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昔
簡介:一場大火,祖母慘死,戀人喬羽不知所蹤,晉辰憤怒、痛恨,卻無法挽回。三年后,他意外地與喬羽重逢。晉辰滿腔恨意卻待她如珍似寶,讓她別無選擇,只能依附他而活。只有他知道,他恨她,永不原諒。
1
夜色深沉,清吧里光線迷離。
今天是晉老夫人的祭日,晉辰從小被祖母撫養(yǎng)大,感情尤其深厚,幾個關系親近的兄弟不想讓他一個人黯然對著空蕩蕩的晉家大宅,便約出來聚聚。晉老夫人縱橫商界一輩子,樂善好施、和藹開明,卻在一場火災中,逝于國外的度假別墅。
晉辰面容平靜,一杯接一杯不疾不徐地飲著烈酒。林信遠劈手奪下晉辰手中的酒杯,皺眉道:“身為資深醫(yī)生,我建議你飲酒要適量?!睍x辰淡淡地一笑,不置可否,伸手又開了一瓶酒。
林信遠無奈地搖搖頭,卻見晉辰神情一凜,將酒瓶“啪”的一聲置于茶幾上,眼神凌厲地越過他直直地看向酒吧的樂池,臺上的樂手正在彈著歌曲的前奏。
“怎么了?”眾人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
“沒什么?!睍x辰收回尖銳的目光,在酒吧女歌手陌生而甜膩的嗓音中緩緩吐出一口氣, “你們聽過這首歌嗎?”這是一首三四年前的流行曲,原唱者是個清純甜美的小姑娘,曾經(jīng)小紅了一陣,但很快又銷聲匿跡了。
“必須聽過啊,唱歌那姑娘長得還挺漂亮,叫喬……喬什么來著?”
“喬喬?!?/p>
富家子們哄笑起來,紛紛調(diào)侃晉辰看起來不近女色,原來是喜歡一個過氣的小明星。唐飛翹著腿,嬉笑道:“難怪你不肯和姜倚南訂婚,原來是還在想著那個喬喬啊。”
姜倚南是晉家的遠親,晉辰父母早亡,是晉老夫人將晉辰和姜倚南撫養(yǎng)大的。晉老夫人一直都很喜歡姜倚南,想讓她當未來孫媳婦的意思誰都看得出來,偏偏晉辰卻不買賬。
晉辰仰頭飲盡杯中酒,目光雪亮、語氣森寒,一字一句道:“沒錯,我想死她了。”
見晉辰神色冰冷,幾個人都怔住了,有意拉開話題。閑話一會兒的工夫,酒吧里又響起了方才那首歌的前奏。晉辰脊背僵硬,卻再未投去目光,倒是唐飛瞄了一眼,好笑道:“有個喝多的傻子,居然自己上臺去唱?!?/p>
那“喝多的傻子”竟然是個年輕女孩,唱得還真不錯,雖然嗓音低沉略帶沙啞,但不同于原唱甜美清脆的音色倒也十分動聽。
然而,在她開口的瞬間,背對著樂池的晉辰霍然回身,死死地盯住臺上那道纖細的身影。在整首充滿夏天的陽光、花朵和秋千庭院的清新歌曲中,晉辰的臉色卻冷如寒冰,唯有眼瞳中的熊熊火焰倒映其中。
2
喬羽從后臺下來,臉頰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以前在晉家度過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呼嘯襲來,那正是她寫出這首歌的靈感所在。
然而時過境遷,她原先甜美的歌喉變得沙啞,疼愛她的晉奶奶逝于火災,她也被相戀的晉辰厭棄,從一個初露頭角的小歌星墜落凡塵,如今只能靠晉奶奶曾教給她的法語做翻譯來勉強謀生。方才她正是不堪客戶的騷擾,又被自己當年的歌曲攪動心緒,才一時沖動,登臺演唱。
喬羽小心地抹掉眼淚,朝洗手間走去,冷不防背后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聲:“喬羽?!?/p>
喬羽大駭,瞬間手腳發(fā)抖、頭腦空白,不知過了多久,才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看見晉辰英俊冷酷的臉。而他的神情同她多年來的夢魘一模一樣,帶著不加掩飾的厭惡與憎恨。
“果然是你,怎么,你也在懷念我祖母嗎?”
