,后來者把阿洛搬進歷史,水手們把他搬進航海日志,但所有地方,對他的描述只有:大航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