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劇是在我們的戲劇市場落地生根了嗎?要回答這問題,還是先要變成觀眾肚里的蛔蟲,看看他們想吃什么,最后又消化不消化。
最近在倫敦看了剛從百老匯移師西區(qū)的音樂劇《Come from Away》,第一個讓我被震撼到的,不是像之前同樣在倫敦看到的《Hamilton》時的盛況,觀眾排隊排到劇院外,觀眾席滿滿除了英國人還有跟戲跟到飄洋過海的美國人;而是,它的受歡迎走的相反路線:輕裝上陣!
話說,2001年911發(fā)生那天,美國上空有38個航班的飛機受到影響,不管是來的去的,都要盡快降落到加拿大小鎮(zhèn)Gander的機場。七千多個乘客,幾乎是整個小鎮(zhèn)的人口,加起來一萬六千多人忽然要共同起居飲食,憑的就是東道主的仁心與慷慨,把全鎮(zhèn)人民的家庭與公共設施分享給國度上的鄰居們。
其實,舞臺上就不過十來人。加拿大人與美國人都通過一人分飾兩角來表達,現(xiàn)場音樂的樂手就在舞臺兩側,總共也是幾個人,演到劇中人美加一家親的興高采烈,奏樂的樂手們,理所當然的,也都粉墨登場,與眾同樂。眾,也包含觀眾。
他們下了班,走進劇場去看一出取材真人真事的歌舞劇。臺上沒有壓力——演員沒有俊男美女,只有鼓舞——角色全是好人,故事全是好事,開場雖是災難,結局卻是團圓。何況,它全長只有一百分鐘,但歌曲總共十八首。時間過得比一部電影還要快,散場才是九時十分,不愁趕車,也不怕五臟廟晚了無從祭。難怪皆大歡喜。
撇開藝術成就先不說,要一部戲劇被大眾買單,《Come From Away》示范了“實惠”是多重要的學問。只不過,這“實惠”是美加式,或英國式的,因為911事件到底是西方文明史上不可磨滅的創(chuàng)痕。那種痛,放到地球這邊的民族來說,就是電視新聞里出現(xiàn)的不像真的卻像假的畫面,就算客觀感受上知道它不是又一部好萊塢娛樂大片的預告,主觀上,還是覺得隔岸觀火。例外者,有親友身在彼邦或現(xiàn)場。
所以,《Come From Away》對美加地區(qū)以外的觀眾所能產生的“距離即美感”及“美感喚醒的意識”的藝術效果便可能不會奏效:勿論是就故事而言的天涯若彼鄰,還是針對歷史而作出的情感治愈。有看過這部音樂劇的華人觀眾就在自己的部落格如下分享:“這根本就是為美國人而寫的,好多笑話都是建立在美國文化基礎上……”
一直以來,華人崇尚西方音樂劇,一是所向披靡的技術:水晶燈天花板掉下來,直升機飛上天。二是天下無敵的情懷:溫情、愛情、親情。萬變不離其宗的方程式,隨著年代由近至遠,大家也漸漸對包裝見怪不怪。西方音樂劇因而與時并進,不介意由大堆頭轉向人性化,亦由全球性轉戰(zhàn)地道性,求的是親切感,先讓吾土吾民買票進場,再招徠觀光游客。
我在創(chuàng)作音樂劇《梁祝的繼承者們》時,什么都不想,就想一件事,我有什么想對世界說。這個世界,甚至不是廣義的全球人類,而是我所投影的天大與地大。它以什么方式把我包容,我就告訴它它有哪里可以使人更自在。
所謂“繼承者們”,指射的是未來,而“梁?!北闶橇⒁庾咴跁r代前端的代表。換言之,這部音樂劇絕不可能是改良西方國家的產品,但它又有某種百老匯精神,那就是,標志了一種名叫celebration的力量,而所慶祝的,是青春不減,浪漫不滅。
什么時候會迎來那一天?當觀眾愿意把十八首歌的任何一至數(shù)首視為火炬,傳唱就是繼承。每部音樂劇能否落地生根,關鍵就是在于它能否深入觀眾的心靈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