晉辰欺身逼近,捏住喬羽小巧的下巴,力道大到她的骨骼都要被捏碎了。喬羽忍著痛不吭聲,卻無法避開晉辰深沉壓迫的目光,這雙曾經(jīng)充滿過愛意的眼睛讓她全身發(fā)冷如墜冰窟。
正僵持著,喬羽那醉醺醺的客戶尋過來,一邊不懷好意地笑著說:“怪不得這么眼熟,原來你就是喬喬啊?!币贿叢话卜值財埳蠁逃鸬睦w腰,瞇著眼睛對晉辰說,“不好意思,這是我找的翻譯?!?/p>
喬羽漲紅了臉也掙脫不得,朝晉辰投去求助的目光。晉辰卻收回手,冷淡地看著她難堪無助的樣子,片刻后,漠然離開。
喬羽被拖拽到酒吧門口,一旁的老板對她的反抗視而不見,卻向客戶陪著笑,幫他推喬羽上車。車門眼看就要合上,喬羽掙扎間撞到了后腦,她眼前一黑,手上的力道弱了下來,在絕望中的最后一瞥是晉辰趕來一拳揮在客戶臉上的畫面。
是幻覺嗎?
喬羽陷入了黑暗。
3
喬羽知道她在做夢。三年間,這個噩夢已經(jīng)重現(xiàn)了無數(shù)遍。
她看見自己哼著小曲在擺弄榨汁機,因為第一次出國而覺得新鮮有趣。她本是孤兒院出身的苦孩子,為了電視臺的獎金在唱歌比賽中嶄露頭角,卻意外地被晉老夫人賞識。晉老夫人喜歡音樂,又見喬羽乖巧可愛,便把她留在身邊悉心培養(yǎng),連出國休養(yǎng)也一并帶著。
喬羽端著果汁來到晉奶奶的書房,可意外地,一貫和藹優(yōu)雅的晉老夫人卻跟變了個人似的,怒斥她恩將仇報,竟然拆散晉辰和姜倚南的婚事,做別人感情的第三者。
晉老夫人情緒激動,揮手間險些撞落高置在賞玩架上的古董,喬羽下意識地去幫她擋了一下??蓵x老夫人誤會了她的意圖,憤憤地推開喬羽,沒想自己太過用力,腳下一滑,后腦撞上茶幾的尖角,仰面倒在地板上了無氣息。
汩汩的鮮血在老夫人的腦后匯成觸目驚心的一攤紅色。喬羽驚惶失措,跌跌撞撞地奔出書房想打電話求救,卻沒留意餐桌的桌布被她刮落,連帶著桌上燃著的蠟燭倒在地板上,引燃了紙張和地毯……
火勢越來越大,郊外僻靜的別墅,漸漸被橙紅的火光吞沒。
“奶奶!奶奶!”
“對不起奶奶,我沒有想到會這樣??!”
夢里的喬羽在一旁看著,想阻止卻動彈不得,只能撕心裂肺地喊著,終于哭著從夢魘中驚醒。她睜開眼,晉辰正居高臨下地站在床邊望著她。
“小辰……”喬羽瑟縮在被子里,意識到她居然躺在晉家大宅,自己從前的房間中。
晉辰深深地注視著她,說:“兩個小時?!?/p>
喬羽不明所以。
晉辰臉色冷淡,說:“你還是那么容易驚醒,居然比林信遠估計的時間還要早兩個小時。”
喬羽惶然地看著他,心口卻宛如刀割。因為小時候生活艱辛,她比常人更易受驚淺眠,從前晉辰因此格外憐惜她,曾用溫暖的手臂緊緊擁著她,告訴她再也不需要害怕。可如今,他卻用這樣疏離的語氣淡淡地敘述著這乏味無趣的事實。
氣氛沉悶壓抑,喬羽垂下頭絞緊了被角,晉辰卻突然坐在她身旁,托起她的臉,問:“夢到奶奶了?”
“我……”喬羽渾身一顫,然而她只說了一個字就被打斷了。晉辰皺著眉問:“你的嗓子怎么了?”記憶中,喬羽的嗓音清脆甜美,可今晚她不論說話還是唱歌,喉嚨卻始終沙啞發(fā)悶。
喬羽含著淚不說話,晉辰突然反應過來,恐怕是當年那場火災,熏壞了她的嗓子。
時針“嘀嗒嘀嗒”地走,喬羽咬著嘴唇,終于下定決心,問出那個埋藏在心底三年的問題:“奶奶……奶奶下葬時,她身上……有沒有別的傷痕?”
被刻意拉長的靜默幾乎壓碎了全身的骨骼,喬羽怯懦地垂著頭,等待著宣判。良久,她聽見晉辰低沉的聲音,說:“沒有?!?/p>
喬羽仿佛被抽干了力氣,又仿佛得到了極大的解脫,身體一軟,不知是慶幸還是悲傷的眼淚從臉龐滑落。朦朧中,喬羽看見晉辰俊朗的容顏湊近,神色溫柔到近乎深情款款,他說:“小羽,留下來,以后有我保護你?!?/p>
喬羽倒在晉辰懷里,終于委屈而放肆地哭了出來,而晉辰也始終耐心地輕輕撫摸著她纖瘦的脊背,溫暖著她冰冷的心。
4
哄睡了喬羽,晉辰輕柔體貼地帶上了臥室的門,他最信任的律師正在書房等他。
律師放下手上那份晉辰不知用什么方法弄來的尸檢報告,皺眉嚴肅地說:“很遺憾晉先生,當年的現(xiàn)場和證物都沒有很好地保留。晉老夫人后腦的損傷,也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證明是被人襲擊所致,以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想把砸昏老夫人并縱火致她死亡的人送進監(jiān)獄,幾乎是不可能的?!?/p>
晉辰神情平靜無波,而眼中深深的寒意讓人心驚。許久,他才淡淡回道:“果然如此?!?/p>
律師一怔,不由得暗自感慨著果然是豪門少爺,心機深沉,背負這個秘密多年居然如此沉得住氣。律師禮節(jié)性地寬慰幾句,見晉辰只是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便識趣地告辭。臨出門時,他又被晉辰叫住了:“陳律師和晉家一向合作愉快,相信您也會遵守職業(yè)道德與規(guī)則的……”
律師聞弦知雅意,立刻再三表忠心,連連保證會對老夫人的死因守口如瓶、絕不外泄。晉辰點點頭,打發(fā)律師出去,將尸檢報告深深地鎖進了抽屜里。
喬羽再次醒來時,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她面前擺滿了精致的餐點和奢華的衣服。昨天晚上,她還在迫于生計不得不應酬客戶,為晉老夫人的逝世自責悲傷,一早起來就成了錦衣玉食的小公主,又被昔日的戀人捧在手心。
喬羽有些不知所措。
晉辰微笑著對她說:“是衣服的樣子不喜歡,還是東西不可口?”
喬羽搖搖頭,咬著嘴唇小聲問:“為什么?”
晉辰長久地注視著她迷惘、漂亮的面容,溫柔地握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輕聲說:“失而復得,這次我不會再弄丟你了。”他的手指下意識地用力,在喬羽細白的腕間留下深深的勒痕。喬羽暈頭轉(zhuǎn)向地陷入了突如其來的巨大幸福,睜著清澈的鹿眼羞怯而甜蜜地笑了。
晉辰果然對她極好,為了喬羽被煙熏壞的嗓子,特意托林信遠找專家來治療,又聘請頂級的聲樂老師重新指導喬羽發(fā)聲,還找了最出色的音樂團隊來為喬羽量身打造復出單曲。
這天,晉辰正陪著喬羽練習歌唱,庭院外響起了汽車引擎的聲音,喬羽以為是林信遠又帶專家來給看她嗓子,便跑過去拉開門,抬頭一看,門內(nèi)門外的人都愣住了。
“倚、倚南? ”
門外,那干練英氣的女子一見喬羽神情大變,從難以置信地頃刻間怒氣勃發(fā),厲喝道:“喬羽?你怎么還有臉出現(xiàn)在晉家?!”
喬羽多年不見姜倚南,本來又驚又喜,不料甫一見面,姜倚南就疾言厲色。喬羽原本就有心結(jié),頓時臉色煞白,囁喏著說不出話來。晉辰這時才慢悠悠地踱過來,見兩人此番情形也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問:“找我什么事兒?”
姜倚南臉色難看,強壓著火說:“公司有文件急需簽字。”
“去書房等我?!?/p>
姜倚南昂起頭上了樓梯,神情厭惡而高傲,再也不朝一旁的喬羽投去絲毫目光,仿佛瞥見她會玷污自己的眼睛一般。
喬羽戰(zhàn)栗著垂下頭。晉辰走近她,也不說話,只把溫暖的大手覆上她的頭頂,這才讓她血色盡失的臉頰勉強找回了一點兒溫度。
5
晉辰一進書房,姜倚南立刻咄咄逼人地發(fā)問:“你把她找回來了?她到底給你下了什么迷魂藥,連害死奶奶的事你都忘了?!”
晉辰沉默片刻,說:“火災是意外,她也不能預見。”
“意外?”姜倚南冷笑一聲,“那奶奶后腦的外傷呢?!你不要說也是意外!”姜倚南氣急,不管不顧地吼了出來。
晉辰一怔,怒道:“姜倚南!你偷翻我的文件!”
姜倚南只慌亂了一瞬間,又尖銳地諷刺道:“你又裝什么好人?別說得好像你沒偷看過一樣?!睍x辰沉下臉,警告般掃了她一眼,姜倚南立刻不吭聲了。
姜倚南說得沒錯,他當年撞見姜倚南偷看喬羽的日記,本想嚴辭斥責對方,卻禁不住姜倚南含義復雜的嘲笑也跟著看了起來。日記里寫滿了苦孩子出身的喬羽對晉辰卑微的愛戀、對晉老夫人資助栽培的感激和對姜倚南作為老夫人欽定的孫媳婦的羨慕與嫉妒。
二十歲的喬羽,作為新崛起的、眾人矚目的偶像歌手,外表明媚陽光,私下里原來也會為晉老夫人更屬意姜倚南而忐忑憂慮。
那時年少的晉辰,心思干凈,滿心都是喬羽,偷看了她的日記,不但內(nèi)心有愧,還對喬羽愈發(fā)憐愛。恰好趕上晉老夫人依慣例要帶姜倚南出國休養(yǎng),而他才接觸公司業(yè)務不久,脫不開身,便安排喬羽與姜倚南一同陪奶奶先行,等他交接了手頭的項目再趕去會合,以便在奶奶心里給乖巧的喬羽加分。
他加班加點地工作就是為了能盡早去陪伴奶奶與喬羽,然而晉辰?jīng)]想到,當他滿心歡喜地從機場趕到郊外別墅時,迎接他的卻是沖天的大火……
晉辰臉色驚痛,姜倚南不由得放緩了語氣,哽咽著說:“晉辰,明明我們才是一家人啊。在喬羽來晉家前,我們一直感情篤深,可自從她來,奶奶去世了,我們也疏遠了……”
晉辰默然,姜倚南見他不肯吭聲,突然提高了嗓音,歇斯底里地道:“都是喬羽!她才是害死奶奶的兇手!”
門外,端著果汁正要敲門的喬羽仿佛瞬間被抽干了周身的血液,搖搖晃晃幾欲跌倒。半晌,她扶著墻壁,強撐著離開了。
6
姜倚南離開后,晉辰對書房里的談話絕口不提,喬羽也沒有勇氣去問。那句“她才是害死奶奶的兇手”翻攪著喬羽的心,縱然晉辰曾告訴她,奶奶的遺體上并無燒傷外的其他傷痕,可喬羽總是心存恐懼與絕望。
因為情緒波動過大,對于火災那天發(fā)生的事情,她記得并不清楚??扇陙恚瑩]之不去的夢魘仿佛是記憶的投射,一直在提醒她——是她,害死了對她恩重如山的晉老夫人。
可晉辰待她那么好,一手捧紅了她,讓她重新回到那個萬眾矚目的舞臺上,縱情歌唱。現(xiàn)在的她,又是炙手可熱的大歌星了,各種商業(yè)活動的邀請紛紛而來,晉辰卻幫她都擋下了,溫柔而堅定地告訴她:“只需要做你喜歡的事兒,其他的由我處理?!边@讓喬羽受寵若驚,總覺得有種踩在云端的懸浮而虛幻的幸福與恐慌。
這天,喬羽正在家中練習新歌,晉辰遞給她一個包裝精美的大禮盒,微笑著說:“換上禮服,陪我出席個活動?!?/p>
喬羽挽著晉辰的手臂來到紙醉金迷的娛樂會所,她不太自在地拉著過短的裙擺,小聲說:“小辰,我覺得……有點兒奇怪?!?/p>
“哪里奇怪?”晉辰偏頭欣賞她大片裸露在外的肩背,“膚如凝脂,你很美?!?/p>
“可是……”喬羽低下頭,總覺得哪里怪怪的,這件禮服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怎么,你不信任我嗎?”
喬羽剛要分辨,晉辰已經(jīng)不由分說,推開了包廂門。
寬敞的包廂里燈紅酒綠,坐滿了大模大樣的公子哥和幾個同樣衣著暴露濃妝艷抹的女子,甫一推門,立刻傳來“晉公子和小美人終于來了”的怪叫和哄笑。喬羽沒見過這種場面,下意識地去看晉辰,晉辰卻徑自走向角落,直到落座才像剛注意到似的,皺著眉掃了一眼呆立在面前的喬羽,淡淡地問:“怎么不坐?”
喬羽訥訥地應著,剛要坐在他身邊,又被晉辰不輕不重地推了一下,說:“去陪唐少坐?!?/p>
喬羽愕然,一個陌生的男子熱情地攬過她往對面走去,嘴里說著:“喬喬是吧?可真是個美人兒……”喬羽驚慌失措地被按在唐飛身邊坐下,惶然無助地看向晉辰。
晉辰身邊同樣也有美女相伴,自顧自地端詳著酒瓶上的文字,并不看她。
喬羽難堪又委屈地輕輕搖著頭,身邊唐飛的態(tài)度越來越親昵,不斷地說著她聽不懂的笑話,手也從她細嫩的肩膀上有意無意地滑落到僅著絲縷的腰間,她極力躲避,可唐飛甚至還作勢要親上來——
“夠了!”
喬羽正竭力推拒著唐飛,眼前驟然一花,被一股大力猛地拽起來,直接拖出嘈雜迷亂的包廂。
“嘭”的一聲,包廂大門被重重合上,隔絕了一切喧鬧,走廊里突然寂靜得仿若深海。
喬羽被死死地抵在墻上,她凝視著晉辰英俊逼人的面容,啞聲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恨我?恨我沒有照顧好奶奶,對嗎?”晉辰沉默不語。
喬羽強忍著巨大的酸楚,勉強微笑著說:“小辰,如果你原諒我,就叫一聲我的名字,好嗎?”
時間被拉長得令人窒息,許久,喬羽濃密的睫毛顫抖了兩下,淚珠終于滾落下來,聲音輕而絕望,說:“我知道了?!?/p>
她垂下頭轉(zhuǎn)過身,卻猛地被推了回去。
“你不知道!”
慌亂中,晉辰的嘴唇重重地壓了上來。他的怒火與挫敗如同火山驟然爆發(fā),喬羽嘗到了淚水的咸澀與血液的腥甜,還有不屬于她的滾燙炙熱的眼淚滴落在鎖骨。
“你不知道!”晉辰憤怒沉痛的聲音模糊在糾纏的唇齒間。
喬羽閉上眼睛。她討厭軟弱而卑鄙的自己,既不敢坦陳罪過的過往,又不敢擁有美妙的未來。如果能強大起來,如果能配得上晉辰就好了。喬羽想著,握緊了拳頭。
7
仿佛脫胎換骨般,喬羽的言談間越發(fā)有大明星的風采了,待人接物大氣而得體,舞臺上自信迷人,采訪里侃侃而談。她同晉辰,如同維持著某種默契般,都避而不談那天包廂里發(fā)生的事,關系反而更親密了。
喬羽意識到,她要做到最好才有資格同晉辰并肩而立。
這一年,她復出后的首張專輯大賣,人氣高居不下,是大眾的寵兒。此刻,她深吸一口氣,準備接受首場演唱會前的獨家采訪。
記者是個年輕的女孩,為了訪前熱場,特意同喬羽閑聊幾句。記者瞥見喬羽身上珠寶商贊助的首飾,想起喬羽同晉家少董交往甚密的傳聞,半是八卦半是欽羨道:“您是要與晉少訂婚嗎?我前兩天去奧汀做專訪,聽說晉少訂了一組超豪華的對戒,準備求婚呢。”
喬羽一怔,詫異道:“沒有啊?!?/p>
記者自知失言,連連岔開話題。喬羽卻想起出門前,晉辰握住她的手,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細白的無名指,溫柔地對她說:“今晚,我有驚喜給你。”難道是向她求婚?
喬羽又驚又喜,鼻尖卻一酸。她立刻偏過頭,揉了揉眼睛,暗暗下定了決心。
與此同時,晉辰關掉電腦屏幕上的掃描文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兩枚對戒放在了桌上,離開了書房。
演唱會的氣氛熱烈,最后一支歌,喬羽在滿場的尖叫和歡呼聲中披著繽紛的燈彩款款降落在舞臺的中心,她按照節(jié)目流程,邀請主辦方晉氏娛樂的老板晉辰上臺,為晉氏下一步在娛樂業(yè)的項目造勢。
在山呼海嘯般的背景聲中,喬羽注視著晉辰一步一步朝她走來,那么高大,那么俊朗,那么可靠。
“我要向全世界宣告對你的愛。”曾經(jīng)怯懦的喬羽充滿勇氣地想著,對晉辰揚起嘴角,在心里默默復習準備告白的臺詞。
晉辰眼神復雜地看了她一眼,還沒等喬羽分辨出蘊藏其中的深意,就聽見晉辰冰冷殘酷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回蕩在會場的上空:
“盡管聳人聽聞,盡管你們不會相信。但喬羽小姐,是殺害我祖母的兇手?!?/p>
“幾年前,她在晉家海外的別墅中,殘忍地擊昏了老人,事后放火燒掉了整棟建筑,導致我祖母的死亡?!?/p>
“除了國外警察出示的尸檢報告,我的確沒有任何證據(jù)確認是喬羽所為?!?/p>
“但是,即便會被喬羽小姐訴以誹謗,我仍然要將這樁罪行大白于天下!”
……
滿場嘩然!
同步直播的視頻網(wǎng)站流量攀升,各大社交媒體頓時引爆了話題。演唱會現(xiàn)場,臺下各大媒體的攝像機、照相機拍個不停。
然而這些,都與喬羽無關。
喬羽呆呆地站在臺上,顫抖著雙唇,絕望地看著晉辰隨手拋掉話筒離去,不由得踉蹌兩步,而后倒在地上。
8
喬羽狼狽地離開了舞臺,無數(shù)話筒和攝像機沖上來對著她的臉,嘰嘰喳喳地問著——
“晉先生所言屬實嗎?”
“您是否真的謀殺了晉老夫人?”
“晉先生為何突然反目?”
……
不少憤怒的粉絲在外圍嘶吼怒罵著,還有不少粉絲不敢相信默默流淚,他們曾經(jīng)有多喜歡喬羽,如今就有多憎恨她。
聲名掃地,被戀人拋棄,喬羽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般,連什么時候擺脫了人群,什么時候被大雨淋透了衣服都不知道。不知走了多久,不知過了幾個白天黑夜,她筋疲力盡,瑟縮在廢棄的廠房里,想著晉辰,心如刀割。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原來,他是那么痛恨自己;原來,他一直只是做戲,只為了這致命一擊,讓自己身敗名裂。
喬羽哭著睡著了,夢里,她又回到了那一天。這一次,在晉家別墅,她第一次看到了另一張臉。
姜倚南正在廚房擺弄著榨汁機,見喬羽過來,姜倚南不咸不淡地遞給她一杯果汁,喬羽幾乎是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等她喝完,姜倚南才端著另一杯送去書房。
喬羽飄飄然地回到臥室。她知道,姜倚南一直厭惡自己,這次度假沒有晉辰同在,她一分一秒都不愿和自己同在一個屋檐下,一直住在朋友市區(qū)的公寓。喬羽以為這杯果汁是姜倚南示好的信號,不由得歡喜地睡著了。
她從朦朧中醒來,眼前交錯著灰白的濃煙與灼熱的火舌,什么都看不清。喬羽嗆咳著跌跌撞撞地滾下床,呼喊著晉老夫人,企圖沖上樓,可燃燒著的房梁立柱紛紛倒塌,攔住了她的去路……最后的畫面是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跪在莊園外,火光吞沒了別墅,身后傳來嘈雜刺耳的聲響,她回過頭,看見晉辰絕望且仇恨的臉。
驚愕、絕望與痛恨同時蔓延開來,窒息感牢牢地攫住了她。
當陽光再次落在墻壁上時,一道陰影遮在了面前。喬羽遲鈍地抬起頭,姜倚南冰冷嫌惡地說:“跟我走?!眴逃饻啘嗀貋淼浇心系墓ⅲ救坏亟舆^鮮榨果汁,姜倚南鮮紅的指甲在她眼前一晃而過,喬羽顫了顫,突然抬起頭問:“怎么做到的?”
這句話沒頭沒腦,姜倚南卻立刻懂了,詭異地笑道:“讓你以為自己殺了老太太?”
喬羽瞪大眼睛,握緊了拳頭。
“你忘了我學過催眠術了嗎?”姜倚南嫣然一笑,“你當時被送往醫(yī)院治療,晉辰對你心存芥蒂,只要他不在你身邊,催眠給你灌入是你謀殺了老太太的念頭簡直是輕而易舉。”
同一時刻,晉辰關掉了屏幕右下角的新聞彈窗。
“人氣女歌手涉嫌謀殺”的消息勁爆,正是時下的熱點,大大小小的媒體爭相報道喬羽被揭露畫皮后的慘狀,被代言贊助商棄用、被粉嫌棄、被人唾罵……喬羽聲名狼藉,將永無翻身立足之地。
晉辰冷眼看著,知道自己策劃了這么久,心里應該是痛快的,然而,他只是把臉深深地埋進手臂,揪住了自己的頭發(fā)。
癡纏多年的愛與恨、連同至親的性命,終于全部歸入沉寂。
晉辰重新挺直脊背,打開云端的文件夾——這是他近來重新整理祖母遺物的意外發(fā)現(xiàn)。晉老夫人做事老派又仔細,所有的私人信件都由中法雙語親筆寫成后掃描存檔。整理工作已近尾聲,晉辰點開這最后的文件,是晉老夫人在國外寫給姜倚南的,說有關于晉家與A公司的項目要與她回來當面詳談。
晉辰一愣,他分明記得那一天,只有喬羽留在別墅陪伴祖母,姜倚南一直留宿在朋友的公寓,事后也從未聽她提起過祖母的約談。晉辰按下心中的疑惑,撥通了公司財務主管的電話,吩咐道:“我要A公司項目的全部資料?!?/p>
對面忙不迭地應下,不到三分鐘,所有文件就出現(xiàn)在晉辰的郵箱里。晉辰不由得詫異地問:“這么快?”
財務主管笑道:“當年晉老夫人也曾加急要過幾個項目的資料,這是其中之一,我有存檔,就直接轉(zhuǎn)發(fā)給您了?!睍x辰沉吟片刻,要來了其余幾份資料。
整整一下午,晉辰都在閱讀材料。他的神色越來越嚴峻,心底卻愈發(fā)地恐慌與憤怒。這些項目有著共同的特點,都有一些暗藏的漏洞,并且——全是由姜倚南經(jīng)手的。
晉辰再也坐不住了,他拿起了手機。
姜倚南當著喬羽的面接通了晉辰約見的電話,電話那端的語氣嚴肅生硬,姜倚南恍若不覺,笑靨如花地應了。放下手機,她輕嘆一聲:“他好像知道了?!?/p>
喬羽死死地瞪著她,姜倚南驟然爆發(fā),朝她怒吼道:“知道我最討厭你什么嗎?你的嗓子!”姜倚南刻毒地盯著喬羽,“就因為你有一副好嗓子,老太太縱著你,晉辰捧著你。當知道你嗓子壞了時,我多高興啊!可是,你居然還能翻身做明星!”
“你瘋了!”喬羽想怒斥她,卻發(fā)不出來半點兒聲音。喬羽大駭,拼命地捂住喉嚨,手上的空杯子摔得粉碎,她“嗬嗬”地掙扎喘息著。
姜倚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冷笑道:“你不是能說會唱嗎,說不出話的感覺如何呀?忘了我親手給你榨果汁的教訓了?上次沒讓你睡死在大火里是我失誤,這一次,你就乖乖當一輩子的啞巴好了!”
9
晉辰頭痛欲裂,勉強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被反綁四肢束縛在一張冰冷的鐵椅上,昏迷前最后的記憶是他在姜倚南那僻靜的獨立工作室里,與她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而在剛會面的時候,他飲下了姜倚南笑吟吟端來的果汁……他轉(zhuǎn)了轉(zhuǎn)頭,同樣被五花大綁的喬羽正含著淚看著他。
“小羽!”
一聲尖利刺耳的冷笑打斷了晉辰心膽欲裂的嘶吼,姜倚南將喬羽拽到鐵架前,“咔嚓”一聲,用一副手銬將喬羽銬在上面。姜倚南歪著頭問:“所以,你就不能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娶我進晉家嗎?”
“你做夢!”
姜倚南遺憾地聳聳肩,幽幽道:“那么,你們就去陪奶奶好了?!彼幻嬲f著,一面將成桶的汽油潑向這個小倉庫的各個方向。晉辰暴起,無奈只有椅腿磨蹭地面發(fā)出粗糲尖銳的聲音。
刺鼻的氣味蔓延開來,姜倚南做作地一揚手,一個閃亮的小東西落在了角落,而它周圍,插滿寒意森森的鋒利刀尖。姜倚南詭笑著退出倉庫,說:“郊外的小倉庫,年久失修,一場意外的火災也不稀奇?!比贾拇蚧饳C在她關上門的那一刻落在地面上,瞬間在澆了汽油的地面上躥起半人高的火焰。
一切都已無可挽回,晉辰頹然地倒在椅子里,對著喬羽啞聲道:“我都知道了。小羽,是我錯了,是我害了你。求你原諒我,好嗎?”
濃煙與火焰中他看不清喬羽的臉,除了木材燃燒的剝啄聲,倉庫里再無人聲。
置身火海,晉辰全身發(fā)抖,許久他才勉強開口,說:“小羽,如果你原諒我,就叫一聲我的名字,好嗎?”
這是喬羽曾經(jīng)對他說過的話。時空倒轉(zhuǎn),當時的他,沉默以對。
灼熱的氣浪與煙霧里,喬羽淚流滿面,卻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她已經(jīng)被那杯果汁藥啞了。
不知過了多久,晉辰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苦笑一聲:“我明白了?!彼K于明白,那時的喬羽是如何的絕望無助,是如何的痛不欲生。
晉辰打起精神,縱然喬羽看不見,他也扯起一個安撫人心的笑容,說:“放心,我會救你的。剛剛姜倚南甩出的東西好像是你手銬的鑰匙,我把它找出來,你會沒事兒的?!?/p>
喬羽驚懼地搖頭,大顆大顆的眼淚模糊了她的眼睛,濃煙讓她嗆咳不止。朦朧中,她只看見晉辰拖著鐵椅竭力朝著火海里那刀陣挪去的輪廓,她仿佛見到晉辰倒在地上,鮮血淋漓的手臂正在刀刃中摸索鑰匙的景象。
“不——!”她想大聲呼喊,可是徒勞無功?;鸸庾迫?,濃煙滾滾,喬羽慟哭無聲,終于昏了過去。
10
喬羽從柔軟潔白的病床上醒來,她一動,立刻被人輕輕按住。林信遠輕聲說:“別動,你好好休養(yǎng)?!?/p>
喬羽嘶啞著嗓子,問:“晉辰呢?”剛一出口,她立刻反應過來,她不是失聲了嗎?
林信遠笑瞇瞇地說:“他在隔壁接受治療,姜倚南已經(jīng)伏法。幸虧解救及時,一切都好。對了,大明星,至于你的嗓子,你可要感謝我?!?/p>
喬羽惶惑地看著他。
“佟棋佟醫(yī)生,在聚會上跟你見過一次,還記得吧?他是給你治嗓子的佟專家的侄子,也是我?guī)煹?,更是姜倚南的家庭醫(yī)生。我前些天聽他念叨過一句姜倚南在求購啞藥,便上了心,叫他把啞藥換成暫時麻痹聲帶的藥物,要不是這樣,你恐怕就真的啞了。”
喬羽勉強擠出笑容,林信遠卻繼續(xù)說:“不過,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彼掍h一轉(zhuǎn),嚴肅道,“你明明可以制服姜倚南,為何還要假裝不知情,喝下果汁,被她控制?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喬羽的臉色瞬間蒼白如雪,她垂著頭一聲不吭,許久,才輕輕地問:“你知道了?”
“我從鑒證科那兒得知,姜倚南的公寓有被闖入的痕跡,恐怕她在客廳對付你的時候,你安排的保安公司的保鏢已經(jīng)埋伏在她家了,只要你一聲令下,他們輕而易舉地就能制服她吧?”
喬羽咬著嘴唇,低聲說:“我只想知道真相和她下一步的計劃罷了?!?/p>
林信遠厲聲道:“那你為何要假裝被她挾持?”
喬羽輕嘆一聲,承認道:“我想要晉辰后悔,后悔如此對我,我想看他悔不當初,痛徹心扉,想到情愿喝下有毒的果汁。”
“那么,恭喜你了?!?/p>
喬羽不說話,林信遠嘆息一聲,朝著門外走去:“我不會告訴晉辰的,你……”
“不是的!”喬羽突然打斷他,“我……很后悔。直到最后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情愿晉辰生生世世恨我入骨,也不想看他受半點兒傷害。”喬羽失聲痛哭起來。
林信遠沒有回頭,他看見晉辰熱切的臉出現(xiàn)在窗外,正舉著戒指眼巴巴地等著見喬羽。林信遠輕笑一聲,推開門,將空間讓給了這對終于毫無阻礙的戀人。